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 還有一些人，他們就是沖著結交人脈才來報這期課程的。所以臺上究竟站的是誰，這類人確實不在乎——比如聞雪妍。

聞雪妍好不容易在一整間教室裏找到了周允成, 便拿起自己桌上的紙筆和教材, 坐去了他旁邊的位置。

“允成哥！這麽巧，你也來上這期mba課程嗎？”她拍了拍周允成的肩膀, 甜笑道。

周允成看見聞雪妍，有些意外：“好巧啊聞小姐, 我們在同一期。”

“既然我們現在是同學, 就別聞小姐聞小姐的叫啦……我年紀不大, 允成哥你像長輩們一樣叫我雪妍就可以了。”聞雪妍說，“話說，臺上這位老師真的好年輕啊！我原先聽說是一位資歷很老的美籍華裔教授來著……”

“那位老教授家裏有事請了假, 所以換成了這位鐘教授。”周允成溫和笑道，“不過鐘教授也很好，聽互聯網企業的朋友說他的水準不輸許多德高望重的年長者，是學界新一代的領袖人物呢。”

其實聞雪妍只是想找個話題和周允成聊聊, 她對鐘昀是誰並不了解，也不想了解，卻沒想到鐘昀真的對這課程上了心。不知怎麽的, 她心中不由自主地升騰起一絲譏諷，暗笑他迂腐古板。

“您就是mz的周總吧？幸會幸會。”一個身材高大、方臉盤的男子站在了他們面前，“自我介紹一下吧，我是騰暉科技的副總裁左暉。”

騰暉科技這個名字源於它的兩位創始人——肖騰和左暉。肖騰比較年長, 今年有六十來歲了。而左暉則比較年輕。

h市今年開始實施大規模招商引資政策，為願意到本地投資的企業大幅度減免稅收，並且伴有一系列其他配套的優惠措施。騰暉有意向將總部從上海陸家嘴遷移至此，故而派了副總裁左暉前來實地考察半年，並且利用這段時間結交一些當地的人脈，為公司下一步的發展戰略奠定基礎。

周允成站起身來，雙手接過左暉遞來的名片：“您好，我是mz的周允成，很高興認識你左暉先生。”

接著，兩個人就順勢攀談了起來。

聞雪妍是其中最年輕的學員，外表看上去和剛畢業沒多久的大學生差不多。雖說她這次過來的目標很明確，就是為了周允成。但自尊心使然，她實在受不了這樣被別人當空氣的場景。

“左總您好，我是聞氏傳媒集團的聞雪妍。”她也站起來，主動介紹了自己。

“噢，你好聞小姐，年輕有為啊。”左暉客套地應承了一句，連張名片都沒遞來就又接著和周允成聊天了。

聞雪妍受到了輕視，心中很是忿忿，可礙於面子也只得坐下了。

上課的時間到了，助教開始分發今天學習所用的紙質材料。學員們見狀，都紛紛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馬蹄教室一下子陷入了沈靜。

“大家好，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鐘昀，來自科大。或許大家都在好奇，一個mba的課程裏為什麽會出現it方面的內容，不應該專註商科嗎？希望今天的課程可以給出各位這個問題的答案。”鐘昀說。他淡定沈穩的氣場不輸在座的任何一個人。

此時，助教把幻燈片播放到了介紹教授背景的那幾頁——鐘昀的履歷擺出來，終於能讓那些曾經心有懷疑的人心服口服了。

好家夥……論文發表與科研獎項，加起來總共用了三張幻燈片才密密麻麻地羅列完畢。

“在許多西方國家，中產階級家庭的孩子從接受教育的那天起開始接受編程的學習。編程不僅是一種形而下的技能，更是一種形而上的哲學，可以改變人的思維方式——可以說世間萬物的運行都是此理，有input才有對應的output。”他徐徐道來，聲音平和而有力，讓人無法抗拒。就連原本沒有打算學什麽的聞雪妍也不由得擡起頭來，循聲張望這個聲音的主人究竟長什麽樣。

“今天在座的各位都是國內各大企業的高級管理人員，所以這節課的目的當然不是讓大家學會如何寫代碼。就像企業主可以不懂如何算帳，但必須看得懂財務部呈交的報表一樣，我們需要知道的是如何用it的邏輯助益整個公司的發展，知悉整個企業乃至行業的數據。”

……

就這樣，兩個小時過去了，一上午的課程在熱烈的掌聲和欽佩的目光中結束。鐘昀朝臺下微微頷首表示感謝。

助教追上來問：“鐘教授，整理好的東西都放到您辦公室嗎？”

“嗯，辛苦了。”

“沒事，應該的。”

下課後，鐘昀沒在教室裏多停留一秒便離開了。

今天陽光甚好，他走到了學校裏無人的角落中，這裏綠樹成蔭，偶爾還會有幾只說不出來品種的鳥類嘰嘰喳喳地停留。

鐘昀坐在石質的長椅上，他拿出一支煙，但遠遠望見有幾個學生從前方的路上走過，就又不動聲色將煙收回了盒中去。

鐘昀很少覺得疲勞，但如果有，他就會找個沒人的地方獨自抽根煙，然後把煙吸入肺。不過他從不在學生和其他教師面前這麽做，他不認為這是個好的舉動。

“你好同學，我是15級電氣與自動化三班的，可以認識一下你嗎？”兩個女生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他身邊，其中一個面帶羞赧地開口搭話，另一個則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八卦表情，攛掇著前者上前去。

鐘昀掃視了一下這兩個女生，發現她們手中都抱著各自的結課論文，封皮上還印著學號和名字。

“你好，我是06級的鐘昀，現在負責教你們班的c語言，已經通過學號和名字認識你們了。”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期末考試好好考，因為你們的出勤分已經沒了。”

兩個女生聽見“鐘昀”這兩個字，臉唰一下白了——她們對編程課不感興趣，所以一直逃課，只聽過老師的名字，卻不知道老師長什麽樣。今天倒好，自己撞在槍口上了！

“對，對不起老師……我們先走了……”她們紅著臉一路小跑，狼狽地離開了這裏。

鐘昀望著那倉皇逃竄的背影，不禁啞然失笑：“真是年少輕狂，幸福時光啊……”

“鐘大教授，沒想到你還是這樣，對待學生和對待自己一樣嚴格啊！”左暉笑著走了出來。

“左總也來了？”

“不然呢？我感覺你在躲我，所以就自己找來了。”左暉坐在了他旁邊。

“我沒想到這麽巧，居然在課堂上遇見你。”鐘昀說。

“這可不是巧合，我是專門報的這一期。”左暉聳了聳肩。

“你們騰暉真的打算遷址了？”

“是啊，我不是正在考察嗎？”左暉說，“你呢？還要繼續查陳思的事？”

“嗯。”鐘昀就知道他要說這件事，所以想都沒想就給了回應。

左暉神情中有佩服也有惋惜，他佩服的是鐘昀這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精神，但惋惜的是這件事恐怕永遠不可能水落石出了。

“有意義嗎？陳思到出事那一天都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你還為她做這麽多？”

“有意義。”鐘昀說，“不論我做什麽，目的都不是為了讓她知道。”

***

離開教室時，聞雪妍對周允成說自家司機粗心忘記來接她了，問他能不能搭個順風車。周允成答應了。

“允成哥，話說你覺得咱們學那些東西真的有必要嗎？企業管理者不就是應該操控全局縱橫捭闔嗎？”聞雪妍將身子往周允成那個方向靠近，卻不曾想周允成依舊正襟危坐，雖然禮節到位，但一點和她變親近的趨勢都沒有。

“我覺得鐘教授說的不錯，編程的思想可以被提高為一種形而上之道，對管理企業也是有益的。”周允成說，“聞小姐你在帝國理工主修的不是計算機科學嗎，為什麽還會對這門課程這樣不認同呢？”

“我……”她突然被問住了。

坦白講，聞雪妍不喜歡周允成這種氣場——外圓內方，表面上謙謙君子，實際上和誰都不親密。連日常生活中對話的語氣和用詞也像極了電影裏精雕細琢過的臺詞，完美而不真實，和周昊成差別太大。

她用在別人身上無往不利的溫柔武器，在周允成這裏卻毫無進展——他真不是個機器人麽？

正在這時，一個急剎車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怎麽了小張？”周允成忙問。

“周，周總，好像撞到人了……”

司機小張迅速下車查看，發現撞到的是一個騎自行車的女孩。

“不好意思，是我的疏忽……你還好嗎？要不要去醫院？”小張扶起了倒在地上的女孩。

女孩看了看自己擦傷的手肘，皺著眉頭說：“不要緊的，只是皮外傷，沒什麽大事……”

這時，周允成從車裏下來了。

“周總……”原來他們撞到的女孩就是莫妮卡。

莫妮卡的心突然撲通撲通地跳起來——其實對於百分之八十的mz員工來說，他們生活中都是見不到高管的。運氣好的話跟著公司一起參加發布會，一年到頭還能見到周昊成幾面。至於周允成，那就真的只是出現在電視裏的人了。

所以莫妮卡現在突然覺得世界好不真實……

“你是……mz的員工嗎？”全國有很多人都認得周允成這個名字和這張臉，但能脫口而出“周總”兩個字的，大多是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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