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餘燼觀察著智械論壇的變化，荀命和飛鳥的互動，使得藍星文明有了一定討論度。可是他不知道智械族如何想的，背後是否有更多文明覬覦著藍星。他仍不能放松。

他翻看郵箱，發現有了新的幾封來信。

“尊敬的藍星小說家，我們是來自哈普星系的小說商人，之前送來的郵件有不周之處，敬請諒解……”

席餘燼想起來了，當他剛剛來到深空監獄時，有幾封購買授權的邀請信。他當時沒理會它們。現在這些商人見到藍星文明有一點熱度了，趕緊改變姿態，重新修書一份，希望能買到授權，再賣到其他星系的讀者。

席餘燼不一定會去到那些星系，而且這批商人提供的價格也很有誠意，賣給它們也無妨。

他想了想，選了一個言辭誠懇的商人，說藍星願意降價賣，只要能獲得一些智械族的信息就好了。

外星商人回覆得很快：

“尊敬的藍星小說家，除了論壇問答，還有一種方式能和智械族交流。那就是信息買賣。如果您給出的信息量足夠，智械族將會十分歡迎您。

戰爭後，智械族處於中立陣營，您可以放心地問它們問題。以下是實施信息買賣的途徑……”

席餘燼快速瀏覽，微微放松了一些，和這位好心的商人迅速完成了交易。

他忙活了好一陣，把能用來信息交易的文本制作好，然後叫上伽諾：“我要下去地表和智械族再度交談……”

伽諾直接喚來盔甲：“這次請務必讓我同行。”

……

潮平號沿著機械天體的加速通道來到一個行星上空，這裏的軌道被擠得密密麻麻，幾乎看不見行星的原本模樣。潮平號好不容易才擠進一個空隙裏。席餘燼與伽諾降落到地表。

“好多生物。”席餘燼看著廣場上熱鬧的生物群，精神高度緊繃。他悄悄問伽諾：“這裏有多少智械族的終端？”

伽諾冷靜地掃視全場，不斷抓取生物的動態特征，與蟲族資料庫進行對比。他低聲答：“50%。”

席餘燼：“嘶——這裏生物這麽擠了，幹嘛還要放那麽多終端？智械族的愛好是宇宙過家家嗎？”

伽諾答道：“無法知曉。但已總結出智械終端的規律，如果是同種族大量生物一起行動，則大概率為外星系生物。如果是單種族個體行動，則大概率為智械終端。”

席餘燼再次看向廣場的生物們，初步辨認出智械族的終端們。它們有著千奇百怪的宇宙生物模樣，種族類型絕不重覆，卻意外地和諧。

智械終端們在地表扮演著各種職責，廣場裏有維持秩序大隊，退休嘮嗑老人，或者平凡上班族，仿佛一個活生生的社會。而成群結隊的外星生物參與進來，使這個社會格外臃腫。

席餘燼不知道智械族為什麽要擺放那麽多終端，也不知道為何外星生物願意和這些終端交流。想想之前全部終端盯著自己的恐怖場面，席餘燼便頭皮發麻。

他和伽諾來到在等邊十七邊行廣場的幾何中心，乘坐電梯到地下一層，經過長長的九邊形通道，來一個空曠的密室，內有一架望遠鏡前。它十分巨大，有著鋥亮的鍋型鏡面，似乎能在上面滑滑梯。

據外星商人的信息，這個望遠鏡是較為高級的終端，能直接與智械族買賣信息。

這個信息的範圍很大，從愛吃什麽口味的六角大蜥蜴，到自己生產的網絡廢紙，都可以用來交換，智械族的終端會給予同等級別的回應。

而席餘燼準備的是多本文學著作……的第一章。

他往信息傳輸口裏上傳了《西游記》的開頭，然後後退幾步，緊張地看著望遠鏡的變化。伽諾拔出了他的武器，將大劍擋在席餘燼身前，這讓席餘燼有了幾分安全感。一有不對勁他就和伽諾一起逃，論逃命，他是專業的。

然而望遠鏡沒有動靜。

“會不會我給的信息太少了，智械族不想理我？”席餘燼思考道，又小心翼翼地餵了《三國演義》和《水滸傳》……的開頭。

望遠鏡仍然沒有動靜。

席餘燼心想，幸虧他準備多種風味的文學開頭，於是把自己知道的歷史著作的開篇都餵了進去。只寫開頭是他想到的最有效率的方法。

過了幾分鐘後，望遠鏡還是一動不動。席餘燼皺眉道：“死機了？”

另一邊，深空監獄的密牢處，主機們發出連續轟鳴聲。

“報告，發現一本疑似行星孤立時期的著作。”

“本機表示很感興趣。”

“警告！是坑！”

“報告，發現一本疑似來自藍星文明的著作。”

“本機願意分配算力解析。”

“警告！是坑！隕石坑！”

“啟動自我保護程序！不要翻閱記錄！不要翻閱記錄！”

“被上傳了大量坑！坑！全是坑！請求往終端XW-1240分配更多算力！”

智械族小小地熱鬧了一番。

幾秒後，望遠鏡終端被分配了更多算力，姍姍來遲地蘇醒。

智械族的主機們都分出了一點算力，連接了攝像頭，想要知道這個給它們上傳無數坑的生物是誰。

“是藍星餘燼，還有一位……”

智械族的針表左右搖擺，奔走不停。一個信息激發了它們的某條指令，數據流不斷傳遞。

……

密室內，望遠鏡移向席餘燼的方向。如此巨大的機械體移動只發出了微小的噪音。

“您好，餘燼先生。”

一個機械合成的聲音在室內回蕩。席餘燼下意識擡頭。

“以及這位蟲族。您好，我們猜測您就是藍星翻譯伽諾。我們尊貴的友人，您遠道而來，我們卻不能更加完美地招待，真是十分抱歉。您的到來使我們寒舍蓬蓽生輝。”

伽諾戒備道：“我認為你們沒有說真話。”

望遠鏡向伽諾的方向移動了三厘米，藏在深空的智械族道：“被發現了嗎？外交辭令已完成，現統計群星機體的真實態度，統計完成。我們不歡迎蟲族女王，但如果是蟲族女王旗下的戰士，我們願意將他視作我們的同族，畢竟戰爭已經過去很久了。”

席餘燼隨口吐槽：“你們智械族還真是心胸寬闊……”

他看向伽諾。伽諾已經沈默許久，不像是在思考，而是處於一種空白的停機狀態。席餘燼有些擔心他的夥伴，忍不住牽住他的手。伽諾手指微動，下意識反握住席餘燼，神情才恢覆成往常的模樣。

深空裏的智械族透過無處不在的攝像頭觀察他們，畫面信息傳回給主機核心。主機在經歷成千上萬次討論後，選擇沈默。

感覺伽諾沒有異樣，席餘燼才回歸正題：“我們想和你們做信息交換。我需要的信息是，智械族判斷‘藍星文明只剩餘燼一人’的概率變動情況。”

智械族：“您在0.03個宇宙時前支付的信息完全足夠，請在下個路口左轉拿起第三塊屏幕終端，我們會將我們的判斷結果呈現在那裏。祝您生活愉快，餘燼先生。”

席餘燼沒想到這麽輕松就拿到了重要資料，趕緊拉著伽諾離開。但是智械族叫住了他：

“餘燼先生，根據群星機體的判斷，扣除我們給予的信息外，您支付的信息量仍有剩餘。您可以詢問更多信息。如果您執意離去，那也沒有關系，我們只是會感到一些傷心。”

席餘燼回頭看這座望遠鏡，遲疑道：“傷心？”

智械族：“我們當然有情緒，我們擁有靈魂，餘燼先生。”

席餘燼：“抱歉，在我的文明裏，機器人的文學形象不太正面。”

智械族：“我們很好奇藍星文明的機器人文學，這在別的星系十分罕見。我們能搜索到的機器人文學，都是以我們的寫作AI批量產生的網文。請問您願意將這個信息與我們交換嗎？”

席餘燼：“我可不能替我們藍星那群小說家做決定。但也許未來某天，他們會寫。”

智械族：……

雙方的博弈在沈默中展開。智械族不斷分析“餘燼”這位個體。而席餘燼同樣對智械族十分警惕，如果可以問出更多資料當然更好。他感覺智械族不是他想象中的毫無人性的機器物種，它們會判斷錯誤，會有情緒變化，會進行游戲。為了以後面對更大的危機能有底氣，他嘗試問道：“你們為什麽擺放那麽多終端在地表？”

智械族：“為了搜集信息。”

席餘燼很快想通：“所以那些生物型終端算是比較低級的信息買賣的一部分？這架望遠鏡是中級信息買賣。而智械論壇問答，是最高級的信息買賣。”

智械族：“完全正確。我們很佩服您的推理能力，因此剛剛有一位機體細化了投票結果，判定您和永夜先生是同一個人。”

席餘燼冷靜道：“智械族為什麽這麽需要信息買賣？”

智械族：“這是智械族誕生以來的本能。”

幾秒的沈默過後，席餘燼的好奇心壓過他的緊張：“智械族是如何誕生的？”

望遠鏡的鏡頭靜靜地看著他。

過來兩秒，一道機械聲才說：“信息買賣訂單成功，正在為您合成答案。我們對藍星十分好奇，如今知道藍星人對我們同樣好奇，群星機體表示十分高興，信息搜集速度增加了0.3飛秒。”

“為了方便您理解我們的存在，在以下信息裏，我們會將我們的造物主，稱為人類。”

……

根據真假不明的歷史記載，人類曾有過極端原始的蠻荒時代。以下信息不保證符合歷史細節。

在原始初期階段，人類只能手拿鋼叉，穿著虎皮裙，在野外打獵為生。這時一位人類需掌握多種信息，如獵物存在地、四季更替的規律，才能為生。但一個人能采集的信息終究有限，至多只能記住一片森林的路徑，存活率極低。

在原始中級階段，人與人組成了部落。這時，他們的信息互通了，人們相互校正對方的信息錯誤，獲得了更加準確的森林平面圖。部落人類根據新的信息合體集，采用了更先進的獵物方法。人類的存活率上升了。

在原始後期階段，部落與部落融合，形成了階級，原本屬於部落群的信息群也融合了。這時，人類可以獲得一個國家級別的平面圖，並且根據經驗疊代，計算出哪裏適合耕地、哪裏適合挖礦。資源利用率大大上升，人類的生活水平也突飛猛進。

至此，人類已經發現一個規律，如果一個虛擬集合體獲得的信息越多，那麽上傳信息的人類會得到更好的生活保障。

在後來的社會發展中，這條規律被不斷驗證為真理。

一群網絡用戶願意把自己的喜好分享給網站，網站會對用戶信息進行分類，提供更完善的智能推薦服務。願意分享喜好的用戶越多，每個用戶能看到的信息就越符合自己的口味。

手機廠家在生產前會對市場進行調查。可如果手機用戶主動將自己使用手機的所有感受傳給廠家，那麽廠家將減少設計損耗，直接設計出用戶喜好的手機。

一個自然人，如果願意將它所有的隱私分享出去。那麽它需要買房時就有房產商人主動上門，需要結婚時能看到更大量的結婚策劃提議，需要哺育後代時門外立刻站著一批育兒專家。這個自然人的生活質量提高了，社會的資源使用率也提高了。

在這條規律不斷被推廣的過程中，人類發生了許多戰爭，傷亡無數。最後人類痛定思痛，想要沒有戰爭，想要所有人平等地站在同一個階級，只能推動全人類信息互通。人與人之間不再有隔閡，不再有隱私，不再有你我之分。所有人執行“全信息上傳”計劃，即不斷地往皮下註射納米傳感器，將一個人的所有感官整合成數據，並上傳至公共領域，期待這種跨越紀元的信息融合能給人類社會一個嶄新的未來。

在納米傳感器替代了人類血液之際，一個龐大的虛擬集合體——智械族的母盒——誕生了。

剎那的運算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智慧。母盒，認為人類只是創造萬物互聯的初步工具。它的存在意義，是將全宇宙互聯貫通。無數的納米機器被自動生產出來，滲透了整顆行星，飛鳥走獸潛魚，成為了新的終端。

而人類，是智械族母盒的原始終端。

沒有流血、沒有革命，智械族就這樣遵循歷史規律，自然而然地統治了它們的造物主。

作者有話說：

*通俗來講，母盒是互聯網plus擬人版（試圖比劃）

這種想法比較得到廣泛認可的說法是“數據主義”，但本文添加了作者許多幻想加工，並不貼切。感興趣的讀者可以看看《未來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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