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等會兒來，人其實已經到了樓下，秦西收到他信息後磨蹭了一會兒才下樓。還是初春的天氣，遠遠地看到楊樂樂站在一盞路燈下，呼吸化成白霧，穿過夜色，消失在暖黃的燈光中，她走過去，戳戳他的胳膊：

“來了怎麽不直接敲門，順便蹭個飯，我媽做了一桌子菜。”

楊樂樂搖搖頭，秦西咬牙切齒：“你也知道害羞啊，不好意思見我爸媽啊，那我呢，你讓我以後怎麽見你爸媽？”她掐了他的胳膊一下，他“哎”了一聲，把她的手握在手裏。

她也不發火了：“怎麽不說話？”

“你怪我。”

“是啊，怪你怎麽了，你還鬧情緒了？”秦西說了他幾句，又忍不住笑，“你想吃點什麽？”

他們手牽著手，走到附近的夜市去，坐在路邊的露臺上吃烤羊肉串。秦西之前從來都沒想過自己的早戀居然是在雙方父母知情的情況下進行的，覺得很是奇妙，然而這樣一來這個早戀更不像早戀了，本來就沒多少悸動，現在連那種害怕被家長和老師發現然後拼命拆散的恐慌帶來的刺激都沒有了。

“不用覺得尷尬，我爸媽其實很少在家，”樂樂說，“大部分時候只有我和阿姨。”

“樂樂你怎麽想的呀，哪有高中生談戀愛還敢告訴爸媽的？”

“是他們先催我的。”

秦西懷疑自己聽岔了：“催你？”

“嗯，我媽希望我早點問問你的意思。”

“哦，原來是你媽讓你追我的？”秦西酸溜溜地蹦出了這句話，又覺得自己口氣不對，趕緊翻過去問別的，“為什麽？”

“她覺得你很好，我跟你在一塊的時候很開心，嗯，這是真的，我是很開心。”他的手從桌子上伸過去，握住她的，“秦西，我感覺自己的病好了一半。”

秦西只聽進去了一個“她覺得你很好”，後面的話一個字也沒聽，腦子裏想的全部都是“他媽媽讓他追我他才追我天啊他一定是個媽寶而且跟我在一塊根本就是為了治好自己的病所以到頭來我還是個飯搭子藥罐子天啊好不甘心好氣啊……”

這樣想著，她把手從他手裏抽出來，他很詫異，好在羊肉串正好烤好送上來，她就有了理由：

“哎，等會兒再說，先吃先吃。”

這羊肉串是很新鮮的羊肉，肉質富有彈性又沒有過多的膻氣，稍稍吹涼一點，一口咬下去，羊肉烤化的脂肪溢在嘴裏，滿滿的奶香。

她沒察覺到自己的食欲正因為自己的不高興猛漲，也不管楊樂樂的勸，特大號的羊肉串一口氣吃了三十來串，嚇到了燒烤攤的老板，好心說：

“小妹妹，少吃點，再好吃也不是你這個吃法，吃完這串我就不給你烤了。”

“老板我要吃，還要吃，我還能吃！”

“小夥子快來結賬，帶她去散散步，普通的小姑娘來我這頂多才吃七八串，你對象這是女中豪傑。”

楊樂樂付了錢，連聲哄著秦西離開燒烤攤，拉著她在街上走著。她鬧著要喝冰可樂，他拗不過她買了給她，碳酸飲料一進胃袋立馬就有了反應，她撐得簡直要哭起來。他趕緊又一陣哄。

楊樂樂也不是那麽的遲鈍。

“秦西，剛剛我表達的方式不對，為了不讓你誤會，我得重說一下。”他不無認真地說，“我喜歡你，所以想和你在一起，沒有其他任何原因。”

終於，那句“我喜歡你”補上了，不用再覺得不真實。不過，是自己貪心嗎？聽完了我喜歡你，又還想再聽為什麽喜歡，好想問好想問好想問，楊樂樂你怎麽一聲不吭就偷偷摸摸喜歡上了我？

她扭扭捏捏一陣，當然是沒問出來，支吾道：“哦……嗯，我知道，我沒誤會。”

“那你為什麽生氣？”

“我……我沒生氣。”

楊樂樂瞇起眼睛，沒有揭穿她：“那就好，你很喜歡吃羊肉串？下次我再帶你來。”

秦西痛苦地捂著起碼有五個月的肚子，心想，自己起碼有半年不想再聽到“羊肉”這兩個字。

他倆在夜市逛了一陣，楊樂樂教她直起身子走路，不要彎腰駝背，果然胃脹緩解了很多。逛著逛著，他提起周靖的事來。

“我還是覺得你應該知道完整的經過，不然你可能會對周靖說過的話胡思亂想。”

其實秦西倒不怎麽在意周靖與楊樂樂之間有過什麽糾葛，不過楊樂樂既然主動要說，她還挺想聽的。

“我跟周靖接觸的時間其實並不長，她前年回了國，因為她哥哥認識了我，然後就經常來我家玩。在我家裏她從來都沒有表現過異常，我爸爸媽媽都很喜歡她，直到兩個月後她被送進醫院。我媽沒跟我商量，直接去找了周晶星，希望他不要再讓周靖來我家，周晶星就真的不讓我再跟周靖見面。”

“她給我發信息說想見我，後來手機也被沒收了，我們就斷了聯系。也就過了一年，再見到她的時候，她的情緒已經完全不穩定，時好時壞。我真的不知道周晶星，還有他們家的人，對周靖的病到底是什麽態度。但是可以肯定，她的病情絕對是大大惡化了。”

楊樂樂說：“秦西，雖然我對周晶星說過，我不會再理周靖的事。但有的時候，我就覺得我也有可能會變成周靖，害怕自己也會變成她那樣……”

“沒事的，你不會變成那樣，”秦西忙打斷他，“你和她不是同一種病，只是你能對她的痛苦感同身受而已。”她說：“其實我不介意你幫助周靖，她那麽漂亮，得了這種病真是可惜，如果可以，你還是得幫她一把。”

話說出口她給自己的深明大義震住了，她有那麽大方嗎，也可能是自己不夠喜歡楊樂樂吧……不過說完回味回味，還是有點酸酸的，畢竟周靖犯起病來那麽討嫌，要說她不煩周靖，那是假的。

楊樂樂說：“我不是那個意思，”皺了皺眉頭，說，“我不是那個意思……”他喃喃地念叨了好幾遍。

周末很快就過去，秦西頭一次以學霸的身份回學校，一群狗腿子來找她借作業抄。秦西得意得不要不要的，她的作業早就承包給了張玲，現在張玲每周都在這個時候給她上貢零食。

“你聽說了嗎！”才到小賣部，張玲一以這句話作開場白，秦西的八卦之火就熊熊燃燒起來，飛一樣地湊到她跟前聽。

“你們班林語晨跟周晶星在一起了，秦西你怎麽沒把握住機會？？”

“你聽誰說的？”

“我自己看到的，他倆在大街上手牽手！”

秦西心裏“咯噔”一下，想著以後跟楊樂樂的拉手可以免掉了：“是你自己看到的，那你還問我有沒有聽說。”

“我同桌也看到了餵，我倆本來一塊去逛街，沒想到就撞上他倆了。我跟我同桌約好，比比賽看誰傳八卦傳得快……哦對了，之前周靖向你們班楊樂樂表白，怎麽現在這兩個一點動靜也沒有，周靖單戀啊？”

“我哪知道，你才是八卦小公舉。”

“對了，周靖他們班傳，周靖性格超古怪，怪得有點嚇人。她不是長得好看嗎，好幾個男生追她，她全都答應了，然後把人家耍得團團轉……”

張玲還在滔滔不絕傳達自己從各方聽來的小道消息，學校裏忽然人流湧動，一群一群同學朝著一個方向跑去。秦西感到奇怪，隨便攔了一個下來：

“同學，你們這是幹嘛？”

“高二那邊有人要跳樓。”

“啊？”張玲一聽，忙拉著秦西跑，“快去看看！”

她們一路飛奔，跑到自己的教學樓下，那邊早已擠滿了人。教學樓不高，只有六層，但這個高度足以令人喪生。秦西擡起頭，陽光照進她的眼睛，她的目光一陣暈眩，她舉起手擋住刺眼的光，極力想看清樓頂站著的那個影子。

日式制服裙。

她愕然，感覺自己的喉嚨像堵了什麽東西，堵得死死的，她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那是周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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