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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藩籬8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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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要跟我說什麽?”

安昶斜斜坐在小溪邊的大青石上,手裏握著把從小溪邊撿來的小石子, 百無聊賴地往溪水裏一顆顆投著。

慕琮將目光從他臉上淡淡移開, 轉向被攪起微微波瀾的小溪:“我要你回京師, 離開她。”

“殿下這是在朝我下令嗎?”安昶居然笑了,聳了聳肩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可是殿下, 我從來就不是那種會被嚇到的人。”

“我這是在救你,”慕琮絲毫不為所動, 依舊神色平靜地望著溪面,“你是天之驕子,國公府唯一的嫡系血脈, 你可知為何, 你父親放任你留在這小村落裏,守著她過這種平靜無波的日子, 你以為他真是因為你的所作所為放棄了你嗎。只是因你父親知道,國公府氣數已盡, 想放走你, 留下一條命罷了。”

安昶的神色終於嚴正了起來, 他起身坐好, 轉過眼正色看向慕琮:“你這話什麽意思?”

“你是聰明, 可自幼就遠離這朝堂詭譎, 對於人心權術知曉的還是太少了。你們國公府幾朝榮盛不衰, 到了前朝更有功高震主的架勢, 你以為父皇當初坐上皇位, 這其中就沒你們國公府的功勞?你們國公府人才輩出,只是到了你父親這一代出了一個癡情種子,雖然你母親身子不好,他卻還是願意只守著她一個人不肯另娶,如今也只留下了你一條嫡出血脈。可即使如此,你叔父家出了一個曾經的太子妃,姑母家的堂姐們又嫁的全是這京中顯貴,你以為父皇真對這一切無所知覺,會坐任你們這樣繼續勢大下去?”慕琮看著他淡聲開口,“你以為他是真想殺桐桐嗎,他不過是在逼我,也是在逼你罷了,他這個人向來喜歡操縱旁人的一切,他以為我會因為母妃的事留下陰影,以為若是桐桐跟了你,我定不會再要她。他又故意坐任信王將桐桐傷成那個樣子,只是想你們倆在逃亡程中,因為不得不肢體接觸暗生情愫,他以為我會極端地在意女子的清白,要讓我們倆再也沒法在一起,讓你也背上朝廷逃犯的汙名。這樣,即使他不將國公府斬草除根,他認為我也不會放過你,因為你玷汙了我最愛的女人。”

“他聖上他”安昶想起皇上平時對他的讚賞突然覺得毛骨悚然,“他為何要如此啊我們國公府是權大勢大,可從未做過一件對不起朝廷的事,我父親夙興夜寐,就只為讓大盛更加興盛,就只為讓百姓過上更好的日子,聖上他為何要猜忌我們,我們這一代男丁稀薄,他為何還要如此著急地將我們盡數除盡!”

“因為他這個人一向多疑,你們國公府當初幫他坐上皇位,已是在他心中埋下了一根刺,這根刺在他心頭橫了這麽多年,已經到了不拔不凈的地步。安遠塵,你還是這麽天真,”慕琮突然有些嘲諷地勾起了唇角,“你以為沒有為非作歹,攪亂朝堂,一門的忠肝義膽就是對了,你以為這世間的公正曲直就是你自個看到的公正嗎?你們國公府這些年功高勢盛,一家獨大,就已是大大的錯了,盡管到了你父親這一代,他小心謹慎,步步收斂,而且確實是一個全心為民,不謀私利之人,可有人會在意這些嗎?”

“為何,為何沒人在意!我一直以父親為傲,雖然我們是高門世家,是旁人眼裏的朱門高瓦和遙不可及,可父親他從未做過一件對不起大盛的事!就算跟太子聯姻,將安芷蓉嫁與東宮,可我們家,也絕沒有謀權篡位之想!”安昶越說越激動,年輕男子的眼眶變得通紅,“為何,為何要這樣汙蔑我們,難道家大業大就是錯了嗎,為什麽要這樣輕易抹滅掉我們所有的功績,這樣公平嗎!”

“安昶,你生在這深堂大院裏,就不該再去問什麽公平與不公平。你父親是沒有做過什麽愧對朝堂,愧對百姓的事,可你們國公府走到今日,又真的是清清白白的嗎?”慕琮像看年少無知的孩童一般看著安昶,“在世人眼裏,又哪個不知你們國公府家大業大,又哪個不知你們功高震主,連皇上都懼你們三分?你以為上回他在宮宴上擡舉你,羞辱我,是真的打心底喜歡你?那不過是推你們一把的催命劑罷了。盡管靖國公一退再退,到了你這一代,不但子嗣單薄,而且權力也一再地被稀釋,可你要明白你面對的那個人是帝王,這世人的命運盡操縱在他的喜怒之間,他一定忘不了當初國公府幫他坐上皇位的舊事,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這是他此生輝煌的起點,同時也是你們的終點。靖國公給你擬字遠塵,從小將你送去山上,又這麽多年都不將你召回來,就是想讓你完完全全脫離京城紛爭,也向父皇表明自己的不爭權奪利之心。希望不論國公府的結果如何,都能保住你的一條命。”

慕琮看著安遠塵楞怔的震驚神情,卻毫不遲疑地繼續說了下去:“你小時候是身體不好,可也總不至於到了十八歲才讓你一個世子爺從山上回來。這還是因為父皇有意無意地在靖國公耳朵根前提了一句,靖國公才知道無法再拖了。你以為靖國公這回讓你帶著桐桐走,甚至為你備好所有的退路,真的是想成全你那偉大的愛情?他只是給了父皇一個提早東窗事發的機會,讓父皇有了理由懲治靖國公府,以你們全府人的性命,換你一條命。”

“不可能,不可能”安昶搖著頭,眼裏已是通紅,“父親不會如此的”

“我方才說了,你父親知道他們橫豎早晚都是個死,倒不如早點結束還能保住你。在他知道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已經將所有的退路都想好了,也將你,他唯一兒子的命運給安排好了。若國公府真的覆滅,你身邊有一個你愛著並需要你照顧的女子,即使你悲痛欲絕也會努力活下去,他甚至幫你連活下去的理由都想好了。他確確實實是一個好人,”慕琮眼裏突而閃過欽佩,“其實憑借國公府這些年的積累,若是與皇權死命抗衡也不是沒有一線生機,可靖國公他不願生靈塗炭,他也清楚一個權臣逃不脫的宿命,所以他坦然接受了。你知道他為何從未嚴格要求過你麽,讓你長成如今這個肆意瀟灑的模樣,因為他從未想過讓你接過這個沈重的擔子,只想讓你自由自在地,活成自己想成為的樣子。”

安昶看著慕琮,擡手將眼眶裏還未流出的淚水猛地拭去,他平靜無比地看向慕琮。

“你還沒說,你到底要和我談什麽。”

“父皇這回病了,讓你們國公府暫時得喘了一口氣,但我最了解他這個人不過,他不會放過你們的。而且他覺得,”慕琮唇角溢出了一絲冷笑,“就算他沒法親手整治你們,我也會的,當初你們幫他坐上皇位,可是直接逼死了齊王,也就是我母妃以前的夫君,這也間接導致了我童年時期的所有不幸,我對你們,自然也該是恨之入骨。”

安昶楞了一下,看著對面男子挺直的鼻梁道:“那你恨嗎?”

“恨,我當然恨,我沒有一刻不在恨,你沒有經歷過,就永遠不懂被親生母親嫌棄,被所有人唾棄的難受,”慕琮眼裏突然變得赤紅,灼灼逼視著安昶道,“靖國公這一生是沒做過什麽惡事,當初幫老國公扶植父皇即位也是依著心中的認定與抉擇,但我卻時常恨自己為何要出生,恨當年的一切為什麽要發生,你們是幫著父皇逼迫母妃,幫著母妃嫌惡我的劊子手,我又怎可能不恨你們。但我現在,卻沒那麽恨了,盡管以前種種不幸,但我現在找到了想愛的人,我這輩子只想跟她好好生活下去。安遠塵,你帶她走,真是你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一個決定。”

“我現在給你兩條路選,第一條是盡數接受你父親的用意好心,留在山野間繼續做一個無拘無束,自在瀟灑的少年郎,代價是你們國公府滿門的性命。第二條是回去,將自己親手鎖在那所你不愛的藩籬和牢籠之下,將她還給我,我保你們國公府上下的性命。”

安昶在他的話說完之後就震驚地睜大了眼,他垂下頭,聲音也染上了說不出的艱澀。

“我還能怎麽選?只是你有一句話說錯了,我沒法把她還給你,因為她,從來就不是我的。”

“是嗎,那她為何要在我面前說那些不離開你的鬼話。也許她跟你在一起真的很快樂,雖然她對你沒有男女之情,但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她早就將你看的等同家人一樣重,我也是真心地感激你。”慕琮直直地看著他,“只是我這個人一向只信自己,我沒法將她交給任何人,就算她跟著我會受苦,會有危險,我也不願她待在旁人身邊,自己每日提心吊膽。你主動離開她,我替她來償你的恩情。”

“其實殿下,”安昶突然嘴角溢出了苦笑,“你是如何從備受羞辱到如今權傾朝野的,大概誰也沒想到你會成為最終的贏家。盡管不想承認,但你是我最佩服的男人。從得知你成了太子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不如你,而且你父皇擔心的事,你不會擔心嗎。你現在留下我們,不怕以後成為你的威脅嗎,更莫說,我還喜歡著你的女人。”

“我不怕,”慕琮淡淡出聲,“我雖不信旁人,可卻不像他那般剛愎自用生性多疑,我說了靖國公是一個忠臣良將,盡管跟你們有私怨,可我卻不會否認這一點。我心裏有自己的度量衡,不會以任何人的眼光和標準去看待世事,我也怕你們功高蓋主,可既然我想坐上那個位置,我就對自己有信心,我相信該相信的每一個人,更相信我自己。”

安昶不自覺地一縮脖子,眼前的男子依舊是淡定從容的平靜神色,可他卻覺得他在一瞬間突然氣勢雄偉,光芒萬丈了起來,這種感覺其實他並不陌生,這叫做帝王之氣。

“怎麽樣,你選好了嗎?”慕琮一點都不願給他思考的時間,幽深的眼睛不斷逼近他,“你家上下現在全被我名為圈禁,實則保護了起來,現在就等你一句話了。”

景映桐喝完雞湯便自己去洗了碗,她還記得安昶方才說自己要陪自己出去逛逛,可這會就不見了人影。她心裏已隱隱明白了什麽,慢慢撫摸了一下肚子,剛要自己推門出去,突然門自外面被人推開了。

她似乎一點都不意外的樣子,朝來人很柔和地一笑:“你來了呀。”

安昶避開她的眼睛,匆匆忙忙地沖她點了點頭:“我有話跟你說。”

“不用說了,”她緩緩將門合上,沖他笑得很溫柔,“我一向清楚他的手段,他逼你了是不是,其實小公爺,你陪了我這麽久,也該回去做你該做的事了。”

“對不起,不該在這時候離開你,當初說一定要等到你將孩子生下來,可我還是食言了。”安昶低下頭苦澀地抿起唇角,“和他比起來,我還是太過稚嫩了,確實,我逍遙自在了這麽些年,是時候要回去扛起我該扛起的東西了。這段時間,我跟你在一起過的很快活,其實想想我也沒什麽遺憾了,桐桐,我走之後,你要好好愛護自個。”

“雖然我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可也能猜出個十之**,”景映桐突然想到了原書中沒落下去的國公府,她也從未想到,自己還能改變這一史實,“你回去吧,我想你家人一定比我更需要你,雖然可能將來的路可能跟你想象的不一樣,但小公爺,一定要答應我,不論在哪裏,你都要像以前一樣,一直快樂無憂下去,這才是你該有的樣子。”

安昶擡起頭看向眼前的女子,他突然慢慢伸出手,輕輕地碰了碰她細嫩的臉頰:“你也是,要好好的。”

“我會的,只是你對我的恩情我還沒來得及償。”女子清透的雙眸定定地看向他,“雖說我知道你從來也沒想過要我償,但我還是想盡我所能,償一些你待我的好。”

“他已經替你還過了,我只不過救了你一命,他卻答應保下我們滿門性命,雖然一開始我也沒想過這些,但桐桐,我還是要感激你。”安昶看著眼前依舊念在心裏的女子,有點苦澀地一笑,“我只希望你別忘了我。”

“他是他的,我是我的,本就不能混為一談。”景映桐卻少有的堅決,“你想不到沒關系,等來日再說與我聽吧。”

“那”安昶眼睛突地溜向了她的肚子,“那答應我,你和肚子裏的孩子都要平平安安的,等他順利出生,讓他認我做幹爹,行不行?”

“好啊,”景映桐一笑,突然拉起他的手輕輕放在了自己肚子上,“你本來就該算他的半個父親。”

門突然被人猛地推開,慕琮在那一刻瞬間收束起了臉上所有呼之欲出的陰沈與不滿,平靜若水地看向他們倆。

“安遠塵,已經替你備好馬了,你走吧。”

安昶又深深看了景映桐一眼,這一眼中沈澱了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但最終還是隨著他將眼光移開而悠悠散盡。

少年身著麻布衣裳,徑直轉身推門而去,他走的極快,似乎怕自己下一秒會遲疑似的,再也沒回頭看景映桐一眼,直接拍馬離開。

景映桐突然又想起那回在宮裏聽見的張揚馬蹄聲,那時她還不知他是國公府的小公爺,那張狂清脆的馬蹄聲卻點點敲打在她心裏,成為她這輩子再也忘不掉的清澈無垢。

其實她在心底是替他感到悲哀的,這樣的少年,天生就該自由游蕩在天地間,不拘一格,行俠仗義,可因為他的身份,他註定還是要走向自己的身不由己。

慕琮看著景映桐出神心裏很不悅,他伸手在她面前揮了揮手,討好地看向她說。

“桐桐,別想他了,看看我行不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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