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宇航員後，席餘燼盯著桌面上的黑金邀請函陷入沈默。

伽諾確認潮平號周圍沒有可疑對象，以為是這封邀請函出了什麽問題，正想出聲詢問時，卻看見席餘燼的頭發都在微微顫抖。

然後潮平號響起席餘燼的歡呼聲：

“太好了！是黑市！哈哈！來宇宙不去一次黑市有什麽意思！”

伽諾：好吧。

“伽諾我們出發吧。”席餘燼興奮過後理智上線，“不對，我們應該再換一點偽裝，我要不要把頭發染成綠色呢？說起來我應該有個綠色頭發的人格……”他沈思片刻，又仔細翻看邀請函，上面寫的是“藍星文明代表”，所以這次黑市不是自己印象中神神秘秘的市場，而是一種小圈子的聚會，用官方身份去才不至於被瞧不起。

席餘燼把自己的偽裝完善了一些，拿起邀請函，習慣性帶上伽諾一起出發。不止是為了翻譯，還因為他想和夥伴一起進行宇宙冒險。伽諾也沒覺得自己在工作，而是跟在餘燼諾身邊遇見不同的事。這些事他在蟲族裏絕不會知曉。看著席餘燼開心的側臉，他便忽然明白自己內心那種感覺叫做期待……期待和餘燼諾遇見不一樣的未來。

根據邀請函上所言，每艘領航巨輪在崩解前，一直在各個星系間跳躍，所以它不服從任何星系的規則，是知名的三不管地帶。

為了維持領航巨輪的經營，交易非道德商品的“黑市”應運而生。“黑市”內同樣分等級，需要消費一定金額且經過巨輪工作人員的文明考核，才能進入“黑市”的特殊部分。

這回巨輪的工作人員估計是被唬住了，在旅途中研制高級文本衍生物簡直聞所未聞，連忙補救讓藍星直接走特殊通道進來。這是一次補償，也是一次觀察。

席餘燼和伽諾一起通過引力通道來到黑市所在的飛船群。

這幾架大型飛船灰撲撲的，分外不顯眼，融進了形形色色的外星航行器裏，每一架飛船似乎承擔著黑市的不同功能。席餘燼謹慎觀察，從一個流量較大的出入口進去。

他出示了邀請函，高大的守衛便讓出一扇大門。

走進去，先是一段消毒噴霧通道，再打開一道厚重的鉛灰色機械圓門，豁然開朗，竟是一個體育館大小的大廳，漸變的藍色射燈矗立在邊緣。五顏六色的商品漂浮在綠色的磁力裝置內，下方掛著的玫紅色標價。鮮艷飽滿的外星生物們來來往往，講著沙沙的語言，大廳內如有群蚊嗡鳴。

“正在捕捉波形……”伽諾的厄斯王甲也通過偽裝跟過來了，他本來就是暗殺專精，搜集資料易如反掌，“捕捉到13位生物口中提及‘藍星’，維持三級警惕，請不要離我太遠，餘燼諾。”

席餘燼一直很珍惜小命，十分聽勸：“我絕對不會的！”

沒有什麽能分開他們！

伽諾某些聯想的種子破土而出，莫名不敢看席餘燼。

兩人在大廳內沿著地面的瑩黃指示牌向前走，兩旁是一列列綠色的磁力裝置。從外星人的語言裏分析可得，這裏是初級黑市，規矩是賣家與買家當面完成交易，沒有售後服務。如果想找更高級的商品或者進行無接觸買賣，可以去更高級的黑市。

伽諾問他們要去高級黑市嗎，席餘燼連忙拒絕。

逛黑市的精髓就是地攤淘寶！拍賣撿漏！

席餘燼每一個攤位前都駐足看了一下。賣家們都殷勤地上前為他介紹。

“貴客您好，這是舊時期的便攜式武器，SW7001光劍，目前已經停產，但是你看它的外觀，外殼是蘇野星系的優質玄武石材質，劍柄的古老花紋清晰可見，年份鑒定清晰，十分具有收藏價值。只需要二十萬塵砂或者2船幣。”

光劍！

席餘燼兩眼放光。

“貴客您好，如果您想嘗試一下星盜的樂趣，為什麽不買下這套捕捉恒星的重能粒子發生器核心呢？采用拉什星系的經典科技，更小巧，威力更大！”

呃……星盜套裝？

“貴客您好，這是我們星系的實體書，在別的地方可沒有授權了，在任何星系都是孤本。該實體書套裝塵砂質量優質，裝飾藝術極佳。您要不要看一眼？是成年期生物限制級的哦！”

啊……啊？

席餘燼還看到一套十二米的酷炫外骨骼，搭配了冷兵器和懸浮衛星手炮，該外骨骼還能隨使用者的大小調節。他立刻心跳加速一見鐘情，一看標價則心涼了半截，居然要六百萬塵砂！

他在旁石星系大賺特賺，如今的資產也就堪堪過百萬而已。

“但是……只要10船幣？”

席餘燼註意到黑市裏流通另一種貨幣，船幣。這是巨輪為了方便以物易物打造的，更加稀有，並不與塵砂互通。賣家定價全憑心意，可能商品定價上億塵砂，但如果能給出600船幣也賣。

他們逛了初級黑市一圈，花費了不短時間。席餘燼徹底打消了淘地攤貨的念頭，因為他每件都想買，每一件看起來都像是等待他撿漏的樣子。最後他只買了一個高科技廚藝套裝，他有點想念地球菜式了，回去後寫個美食游記。

“不過，我可以自己制作我的實體書拿到這裏賣嗎？”

席餘燼嚴謹地思考，依然對那個10船幣的外骨骼套裝沒有死心。

“這算不算監守自盜？可我的版權還在自己手上……”

在席餘燼的一路念叨下，兩人來到中級黑市。這裏更加安靜，商品分布得更加寬松。有奇怪的棱形符文石板，據說是一個精神力極為發達的種族的文化產物。有低溫飛行艙，動力源是能量罐裏的食磁生物，可以進行非正常航行。有殘缺的某塊星域的動態模型，不知道有什麽用。

席餘燼依舊去讀每個商品的介紹，琢磨出一些規律來：

中級黑市販賣的商品，更加貼近“種族文明核心”，例如核心科技、核心軍事地圖。基本只有本種族的生物才有能力出售。

那出售種族核心的後果是什麽，那些生物是以什麽心情出售的，就不得而知了……

這裏商品的塵砂標價都貴得出奇，席餘燼和伽諾沒有過多停留，去往下一個飛船展廳。守衛看了一下他們的邀請函就放行了。

下一個飛船展廳的燈光更加暗沈，似乎故意營造出陰森的氛圍。這裏不再有商品陳列臺，而是一個個私密的小房間，是用來商談交易的私密場所。展廳盡頭有兩處大門，一扇通往“游戲場所”，裏面的歡呼尖叫聲幾乎掩不住。席餘燼想到地球裏一些糟糕的文化，不太想進去。另一扇通往“拍賣會”。

一位六只眼睛的生物從門框頂部吊下來，用甜膩的聲音說道：“非常歡迎您，我們的特殊貴賓！您一直在下等黑市打轉，真是讓我們等急了。”

伽諾看向席餘燼。席餘燼全然不虛，反問道：“這點時間都等不及嗎？”

六眼生物訕笑著，將席餘燼和伽諾迎進去。

拍賣廳比其他展廳都要小，由一圈圈寬大無扶梯的樓梯包圍著，一群群生物或走或立地站在樓梯，上圍觀中央的巨大商品。它們陣營界限分明，特征相同的生物才站在一起。大家似乎不在意買賣隱私，反而覺得自己的種族在這裏露面是種榮耀。不少生物看見經過的席餘燼和伽諾，哪怕不認識，都會點頭問好，覺得是對自己同一等級文明的尊重。

席餘燼還認出幾位在和平大廳見過的外交官。這裏的買賣太大了，需要種族官方團隊出面，像藍星這種二人出行的反而是少數。

席餘燼走在一階階樓梯上，假裝不經意往拍賣會中央的商品看去，好奇是什麽商品值得大家興師動眾。看清是什麽後，他顯然一楞。

邊長20米的正立方體容器內裝著米白的懸浮液，咕嚕嚕地冒著泡泡，幾枚亮白色的蛋靠在玻璃邊上，偶爾晃動一下，似乎對外界有反應。其中一顆蛋上有可愛的斑點，像是一個圓潤的愛心。

工作人員的聲音經過擴音器傳到每個角落。

“再次介紹我們本次拍賣會的重頭戲……來自未命名3532ER星系的未命名種族。

這裏一共有八個家庭，每個家庭存活的成員都具有獨特的基因序列，方便後續繁育種族……且基因序列與蟲族有0.1%的相似性，證明它們能容納的變異範圍非常廣。各文明可以根據自己的需求加入不同的基因……

在科技方面，它們會用除自身以外的工具，已經建造起大型居住城市、公益醫院、集體學校、輕量休閑場所……在智力方面，它們可對話，可發出‘唉’、‘咦’、‘噓’三種音節，並根據音節的長度和順序形成了三級智力的文字，詞匯量大約有五千，而且具備抽象思維。在藝術方面，它們有貝殼擺放藝術，同樣具有趨光喜愛……在道德方面，它們註重家庭成員，一般以家庭為單位出行，在豢養時請註意不要讓它們分開……

當我們的賣家找到它們時，一場可怕的巖漿正吞沒它們的世界。但對於我們而言，一切都是那麽容易解決。現在有沒有高級文明願意豢養這個新生文明的？”

外星高級文明交頭接耳，似乎認為這個新文明不是很有價值。

拍賣人員又擺出它們找到的這個文明的藝術。這個未命名種族是兩棲生物，會叼著碳酸鈣化合物在沙灘上擺出不同形狀。因為判定這種行為對繁衍無益，只是為了個體的快樂，所以被認定為一種藝術表達。

拍賣人員試圖證明這是個值得挽留的文明，過後又吆喝道：“我們要發揮高級文明的道德！”

“但它太弱小了，也不會鉆洞，我們希望有點采礦的幫手……”

“高級文明可不道德。”

“這個物種的文明等級還是太低了，需要不少時間培養呢。還容易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樓梯上的種族們紛紛回應。

席餘燼走到一處空地，靠著墻，看著這個亟待出售的未命名種族，一時無言。

原來黑市最核心的交易，是買賣文明。

文明本沒有優劣之分，直到兩個不同的文明跨過茫茫宇宙發生接觸，從此天平兩端分出高下。

高級文明對低級文明搶奪、侵略、改造、扶助、教育，或者只是路過，低級文明都無法拒絕。

而兩個高級文明相遇，它們要如何判斷雙方實力呢？

高級文明發明了一個有效率的比拼方法，比較雙方豢養的文明數量與層次，從而分出更高級文明。這個方法如同野火般蔓延在宇宙裏。

彼時文明很難相遇，只能隔著電磁波了解對方信息，一切都是黑茫茫的。為了在相遇那一刻能快捷地站在上端，為了下一次相遇還能站在上端，文明隔空開啟軍備競賽，一次次拉低對異種的道德底線。

這就是宇宙的“暴力殖民”時期。

寬大的樓梯上，席餘燼看著那個蛋抖動了一下，自己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以這個未命名種族的認知來看，今天這些高級文明究竟是什麽角色呢？它知道自己的種族被擺在拍賣廳上明碼標價售賣嗎？

席餘燼想到克圖爾特，它們還在為自家官方小說家煩惱著，連這個拍賣廳的邀請卷都拿不了。它們會知道這個拍賣廳在發生它們歷史一樣的事嗎？或許知道，只是佯裝不知。

“餘燼諾……”

伽諾一直站在席餘燼身邊。

席餘燼整理表情，他猜測身為高級文明的自己對商品的同情是奇怪的，伽諾或許很難理解。

可是沒想到伽諾直接問：“你在為它們傷心嗎？”

席餘燼看向他，他們有著相似的面容，在冰冷的宇宙裏似乎是同類。席餘燼悄悄地把他不屬於這個宇宙的靈魂放出來一點。他說：“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我們讀了那麽多書，當然會為一個文明失去自由而痛苦。”

伽諾想了想，答：“我認為餘燼諾是正確的。”

席餘燼感到一陣找到同類的心安。最開始伽諾願意救一個素不相識的星球，或許就在暗示他們的某些觀念是契合的。

雖然一個認為囚禁正常，一個沈迷精分馬甲。

但在這個由樓梯環繞的拍賣廳內，他們這個無人在意的角落是一個陣營的。

席餘燼聯想到“暴力殖民”後的歷史。

——隨著低級文明奴役更低級文明，高級文明化身更高級文明，宇宙的文明等級似乎定型了，但這個金字塔階級就如龐氏騙局一樣岌岌可危。某一時間點，自認最高級的文明發現兩個宇宙的異類，智械族和蟲族。這兩個種族登上宇宙大舞臺，最高級文明頃刻滅絕。

也是從這裏開始，精神混亂日趨嚴重，無數高級文明自發覆滅，小說家成為治愈良方，又慘遭抹殺。

混亂中，宇宙生物第一次摸索出較為正確的宇宙模型——沙丘。

生物們因為對龐大宇宙的共同恐懼而迎來了虛偽的和平。

至此，殘存文明進入“沙丘宇宙”時期，宇宙生物們開啟永不返航的旅行……

……

對比如今，宇宙的道德其實在緩慢上升。至少豢養文明的行為如今只能在黑市遇見，以豢養低級種族為榮的高級文明們只能在無法管轄的巨輪上，在這間比潮平號還小的拍賣廳，展示自己的陰暗。

“我能做的或許不只有好好活著……”席餘燼心想，“或許藍星文明有它存在的其他意義……”

“伽諾，我們回去吧。”

席餘燼不想在這個黑市裏待著，他有種無能為力的急迫感，要回去完善好藍星的力量。藍星官方小說家和自由小說家都要好好組織。真理在文學大炮的射程內。

然而一個高亢聲音叫住他：

“你好，你就是藍星外交官？只有兩個人？”

席餘燼感覺數道審視的目光從四面八方掃來，似乎想從天平的另一端俯視他。

它們能來這種拍賣會，藏著什麽心思幾乎昭然若揭。這個發出邀請函的巨輪也是不幹不凈。

一個外星生物走出隊列，說：“聽說你們也是高級文明，可我們聊了聊，似乎沒怎麽聽說過藍星的事跡。我們這裏的種族幾乎能考古到文明接觸時期，當初豢養的低級種族已在我們的幫助下成為獨當一面的文明，至今仍有不少與我們情誼篤厚。

而藍星……真是神秘啊。”

席餘燼制止伽諾，說道：“我們很少與外來文明交流。”

更多的目光如同探照燈打在席餘燼身上，讓他比展廳上的商品更加明顯。外星生物步步緊逼：“藍星有什麽需要拍賣的嗎？來都來了拍賣場，不如讓我們見識見識吧。”

“我們不需要拍賣自己的文明核心，但我們不介意大家用高價搶奪我們古籍的瀏覽權。”席餘燼繼續道，“畢竟，我們藍星，是從‘孤立行星’時期起就未曾斷絕的文明。”

此言一起，眾生物一片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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