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淩擡頭看他。

“老衲兩年前見你時, 曾經試著預測你的未來, 結果發現你的未來是一片空白, 沒有定數。老衲那時便想, 或許你就是這大陸的那一個變數，我們華夏一族的希望。”說到這裏, 慧覺大師看向昏睡的陸無塵，笑而輕語, “他也是。”

“您的意思是？”

“魏峰主可知何為陰陽？”

魏淩沈吟片刻，道：“萬物皆有陰陽, 陰陽互為對立, 又互為根本；陰滅則陽滅，陽去則陰散, 所以它們從根本上來說, 應該是一體的。”

慧覺大師搖頭：“魏峰主領悟的還不夠。”

魏淩立刻求教：“晚輩修行時日尚短，雖然僥幸修成仙身，但實際上各方面經驗與知識都淺薄粗陋，還望前輩指教！”

慧覺大師道：“指教說不上，不過閑談幾句——魏峰主剛才所言，說出了兩點, 但陰陽二者，並不只是相互對立，同根同源的關系。”慧覺大師擡起手，幹瘦如枯骨般的手指在半空中化出陰陽太極圖，“這世間萬物, 有陰有陽，此二者，除相互對立，同根同源外，還相互依存，相互孕育，相互轉化。”

相互依存不難理解，但相互孕育、相互轉化？魏淩不由陷入思考。

慧覺大師也不打擾他思考，只是手指微動，讓太極圖動了起來。

等魏淩察覺到空氣中的動靜時，擡頭一瞧，才發現那太極圖正順著慧覺大師的手指緩緩順時針轉動，而四周的靈氣隨著這圖的轉動更加澎湃暴/動。

“這是怎麽回事？”魏淩連忙詢問慧覺大師。

慧覺大師道：“你明白陰陽相克相伴的道理，卻無法領悟陰陽相生相轉的道理。那麽你有沒有想過，陰陽的本質是什麽？”

“陰陽的本質？”魏淩蹙眉回道，“晚輩……並未想過這個問題。”

慧覺大師笑了笑，道：“何謂陰陽？月為陰，日為陽；死為陰，生為陽；水為陰，山為陽；同時，月也有陽時，日也有陰刻；死者亦可生陽，生者亦可化陰。陰陽無處不在，無時不在。”慧覺大師笑著，將魏淩的手拉過去，放在自己控制太極八卦圖的手上，又將陸無塵的手放到魏淩手上，“用你的仙力，通過他的手掌，操控這幅圖和四周的靈氣。”

魏淩下意識照做。

幾乎是立刻地，剛才還澎湃暴躁的靈氣安靜了下來，順著魏淩的操控緩緩註往圖中，並跟著太極圖的轉動不停運轉。

“這是為什麽？”魏淩驚訝至極。

慧覺大師忍不住再次嘆了一口氣：“這就是老衲為何一定要魏峰主來敝寺的原因。魏峰主乃先天混沌之體，生來就有平衡陰陽之能。”

魏淩嚇得差點抽回了手，還好最後一刻忍住了，沒在慧覺大師面前太過失態。

“魏峰主不必驚懼。老衲不會強求魏峰主為敝寺做任何事。”

“晚輩沒有這個意思……”

慧覺大師笑看著他，眼神十分慈和：“老衲知道。”他緩了緩，繼續道，“魏峰主雖是先天混沌之體，卻對這混沌二字知之不多。”

“是。”

慧覺大師道：“混沌到底是什麽，沒有人能夠說得清楚。古書中有記載，鴻蒙仙祖教導弟子時曾經說過，混沌就是無極，無極即是無邊無際，無壽無終。它是一個沒有具象的概念。但它又是無處不在，無時不在的。”慧覺大師看向魏淩，“就像你的先天混沌之體，你看不出你體內的混沌之氣存在於哪裏，但它就是存在。否則你無法讓這些暴/動的靈氣安靜下來。”

這是從陰陽講到混沌了？魏淩雖能記住慧覺大師的話，但想要理解，一時半刻有點困難。

慧覺大師見魏淩並未頓悟，緩了片刻，換了一種說法：“混沌生鴻蒙，鴻蒙生仙祖，仙祖開天辟地，始有陰陽；陰陽相抱，世間萬物由此而生。”

慧覺大師說完看向魏淩，魏淩想起當初在靈引洞看到的那些，遲疑道：“人類不是鴻蒙仙祖以無上法力創造的嗎？”

慧覺大師笑道：“那你知道仙祖造人用的哪種法力嗎？”

魏淩猛然頓悟：“是混沌之力！”

慧覺大師微笑點頭。

魏淩忽然想起來，當初鴻蒙仙祖造人失敗，把泥人扔他懷裏，是他用火焰給了泥人生命。

準確地說，是暗燚給了泥人們生命。

所以暗燚——混沌之火，他才是真正的生命之源！

暗燚可以救陸無塵！魏淩猛然起身，顧不得空中散去的太極圖，對慧覺大師行禮道：“晚輩知道該去找誰了。今日叨擾前輩多時，此後必定回報！”

他不是不願意留下來幫助慈恩寺，只是陸無塵對他而言更重要。

見魏淩彎腰去抱陸無塵，慧覺大師奇道：“魏峰主是要另尋他人救治陸施主？”

魏淩抱著陸無塵，點頭應道：“正是。”

慧覺大師笑了：“那您可是舍近求遠了。”

“……大師能治？”連他都不能做到的事，慧覺大師竟有辦法？

慧覺大師念了聲佛號，道：“並非老衲。而是魏峰主您本人。”

魏淩臉色一僵，心下更是急切。他要是能治好，還用來這裏求醫？

慧覺大師道：“魏峰主以為，老衲為何要與魏峰主講這陰陽之道、混沌之說？您自己就有創世之能，偏偏要舍近求遠尋求他人，這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可晚輩根本不懂您說的那些……晚輩連救人都做不到，更遑論創世？”

慧覺大師沈默了。

“晚輩知道前輩好意，但救人之事宜早不宜遲。所以還請前輩擔待。待小徒痊愈之後，晚輩定來向前輩道謝。”

見魏淩決心要走，慧覺大師忽然道：“魏峰主這次來敝寺，可是有人指點？”

魏淩頓住腳步：“是……綠蘿仙子和鴻蒙仙祖他老人家指點晚輩來此。”

慧覺大師一驚，隨即雙目綻出狂喜之色：“鴻蒙仙祖……？果然、果然……”

魏淩連忙道：“晚輩一年半前就見過鴻蒙仙祖，只是後來去往聖戰遺跡，一直沒有回到中原，這才未及時告知諸位同盟這個消息。”

“不怪你，不怪你。”慧覺大師出言勸慰，笑呵呵道，“仙祖他老人家回來了卻不出現在大陸上，想來是有他自己的打算。你不說出他的消息，反而是好事。”

魏淩看著慧覺大師高興地臉色都好了幾分，還有眼中那殷切的希望，實在不忍心告訴他，他心中那個推崇萬分敬若父母的鴻蒙仙祖根本就是個老流/氓，而這個老流/氓不出現在大陸上的原因，只是因為他懶，並不是有什麽計劃。

於是魏淩點了點頭，再次開口告辭。

慧覺大師卻開口挽留：“魏峰主且慢！”

魏淩回頭，頗有些無奈的感覺：“大師好心，晚輩明白……”

不等魏淩說完，慧覺大師就接道：“既然是仙祖他老人家讓你來的，那肯定是為了寺中歷代守護的太陽燭照寶盒。”慧覺大師何等人物，只一瞬間就明白了鴻蒙仙祖的意思。雖然他本就打算將其交給擁有先天混沌之體又修成金仙的魏淩，但有了鴻蒙仙祖的首肯，他這樣交出去，更加名正言順。

“什麽？”魏淩訝然。

“魏峰主若是能領悟陰陽之道，陸施主的命就無虞了。”

“可……”要多久？無塵還能等嗎？魏淩張口拒絕對方的提議。

“魏峰主何不想一想，鴻蒙仙祖明明可以出手救下令徒，他為何沒有這樣做？反而讓魏峰主來敝寺求助？”

這話算得上是醍醐灌頂，魏淩剎那間就明白了慧覺大師話中隱義。

“如果魏峰主聽進了老衲的話，那麽還請坐下，聽老衲把話說完。”他伸手示意魏淩坐回床邊，肅容道，“老衲聽說鴻蒙仙祖能夠孕化萬物，開天創世，憑借的全是他與生俱來的混沌之力。混沌乃是世界本源，陰陽乃是混沌化生，魏峰主本就是先天混沌之體，體內混沌之力與生俱來，這與鴻蒙仙祖可算是同根同源，若再能理解混沌、陰陽這二者，便可成就另一位鴻蒙仙祖。到時候魏峰主想救下陸小友，還不是小事一樁？”

魏淩將陸無塵緊皺的眉頭抹平，眸中情緒覆雜。

慧覺大師說的這些，他都懂。但這並不代表他能夠理解甚至認可。陸無塵命在旦夕，所有人想著的卻都是利用這個機會逼迫自己突破，而非救治陸無塵，說他一點兒都不心寒，那是不可能的。

可他能怎麽辦？主動權從來都不在他這裏，他能做的只有突破，真正的強大起來，讓所有人、包括鴻蒙仙祖也無法再拿捏他和陸無塵的人生。

“太陽燭照寶盒在哪兒？”既然是要領悟陰陽之道，那他手裏的太陰幽熒寶盒和這寺中的太陽燭照寶盒照應陰陽，應該是他領悟的關鍵。

慧覺大師笑了一聲，臉上逐漸流露出輕松釋懷之意。魏淩忽而心生不妙之感，正要再次開口詢問，就見慧覺大師身體肉眼可見的幹癟下來。

而在慧覺大師正面所對的半空中，那道太極圖再次顯現。

“陰陽之道，其實就是平衡之道。魏峰主切記。”慧覺大師眼中光芒逐漸黯淡，他用最後一道靈力，托著陸無塵送入太極陰陽圖，“陸小友生來便是至陽之體，又有妙音鐘自小蘊養，暗合太陽燭照寶盒之纂文；魏峰主乃是太陰命格，暗合太陰幽熒寶盒之纂文，你二人一起，一定能夠破除寶盒上的禁制。魏峰主，保重。”

慧覺大師說完，魏淩便感受到一股力量拖拽著他朝太極陰陽圖而去。而慧覺大師則緩緩閉上了眼睛，停下了呼吸。

慧覺大師，圓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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