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餘燼睜開雙眼，確認自己還活著，長松一口氣。

他慢慢坐起，頭發也亮起柔和的微光，充當臨時小燈泡，照亮這個有空氣流動的空間。

然後他發現他躺在兩百平方米的大床上。

他沒看錯，真的是兩百平方米的大床，身下的床墊柔軟得像陷進雲朵裏。他身上的被子不是布，而是一層奇特的塑料，敲上去有些硬，但放著不動時又軟綿綿的。整個空間像個蒙古包，支架匯聚在圓錐形的屋頂，墻壁上刻著覆雜的花紋，越往上的墻壁越薄，透露出些許微光。

他這是在哪？

席餘燼掀開被子，站起，看見墻壁上有個凸起的方形盒子，上面有四個雞蛋似的按鈕。他用手戳了戳，是軟糯的麻薯質感。

質感有點奇怪……

席餘燼摸到旁邊還有暗紋，幾個小人在演示這個按鈕怎麽用。他看了半天，判斷這個按鈕應該沒有陷阱，於是按下第一個按鍵。

整個房間晃了晃。

一縷陽光從頭頂的裂縫照進，繼而整個裂縫越來越大，房間更亮了。茶色的墻壁向外展開，柔軟得不可思議，仿佛一朵花正在盛開。

直到花瓣墻壁猶如雛菊般完全展開，席餘燼站在柔軟的花床上，震驚地瞪大雙眼。

湛藍的天空宛若寶石般晶瑩，遠處群山環繞，一片遼闊的森林細心地拱著這片空地。除了他這株展開的花房外，附近還有花骨朵樣式的小房子，亭亭玉立地簇擁著。富有泥土芬芳的清新空氣撲鼻而來。

——他成了花仙子！

席餘燼已許久沒見過綠意盎然的土地，一時看得入神。

他返回方盒子處，按下第二個按鈕。

一片三米寬的褐色長葉從花莖處延伸，席餘燼看了看離自己百米高地地面，猶豫地站上褐色長葉。

褐色長葉繞著花莖螺旋轉了三圈，送到另一片褐色長葉邊緣。當席餘燼在第二片長葉上站穩時，它再繼續啟動。如此循環，直到把席餘燼穩穩當當地送回地面。

“我就這樣下來了？”

席餘燼擡頭看了看碩大的花房，又用腳在泥地上蹭了蹭，感覺十分不可思議。

地面的光照度明顯不足，但仍然有許多千奇百怪的植物，一顆顆又矮又肥的蘑菇頂著鮮艷的紅斑，拳頭大小的紫色風鈴花微微晃動，淡藍空心圓環花內生出一圈圈的獠牙。

席餘燼不小心碰到隔壁一朵黃花，那朵其貌不揚的小花急速膨脹，一口吞掉了他的手。

他趕緊踩著旁邊的石墩借力，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手拔出來。

“我這是到了哪裏……”

席餘燼思考道。

“嗡嗡——”

兩個長著翅膀的人形生物從天邊降落。他們都戴著面罩，大半個頭部都陷在一個銀白的卵中，那卵的質感像是活雞蛋被細心剖去了殼。他們只露出下半張臉，全身穿著外骨骼，兩對又尖又細的翅膀快速扇動，幫助他們懸停在半空。席餘燼留意到，那雙翅膀不是蟲翅，而是外骨骼自帶的裝置。

人形生物懸停在席餘燼面前，用不同的語言和席餘燼交流。

他隨機選了一種自己學過的外星語。

“你好，A級伺體，請問需要用餐嗎？”對方問道。

現在是用餐的時候嗎？

席餘燼有很多個問題想問，但在對方地盤上，而且自己確實餓了，還是吃一點吧。他點點頭。

很快，兩位人形生物用矮蘑菇當做桌子，長葉當做餐盤，在上面鋪了一層香甜的果實。

“請慢用。”

席餘燼咬了一口，酸甜可口的果醬膩到心裏去。

他想到一個好辦法來試探這裏是不是蟲族，於是說：“我的食譜是礦石。”

人形生物飛走了，過了一會兒，拿來一壘被削得圓潤經營的彩色礦石。

只有蟲族才擁有如此豐富的食物儲藏，能隨時隨地拿出礦石給“客人”吃。

席餘燼將礦石嚼得嘎嘣響。

他想問些什麽，可這兩位蟲族戰士並不想搭理他的樣子，等他吃完，就收走餐盤飛走了。什麽說明都沒留下。

席餘燼吃飽喝足，盤腿坐在草地上發呆，還在劫後餘生的空檔中沒緩過來。

忽然，黃色小花接二連三地膨脹，驚起幾聲驚呼。

“我真討厭這種蟲族植物……”一個長得很像人的生物從森林走出。

席餘燼十分驚訝，除了伽諾，他還沒見過這麽像人的生物，一個頭、兩只手兩條腿、五官的順序個數都是對的，還有頭發！

對方同樣驚訝：“你長得太像蟲族了！”

席餘燼：“什麽？”

“哈哈，倒黴的旅游者，驚喜嗎？你來到一個永遠也走不出的星系——富饒之地，蟲族群星！”對方張開雙手，期待著席餘燼的震驚，“和我一樣成為女王的口糧吧！”

席餘燼：“哦。”

“我叫做沙柚。你居然這麽冷淡？這裏可是蟲族領地！那個殺人不眨眼、掀起戰爭的可怕蟲族！”沙柚的動作很浮誇。

“剛剛他們給我送早餐了。”席餘燼道，“還說我是……A級伺體？”

聽這個名字就知道這不是什麽好玩意。席餘燼估摸自己不是成了花仙子，而是成為蟲族女王的A等餐。但走一步算一步，他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你長得那麽像蟲族，確實會是A級。”沙柚嘟囔幾句。

席餘燼眨眨眼，無辜道：“不過我還是很懵，我的飛船出了意外，一醒來就在這了。”

這句話果然激起沙柚的傾訴欲。他說：“我們都是這麽倒黴。我也是一次蟲洞偏航意外，整艘船都撞到這裏了。我們都成為了蟲族的俘虜……這當我以為我成了蟲族的苦力時，它們卻給我送來取之不竭的食物。你知道嗎，狹義的蟲族，是分為三個性別的。”

蟲族女王誕下蟲族戰士，它們基因相同，可染色體條數不一致。蟲族女王是蟲族戰士的一百六十倍體，身形巨大，可遮天蔽日。

作為單倍體的戰士，除非用特殊手段，是沒有辦法生育的。

而戰士，會從外界擄來女王的生育食物，統稱為“伺體”。

女王對生育食物有要求，越像蟲族越好，並按照外表評定等級。

“其實我是軟體生物，有八條觸腕。”

沙柚說道。

“我來到這裏後，被評定為D級伺體，蟲族會對不像蟲族的生物進行可怕的手術……他們剖出我的大腦，挖開我的神經，將我重新放進了這具蟲族軀體裏……每當我開始衰老，他們就給我換一具軀體，直到我的精神力完全損耗。”

沙柚捋了捋飄逸的短發。

“我已經活了八百年……我們這種再次改造的蟲族，就是伺體，是蟲族的第三性別。”

席餘燼一楞：“八百年？”

沙柚又笑起來，和他勾肩搭背：“壞消息講完了，也該講好消息。首先，你長得這麽像蟲族，他們應該不會對你動手術。其次，女王自戰爭結束後，再也沒有進食。最後，伺體在蟲族內的生活還挺滋潤的，除了不能離開。”

“——享受你被囚禁的永生生活吧。”

沙柚指了指那一叢碩大的花房，再環視這一大片森林：“這裏、這裏、這裏都是你的地盤。A級，你的房子比我們大多了。我們下次伺體聚會選在你這裏怎麽樣？我們的生活可太無聊了。難得有新人進來……”

沙柚在席餘燼耳邊說個不停。他有些頭暈，低聲說：“我只想找人而已……”

但來到新地方還是謹慎為上，席餘燼接受了沙柚的邀請，參加伺體新人派對。他跟著沙柚穿越森林。沙柚跑得很快，力氣也很大，幸好自己能飛，不至於被拽走。

他整理從沙柚口中得來的信息，蟲族女王是伽諾他媽，他目前身份是伽諾他媽的A等口糧，安全暫時有保障。可自由到哪種程度還不得而知。

稍微放松之際，他也對蟲族社會生出一絲好奇。這可是伽諾這個本地蟲都不知道的情報。

沙柚又踩中黃色小花，席餘燼幫忙把他拔出來。

沙柚扒著藤蔓在林間飛蕩，席餘燼拒絕模仿猴子，利用引力快速前進。

沙柚踩過林間小泉，席餘燼蹲下，用手感受汩汩的的水流，有些不可思議，也有些懷念。

“我帶新人來了！是個A級！”

沙柚帶席餘燼來到一條河道的上游。

河道上浮著直徑兩米的荷葉，而一個個人形生物躺在上面，閉目養神，懶洋洋的沒有一點動靜。

“你也來試試吧，A級，這是我們的新娛樂。”

沙柚躺在一張荷葉床上，順手給席餘燼摘了一片大的。

席餘燼滿頭問號：“這是在幹什麽？”

一個人歪過頭，說道：“娛樂啊。”

躺在荷葉上睡覺，和娛樂有什麽關系？

那個人嗤笑一聲，說：“這可是最近最耗費時間的娛樂手段。我們光是要求戰士們培育出能承重的荷葉，就耗費了三個月的時間。過來躺躺吧，珍惜第一次有新鮮感的機會。”

沙柚深有同感地點點頭。

席餘燼在岸邊楞了半天，把荷葉拉到自己腳下，半信半疑地躺上去。

以不一樣的視角仰視著天空，陽光溫和卻不刺眼，水流在耳邊發出令人舒適的白噪音，絲絲涼氣從荷葉透出來。荷葉船還會順著水流時快時慢地晃動，像搖晃的嬰兒床。

席餘燼不得不承認，這確實很舒服。

過了半天，一群荷葉不知道漂到哪裏了。

席餘燼沒忍住，盤腿坐起，出聲問道：“我們就在這躺著？這一天就結束了？”他還以為會有一群人聊天寒暄敘舊再在觥籌交錯間獲取情報。誰知道，來到這裏，伺體們一句話都不說？

酷似人類的臉龐紛紛轉向他的方向，發出善意的哄笑。

“果然是新來的。”

“過後會被無聊瘋的吧。”

“可憐的A級。”

伺體們並不詢問席餘燼的名字，只把A級當做他的代號。他猜測，A級應該蠻少見的。

一位伺體以看著就脖子疼的姿勢看他，說道：“你長得很像那個S級。”

席餘燼看向那位伺體。

“兩年前，蟲族捕獲了一位沈睡的S級。據說，那是最像蟲族的伺體。但我近看又覺得你們不像了。”說話的人閉眼，抱臂繼續享受荷葉之旅，“他是黑頭發，你是銀白頭發，還會發光？你更像礦石多一點。”

席餘燼面無表情地吐槽：“我是鉆石，不是普通的礦石。”

周圍人笑得很誇張。他們能因為一點點笑料就捂臉大笑，那笑聲甚至有些駭人。

席餘燼搜集不了信息，只得主動出擊：

“這裏真的沒有其他娛樂方式嗎？連小說都沒有？”

話音剛落，這群怠惰的伺體總算有反應了。

“A級，你讓我想起糟糕的事，涯群那幫家夥又用小說挑釁我們！”一位伺體朝空氣揮拳頭。

“真想穿越懸崖去揍他們一頓。”另一位伺體也說道，語氣有些激動，卻不憤怒。

原來蟲族伺體有兩個聚居地，一個是席餘燼住的森林花房，一個是星球另一端的懸崖果房。伺體們太無聊了，幹脆分成兩個派別，沒事就借故吵架。

席餘燼不在意這些，只問道：“那小說又是發布在哪裏呢？”他要盡快找到自己熟悉的領域。

“對了，你還沒有卵腦。”沙柚走上岸，從風鈴花裏摘下一個梭子，用力一吹，清脆的布谷聲在林間回蕩。

穿著外骨骼的蟲族戰士從天而降。沙柚說道：“給新來的A級一個卵腦吧。”

不一會兒，席餘燼捧著一個柔軟的蛋型裝置。它和蟲族戰士頭頂的瑩白色卵型裝置一模一樣。席餘燼第一次摸到它，溫暖而軟糯，仿佛要把手吸進去。他沒由來的寒毛倒豎，甚至有些結巴地問：“為什麽要叫卵腦……”

他想起星艦帶的微光粒子實際上是骨灰，那這個卵腦……

“它是由卵改造的，只特化出大腦的部分。用它來覆蓋你的大腦，我們就能連上蟲族的網絡。”沙柚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還有什麽處理器比得上生物大腦呢？”

席餘燼沈默不語，還在調整心態。

他知道蟲族的科技方向是生物科技，可這太超過他的常識了。

他按捺不住自己的訝異，問了個蠢問題：“這是活的嗎？”

“當然。”沙柚躺回荷葉床，“我們的花房，我們的卵腦，我們的蟲族戰士。在蟲族群星裏所有會動的東西，都是由女王生產出來的。所以我們才喜歡待在自然環境裏。”

席餘燼捧著卵腦，感受著上面的脈動，仔細看還能看到絮狀物在裏面飄。他深吸一口氣，盡量平靜地說：“我知道了……蟲族借由卵腦上網，在上面寫小說。”

“蟲族沒有文學。”一個伺體又大聲更正他，“它的所有文字都僅為少部分群體服務。其中包括兩萬個伺體，一萬個左右的高級蟲族。據說一些翻譯官還會翻譯給女王聽。”

提到小說，這群伺體又熱鬧起來，紛紛議論著崖群果房那群伺體的可惡之處。他們林間花房要狠狠反擊。

“我們也要寫小說！”

明明是席餘燼熟悉的領域，他卻沒有心思參與其中。因為他還捧著有些溫暖的蛋型裝置，還沈浸在蟲族奇異社會觀帶來的震驚中，內心有一萬個不解。這裏的蟲族環境安全，可是細思恐極。

但無論如何，席餘燼，在蟲族當“花仙子”的生活，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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