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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木樨香茶〔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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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帳冊,紀氏鎖得牢牢的,壓得死死的,除了夫妻二人,再無人知道,拿了嬌娘的身契交給樂姑姑,讓姑姑記在冊上,接著又從帳房裏支得十兩銀子,發送了她。

十兩銀子裏頭置薄棺,辦喪品,還有些香燭黃錢白幡新果,再往廟裏燒得幾卷經,下邊收拾屍身的人糊了口去,還得破了鈔出來買酒割肉,草草辦過了喪事,喜姑姑回來往紀氏耳邊耳語,她倏地睜開眼睛,手指甲緊緊嵌在肉裏:“真個有了?”

連著翠兒的命也沒饒,顏連章一並“辦”了,給她戴了個忠仆的帽子,說是伺候的主家死了,她打小陪著長大的,撞了棺材死的,把她也裝裹了,隨身帶的東西有陪下去的,也有燒了的,顏連章把事兒抹得幹幹凈凈,這才放下心來。

連著那處宅子,也都賣了,再不能往那地界去,那一家子的鴇兒妓子俱都往外頭尋活路,先還有人談起來,再後來便無人知曉了。

紀氏也不問那冊子是從什麽地方尋出來的,她能想得到藏在水裏,也怨不得顏連章這翻天挖地也找不出來。

喜姑姑點點頭:“頭七就發送了,太太安心罷。”到聽見喜姑姑說嬌娘這是真有了,心底一陣陣的躥了寒氣上來,捂了嘴就要吐,喜姑姑托得盆兒等她幹嘔半日,她才往後一躺,連熱茶也不吃了,擺了手:“去廟裏多燒幾卷經。”

虎毒尚且不食子,紀氏冷得直打抖,睡在身邊十來年的人,忽的成了惡鬼,她搓得胳膊,卷碧立時拿了軟毛毯子過來:“可要給太太換上毛料?”

紀氏還只覺得心口發涼:“換上,把這簾子帳幔俱都換了,給屋子裏頭再加個炭盆子。”才剛進十月,這會兒的才將將燒起炭來,卷碧也不多話,應一聲下去吩咐了小丫頭。

兩個丫頭搭得木頭架子進來,裏頭的鐵盆已經燒著紅炭,紀氏這才覺得舒坦些,心口還只犯惡心:“說我身上不舒服,不必叫她們過來請安了,夜裏自家吃喝了就是。”

喜姑姑才應一聲,紀氏便道:“你去告訴六丫頭,下元節的禮該預備起來了,旁的不說,豆腐包子她得蒸上些,後兒就有船往錫州去,她那兒有什麽捎帶的,一並帶過去就了。”

“太太真是疼六姑娘,我這就去,太太歇著罷。”喜姑姑臉上還笑,往香爐邊上拿出一塊香料來,切得半角扔到香爐裏,眼見得紀氏闔了眼睛蓋上毯子,這才往外頭去了。

定了親的男女,四時節禮就該按著親家來走,下元是祭祀祖先的節日,跟冬至又不一樣,這一日還要放河燈,紮紙船的,還得做些點心分送親友,到得紀氏這裏,既是娘家又是親家,東西就更不能少了。

喜姑姑於嬌娘這事兒知道的頗深,心裏也猜測過為甚是老爺要了她的命,知道怕有不妥,也不敢往外說,把嘴兒封的嚴嚴的,怕給一家子人都惹上禍事。

這可真是一屍兩命,看著鮮花骨朵似的人,說沒便沒了,說是往城裏來的時候翻了車,車夫倒是扔下車跳開了逃命,裏頭的人,頭都叫溝裏的石頭砸扁了,連車帶人的拖出來,哪裏還有命在。

那車夫見勢不妙躥上山就逃了,等屍首擡回來,翠兒一見就知道自己也活不了了,又是哭又是跪,又有哪個憐憫她。嬌娘原想作個局金蟬脫殼,看管的人不斷,她騙了翠兒說是大婦吩咐的,她要出得門去往衙門裏尋著顏連章,見著了他就好了。

翠兒哪裏知道究竟,跟嬌娘換了衣裳,嬌娘又說要帶些東西給往日裏相好的姐妹們,翠兒又信了,還巴著她早點兒回來,拿一根金簪買通了守門的,哪知道顏連章專在這兒等著她。

她是想把那東西拿到眼皮子底下傍身,總歸有了孩兒,哪裏知道顏連章根本不把她肚裏這塊肉當回事。

喜姑姑心底念得幾聲佛,若是不起惡念,也不會有這等事了,可憐太太叫嚇成那個樣子,她緊緊衣裳,這事兒外頭總有閑言碎語,可死了一個妓子,鴇兒都跑了,誰還為著她出頭不成,不過當作趣聞一樁,說過了便丟到腦後。

可後宅裏頭這池子水卻沒這般容易就靜下來,嬌娘在顏家幾日,扯得綢羅作了衣裳,又是要雞又是要鴨,什麽好吃得什麽,旁人少有打聽的,張姨娘卻知道的清楚,她這回又是一猜就著,跟明洛兩個咬得好幾回耳根子:“得虧你沒上手,家裏的姑娘都瘋魔了不成,嘖嘖嘖,你可給我離那個大的遠點兒,劃了你的臉可怎麽好。”

一面吐瓜子殼兒一面嘆:“倒真是個厲害的,一個大一個小都厲害,怎麽偏你是個敲不響的鑼?這又是魚又是肉又是金又是玉的,莫不是,懷上了?”

她說這些也不定就要人應,不過嘴巴閑不得而已,明洛一句也不應聲兒,索性由得她自個兒猜去,可聽見說懷上了,她手上一抖,指尖兒戳了個孔兒。

張姨娘“哎喲”一聲,抓過來吮了,要給女兒包手,還拍她一下:“多早晚你才長長心眼子,得得得,要不是我跟著你後頭轉,你一早就那兩個吃了。”

張姨娘因著女兒得了一箱子好東西,倒沒嫉妒那後頭來的,還猜測著什麽時候就要擺酒,還想著要拿出一匹織金的花緞子裁衣裳,明洛卻惴惴的:“姨娘急個甚,再沒這容易的事兒呢。”

明潼那個樣子,像是要吃人,怎麽還容得她這樣進門來,張姨娘卻哧一聲:“胳膊還能擰得過大腿不成?老爺到底是老爺,太太也不能一手遮天的。”

她心裏實是有些幸災樂禍,家裏有一個蘇姨娘了,又來一個,太太不定怎麽鬧心呢,可等她樂過了,又愁起來,本來就是僧多粥少,再來一個,她就連口湯都吃不著了。

等嬌娘挪出院子去說是安胎,張姨娘便倒抽一口氣兒:“要死,太太還真個壓過了老爺不成。”她說這些個半點沒避著女兒,明洛曉得事有因由,想著姨娘這張嘴兒,也不敢告訴她半句,只道:“瞧見了罷,可不能再胡說。”

等嬌娘的死訊吹風似的透進來,張姨娘反不敢說話了,她捂得心口,急巴巴的叫丫頭置上香爐,供上觀音像,說要替紀氏祈福,真個每日燒起香來。

連著安姨娘竟也好了起來,她原來躺在床上少動彈的,一日能下來走一回就算好的,針線也已經許久不動,總歸明湘這裏又沒短了她什麽,聽見要進新人的消息,心裏頭也不是不高興的,還暗暗的想過紀氏也有這一天,到嬌娘懷著胎死了,她當天就坐了起來,不僅坐起來了,還叫人拿了緞子出來,重又開始給紀氏裁起小衣來了。

這裏頭變故最小的還是蘇姨娘,她小心安分慣了,知道要進新人,還悄悄出得一口氣兒,那麽個折騰法兒,她實受不住,進得新人有人分寵出去,她心裏還巴不得,哪裏知道竟死在外頭了。

紀氏一時之間又成了這些妾眼睛裏的洪水猛獸,太太到底壓過了老爺去,動一個懷了身子的女人,老爺什麽話都不曾說,竟還補給官哥兒明潼東西,又說官哥兒的生日要大辦。

官哥兒的生日是水官節後一日,既要大辦了,家裏已經開始預備起來,幾個姐妹又聚在一處商量著要送些什麽。

連明洛都不曾提起嬌娘的事兒,大夥兒都知道這事兒過了就過了,再不能提及,明洛開了盒子拿出幾串兒香球來,一人給了一個:“這是木樨香珠,外頭買來的,倒是真個拿桂花做的,上回沅丫頭說要,我便叫人往外頭淘換來的。”

這東西尋常貨郎擔子上也有賣,只沒那許多真花,雖香的久些,香味兒卻不如這個,明沅立時攏在手上:“多謝五姐姐記掛著。”

正說笑間,喜姑姑進來了,她先要行禮,可哪一個也不敢受她的全禮,拉了她往榻上坐了,點了木樨香茶來,喜姑姑啜得一口便笑:“再幾日家裏有祭的,又有官哥兒的生日,我看這意思太太是不想大辦,姑娘且別急。”

不想大辦的意思誰都明白,那頭才剛死了一個呢,明沅點了頭:“姑姑來一回,可是想吩咐下元節的事兒?”紀氏信佛不信道的,下元節卻是道家節日,往年也不曾大辦過,這回倒辦的比之前都要隆重。

幾個小姑娘學得這麽久的管家理事,也能開始幫手料理家事了,紀氏聽說是身子不好,有些能捎手做了的,自然也要相幫。

喜姑姑笑一笑:“那倒沒有,東西都是齊的,只開庫拿出來就好。”她別有深意的看了明沅一眼:“是往紀家送的東西,太太吩咐了,讓六姑娘親手做了送去,錫州那兒有什麽要送的,也一道送了。”

重陽節的九層重陽糕就是明沅做的,這回又要她做,這便有些奇怪了,明洛咬得指頭看她一回,明湘也是一驚,明沅卻大方應下來:“原也是該的,等我列個單子叫太太過目,看看還少些什麽。”

喜姑姑說得這句就要走:“我前頭還有事兒,便不留了,太太那裏不傳飯,姑娘們要什麽只管往廚房去說便是。”

明沅送她到院門邊,喜姑姑往裏頭看一看,捏捏明沅的手:“早些說了好,捂著瞞著,才成愁。”

明沅沖她一笑:“我省得,無事的,姑姑且去罷。”喜姑姑笑看她一眼,這方去了,等她回屋,就見兩個姐姐神色各異,明湘捏了帕兒不則聲,只咬著唇兒看她,明洛卻已經雙眼含淚,撲上來摟了明沅就抽鼻子:“這怎麽好,那個,竟想這樣害你!”

明沅一把接住了她,明湘也是一怔,她先還想著自家未定,怎麽也該輪著明沅去,再聽見說錫州的東西,還能有什麽東西,自然是給紀舜英送東西去,心裏一澀,這才看著明沅,哪知道明洛已經哭了出來。

明洛抽抽噠噠個不住,一口咬定了黃氏沒安好心:“你們倆差這許多,上回又打得那個短……華表哥,她還把你聘回去,定是沒安好心,想著怎麽折騰你呢。”

她差點兒就順著嘴兒把短命的王八崽子說出來了,明沅叫她說得這句先是一笑:“別哭啦,我都沒哭呢,我不怕她的。”

明洛聽見明沅說得這話,急得一指頭戳在她額頭上:“你這個呆貨,進得門去她就是婆母,要磨搓你再不費吹灰力的,你趕緊去求太太去!”若是定給紀舜華,那就跟明沅說的,黃氏折騰她,她就折騰黃氏的寶貝兒子,哪裏知道這個大舅姆憑般歹毒,竟把明沅配給了紀舜英。

明沅哭笑不得,趕緊拍她一回:“好啦,別哭,成什麽樣子了,我們夜裏要個酒吃好不好?”

明湘也立起來,往毛巾架子邊去絞巾子,給她抹得臉兒:“你真是,忘了你叫六妹妹什麽了?還有太太在呢,她吃不了虧。”

明洛經得這回的事,給明沅起了個諢號叫“沅大膽”,明潼不怕,她竟也不怕,兩個人聯手把嬌娘治了,不提後來如何,前邊這段總叫她敬佩的,這會兒臉一紅,嚅嚅著不說話了,明沅卻立起來,叉了腰道:“可不是,我說了不怕,就是不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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