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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以恒星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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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餘燼被帶到飛行器上,他回望激戰中的伽諾一眼,提醒自己要相信伽諾,才做出完全不留戀的樣子。柏英看見好幾位高級蟲族也加入戰鬥中,心想海英這回真是二度丟臉。

飛行器火速遠離地表。一眨眼,他們就到了太空之中。

席餘燼以為自己更喜歡地表的生活,此刻卻渾身一輕,引力的桎梏瞬間被卸下,熟悉的航行本能破土而出。就連周遭無邊無際的黑暗,他都湧起濃烈的懷念。宇宙如此廣闊,相比之下,地表的視野實在太狹窄了。他像是剛剛鉆出井底的青蛙,渾身臣服於浩瀚的穹頂。

原來他已經習慣了這個宇宙的旅行。

或許是他的表情變化太明顯,柏英忽然問道:“你在看什麽?”

“我在看宇宙。”席餘燼老實回答。

柏英敲敲窗戶,蟲族飛行器沒有玻璃,而是一層硬邦邦的薄膜。他隨口道:“有什麽好看的。”

席餘燼不說話,他在內心暗自拉踩。有的蟲族看宇宙看半天都沒有感想,有的蟲族看宇宙卻能萌生自由之心。果然是伽諾厲害一點。

兩位生物沈默著來到洞型監獄所在的星球。

從上空望去,密密麻麻的隊伍繞著中間的建築巡邏,其中不乏長相猙獰的蟲族亞種。柏英以看樂子的語氣道:“還和那位四等兵一樣,想著如何逃跑嗎?”

席餘燼依舊不理他。

等飛行器降落一段距離,席餘燼總算看清洞型監獄的模樣。它像一個超大的蓮蓬,上面的洞以大小排序。而洞型監獄周圍,反而沒有巡邏的隊伍,估計是禁行地段。但要是有東西爬出洞口,馬上巡邏隊伍馬上就能看見。

席餘燼隱隱感覺潮平號在附近。因為他的小行星碼字機還在上面。六個碼字機,除了盔甲核心,都是恒星碎片,能和他有所呼應。至少找潮平號這一步他走對了。

他們落在蓮蓬監獄的邊緣。柏英給席餘燼上了藤蔓樣式的手銬,上面還有小白花點綴,簡直是花仙子專用。席餘燼好奇地晃了晃雙手,藤蔓手銬看著柔軟,實則絞得很緊。他往監獄走了幾步,柏英卻沒跟上。他回頭,問了第一句話:“我的牢房在哪?”

“蟲族不能踏進洞型監獄。”

柏英始終站在警戒線後面。

“旁邊的移動工具會根據你的重量和大小帶你去合適的牢房。”

“我還要自助入獄嗎……”席餘燼默默吐槽。但想到從此能獲得“入獄小說家”這一殊榮,他都忍了。自個兒跑到隔壁的類似滑板的工具上。

這個滑板應該是由大花瓣制成,有幾個類似雄蕊的植物負責固定身體。席餘燼找了個舒適的角度坐好。他發現滑板下方是一個軌道,後方還有彈射裝置,前方則是一條大門緊閉的通道。

他莫名緊張,他要正式入獄了!

有的小說家因盜用公款入獄(歐亨利),有的小說家因同性戀入獄(王爾德),有的小說家因為革命入獄(陀思妥耶夫斯基)。無論如何,入獄就是著名小說家的標配。

他即將進的監獄如此時尚,是宇宙中大名鼎鼎的蟲族監獄。他日後一定好好寫作,下個作品種類可以是《洞型監獄伯爵》之類的。

柏英察覺到席餘燼情緒忽然高漲,疑惑又添一分。

他猶豫地拉下一個拉桿。

席餘燼滑板背後的彈射裝置立刻啟動,他面前的大門砰的敞開,滑板連同席餘燼如同炮彈般打出去。

猛風打在席餘燼的臉上,突然的加速環境使他暗暗吃驚。

滑板經過幾道彎,已經加速到不可思議的速度。忽然眼前一亮,這條狹窄的通道終於要走到盡頭。而當滑板沖出出口,席餘燼像長出了翅膀,整個人都飛起來了。要不是有固定裝置,他應該早和滑板分離。

而他身下,是直徑兩百米的深淵巨洞。

滑板飛躍巨洞,平穩地降落在洞穴邊緣。軌道稍微有些坡度,而他們的速度很快,所以滑板繼續前行。繞過一道彎,眼見著又是一個洞口,然而這個洞口比之前小一些,他依舊快速飛過。

疾行中,席餘燼忽然明白,蟲族沒有機械,戰士也不能進監獄……所以整座監獄的牢房分部,是按照重量和大小來的!

如果較重較大,會在前幾個洞口就掉下去,較小較輕的犯人就這樣繼續滑下去。席餘燼可以自發調節引力,目前他和正常成年人一樣重,應該會滑得很遠。

席餘燼想明白了,但他沒有理解,這入獄程序和他想的不一樣,第一道關卡居然是過山車!

“啊啊啊啊———”

“好好玩!”

席餘燼忍不住縱享過山車之樂,迎著風聲歡呼。

柏英站在監獄入口,聽到席餘燼的回聲,好氣又好笑。怎麽會有生物入獄了還這麽開心,他算是見識到了。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心情忽然變好了一些。

席餘燼的滑板越來越慢,他猜測應該在下個洞口掉下去。他做好準備了。

滑板即將抵達洞口,前方的洞口卻忽然閉合。滑板順利滑行過去,一路滑到洞型監獄的最中心。然後一節一節地爬回監獄最邊緣。

“發生了什麽事……”席餘燼回到洞口,和柏英再次見面。

柏英抱臂道:“繼續入獄的程序,去審訊庭。”

實際上,滑行還有另一個作用,檢測是否有智械族的信號。好幾個洞口裏有智械族的殘骸。但這個A級很明顯只想玩樂。

席餘燼下車,向監獄外走去,嘀咕道:“我還以為要掉下去了。”

柏英往另一個方向走去:“我看你很開心的樣子。”

審訊庭不在監獄內,而在遠處的一座小堅果房。他們步行前去。

柏英感知到席餘燼情緒又低落了,心想總算知道害怕了,不然他可受不了歡樂的思想犯。快樂是很容易感染的,驟然失去快樂的空虛則是可怕的。

他看向席餘燼,卻發現席餘燼目不轉睛地盯著審訊庭的工作者。

工作者主要負責清潔、為審訊主腦按摩等重覆機械的勞動。因此大多由蟲族最低端的弱者階級進行。

在蟲族群體中,他們稱之為“拉”。

這些拉身形矮小,沒有頭發,皮膚粗糙且堆疊在一起,肌肉提前失去拉伸力。它們神色癡呆,像是永遠快樂。蟲族社會總需要有階級來填充一些底層崗位。因此這些發育不全的“拉”便誕生了。

席餘燼想起星艦帶的拉,它們除了同樣沒有頭發,其他地方和蟲族本土拉大相徑庭。

星艦拉知道它們返航的目的地嗎?

本土拉能理解,如果它們在一個豐饒之地無拘無束地繁衍,能逐漸彌補基因缺陷,最終可以孵化出連本土蟲族都沒見過的藝術家嗎?

拉可以基因進化到天差地別的模樣。伽諾可以突破基因缺陷,自我萌生探索意識。蟲族因為基因劃分三六九等的制度,又有什麽必要存在?

席餘燼的天性使他厭惡這一切。

他沒有讓情緒占上風,同時也在思考。

蟲族分為多個階級,其中負責戰鬥的一定占一大部分。如今它們只能在卵腦重演戰場,所以出現了極大的戰士冗餘……這富餘的生產力,本該可以拿來發展藝術。蟲族的社會卻停滯至今,一定和女王離不開關系。

在思考中,席餘燼走進寬敞的審訊庭。

裏面沒有別的生物,只有一個巨大的潔白卵腦。卵腦是蟲族亞種。而這個卵腦曾經是女王的同期卵,接受豐富的資源培育,可惜變異失敗了,所以被拉去培育成審訊主腦。需要工作者定時按摩散熱。

柏英朝巨型卵腦示意:“他是伺體,處於我的職責範疇內,我申請輔助審訊。”

卵腦發出席餘燼聽不懂的信號,柏英便在旁邊坐下了。

柏英把手稿遞給卵腦。卵腦蠕動著一夾,做出吞咽的動作,把手稿啃食殆盡,幾秒後發出信號。

柏英靜靜地聽。過了一會兒,他對席餘燼說:“審訊主腦判定你犯下思想罪。你有什麽要說的?”

“我應該能為自己辯護?”

空曠的審訊庭回蕩著席餘燼的聲音。

“我想先提問,寫小說是伺體常見的樂趣之一,我寫了什麽內容觸碰蟲族的邊界?”

審訊主腦發送了一段電波。

柏英翻譯道:“你不該寫蝶族。”

席餘燼說:“蝶族是完全虛構的生物。虛構小說是小說的一大類別,我不清楚正常的寫作到底犯了什麽罪。還是我寫蝶族,你們卻看的是蟲族?”

柏英接收第二段電波,翻譯道:“你不該過度描繪情感。”

“如果你們蟲族沒有感情,那我願意承認擁有感情是有罪的。”席餘燼道,“可你們分明有情誼,你們關心同族,愛護母親,憎惡敵人……這些不都是感情嗎?為何視之為洪水呢?”

審訊主腦叭叭地說小爸文學還是太超出蟲族道德了。

柏英假裝自己在翻譯,對席餘燼說:“那是道德,不是愛。”

席餘燼一不小心想到伽諾,熱戀中的人總忍不住透露著不知死活的甜蜜。他嘴角彎了彎,連忙壓下,嚴肅地說:“你們對女王不愛嗎?”

柏英沒有回答。

“我知道了。”席餘燼語氣如常,“所謂思想罪,是我描寫了一個渴望自由的主角。”

審訊主腦頓了頓,輸出道,真尷尬啊,這個小說家是板上鐵釘的思想犯,還想等更新呢。

柏英神色略有觸動。

“我要為自己辯護。”席餘燼說道,“自由航行是宇宙生物的權利……宇宙很廣闊。你知道蟲族女王曾在外遺失了一巢的拉嗎?經過多年自由演變,它們已經建成了自由藝術之都。在外面的世界,因為智械族的技術禁令,翻譯AI喪失,所以翻譯官是個很常見的職業。你現在就是一個翻譯官,你在外面可以通暢讀懂上完份藝術著作,不知多少生物羨慕……”

因為柏英一直表現得平易近人,席餘燼忍不住抱了點希望。他放輕聲音:

“你難道……不想去宇宙深處看看嗎?”

審訊主腦說,真是囂張的思想犯,當它面挖墻腳,愚蠢的蟲族戰士才會答應他。

柏英毫無反應。

席餘燼把目光移向審訊主腦。它一直沒有出聲,但不代表它不能聽懂,它或許一直在咒罵他。蟲族的生物科技不容小覷。

想到伽諾,想到“拉”,想到柏英,還有來到蟲族後的種種現象。席餘燼漸漸將它們串成珍珠項鏈。

死寂的審訊庭中,他忽然開口:

“初代蟲族女王厄斯,因覆仇而生。它的事跡刻在所有巢樹的中央,所有蟲族一出生起就理解它的思想。”

柏英皺眉:“你怎麽知道這些?”

“蟲族的最終目的卻不止是覆仇。”席餘燼打斷他,自顧自地說自己的理解,“而是返航。”

拉在知道蟲族女王的存在,第一反應是返航。

這不是情緒所致,而是刻在基因裏的本能。

蟲族有一類特別的戰士,叫做種植官。

女王用種植官改造星球,卻不在上面居住,是因為,女王只想找回夢裏那顆青山碧水的星球。

可是億萬萬顆星球,縱使清掃了上面的文明,披上綠植的外衣,都不是最初的故鄉。

“蟲族的故鄉早在厄斯誕生時消亡了。”

席餘燼直截了當地說。

“戰爭已經結束,現在蟲族的存在沒有任何意義,這就是我的辯詞。”

……

審訊主腦尖叫著喊大逆不道。

柏英毫不留情地說:“去監獄裏待著吧。”然後拎著席餘燼走回監獄。

席餘燼確認自己不是被拎去絞刑架之類的地方,繼續挑釁說:“我有自己的名字,叫做山灰。縱使有別的生物和我重名,我也是獨一無二的。你的名字是屬於你的嗎?”

“山灰……我倒是看過你把花蜜烤成灰。”柏英冷冷地說。

席餘燼瞬間明白,這個蟲是大變態,居然偷看他和伽諾約會!

他又說:“我知道蟲族有很多個伽諾,可我認識的那個伽諾,是舉世無雙的。”

柏英冷哼一聲。

席餘燼嘴上說些無關緊要的話,實則內心快速思考。

蟲族女王既然和智械族打完了,應該知道初代女王厄斯的任務根本完不成。為什麽後面的蟲族女王不做出改革,反而讓蟲族社會繼續僵化,直至走到今天這個死胡同。

忽然他靈光一閃。

因為……

——女王有著嚴重的精神混亂!

那女王治療精神混亂的方法是什麽?

席餘燼落入監獄範圍。

柏英站在監獄外,說道:“坐上那個工具,返回你的牢房。”

席餘燼:“我為什麽要把我自己送進牢房?你不進來?”

柏英背誦教條般:“蟲族戰士不可以進去洞型監獄。但你別以為我沒有辦法。”

席餘燼楞楞地看著他。

洞型監獄是關押外來物的監獄。

裏面一定有智械族的殘骸。

席餘燼腦內,最後一塊拼圖終於被挖掘出來。

在深空監獄,智械族見到伽諾,說的是,“如果是蟲族女王旗下的戰士,我們願意將他視作我們的同族”……

……

“我不會進監獄的,我要成為最快出獄的小說家。”

席餘燼對柏英,也對天空說道。他的頭發閃爍著鉆石的微光,任何向陽而生的生物都忍不住傾心。

“我的本體是一顆恒星,如果我在這裏解除真身,我會與該星系的恒星發生碳質量傳遞,引發連環反應。屆時這裏的生命十不存一。我以恒星之名,要求與蟲族女王對話。”

……

在很久以前。

智械母盒由集體和平產生,展望著宇宙統一的和平未來,上傳所有文明。

蟲族女王誕生自滔天怒火,只想找回僅存在於過去的星球,毀滅所有文明。

它們未曾謀面,卻如同有著血海深仇般展開超時空戰場。

此刻戰爭終於結束,它們有了第一次,且唯一一次的交流。

“真疼啊……”

“我想到一個緩解精神混亂的好方法。”

誰也想不到,這對畢生之敵,像在同一間病房的病友一樣交流治療心得。它們的病癥恰好相反,智械族找不到過去了,而蟲族……沒有未來。不得不說命運總是最惡意的巧合。

蟲族女王說道:“我教你如何讓機械模擬生物。我們的卵腦技術是最出色的處理器。把你的收藏品在地表上重新演繹吧,或許能推理出正確的時間線呢,智械拉。”

智械母盒輸出:“接收信息成功,開始制作副本。請查收,碳基文盲。”

海量的信息如海潮般湧向遙遠的方向。

“以下是,如何讓生物如同機械般運行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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