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巖最終還是冷靜了下來。

不管多麽惡毒的嘲諷與侮辱，他現在都不能動這個人。這人是他計劃的一部分, 一定要活著！

至少在魏淩達到自己的要求前活著！

反正, 總有那一天, 那個人，包括那個女人，他們都要付出代價！

邵巖眼底閃著冷冷的寒光，像是叢林裏露出獠牙的兇殘毒蛇，悄無聲息地鎖定自己的獵物。

陸無塵雖然是三人中年紀最小的，但他見識過太多世間極惡，人情冷暖，自小便有超出常人的察言觀色本領。更何況邵巖也不屑於掩藏自己眼中的惡意，所以陸無塵只一眼就看出來邵巖並非真的不計較自己的挑釁。

好在這正是他要看到的結果。

“這個入口可以直接通往第十六層的地獄灣，那裏環境比較特殊，師尊最好提前做好心理準備與防禦。”

三人中只有魏淩對地獄灣了解最少, 他點頭答應的同時，示意陸無塵講解一下地獄灣的具體情況。

“地獄灣整體來說是一個巨大的球形空間。它的上層為烈火焰獄，下層為寒冰地獄，沒有中空地帶, 整個空間除了寒冰就是烈火，且極難抵擋。世界上的所有生物都無法在那裏長久存活。它的特殊環境造就了它的特殊地位, 大陸上超過一半的修士想要進入地獄灣修煉進行突破，但真正能忍受那種痛苦折磨而修為大漲的修士上萬年來也不出十人。”

三人依次進入黑暗湧動的通道，魏淩一邊聽著陸無塵語調沈穩的講述，一邊將魔靈珠祭出。

前方的路在魔靈珠的照耀下若隱若現, 那是無盡的黑暗。

恰在此時，陸無塵很有默契地停下了自己的講述，與回頭看他的魏淩正好對上視線。

“你真的要跟著？”了解了地獄灣的可怕之處，魏淩再次向陸無塵確認自己已經問過數遍的事。

陸無塵在魏淩的視線裏緩緩舒展眉峰，語聲鏗鏘，毫不猶豫：“如果我現在就死在這裏，或許這個答案會有所改變。但我沒死，這個答案怎麽會有第二個？”

魏淩眼中的猶豫褪.去，化作堅定與希望。

“好。”

只是一個好字，再無其他應答。但這已經足夠。

這一次的黑暗持續的非常之久。感受著體內的靈力消耗，魏淩估算著三人走了約有兩個時辰的樣子。

這可不是一般的長。

直到空氣裏的溫度隱有上升之勢，陸無塵才開口提醒魏淩：“師尊當心，前面就是地獄灣了。”

魏淩點點頭，又繼續前行了一段距離，見前方隱有亮光出現，便收回了魔靈珠。

“邵前輩打算怎麽做？是與我們一起嗎？”

“我原定計劃是與你一起，助你身魂分離，再以地獄之火、地獄寒冰分別淬煉你的法身與元魂。不過現在有這個小子在，你大概不需要我再跟去做什麽。”

“不，當然需要。”陸無塵接話，“我會與師尊一起接受地獄灣的考驗，所以你得一起進去，幫我們。”

邵巖面色微寒，眼底的暗流呼之欲出。

“沒有什麽事是萬無一失的，即便我有幫助師尊的辦法，但並不一定成功不是嗎？邵前輩苦心計劃這麽久，就不怕到時候功虧一簣？”

“那麽，你想讓我怎麽幫？”良久，邵巖冷聲問他。

“這個。”陸無塵手中不知道什麽時候多出了一個精致小巧的盒子，聽邵巖這麽問，立刻伸手遞給他。

邵巖怔怔地看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盒子，眼中的冰霜漸漸融化，一抹傷痛驟然流露。

“怎麽會在你手裏？”

陸無塵佯裝訝異的看著他：“這是我父母之物，為何不在我手裏？”嗤笑一聲，陸無塵眼神驟沈，變得比冬日裏的寒冰還要凜冽，“把血滴進去！”

這種命令式的語氣對於邵巖來說非常不敬，但他此時卻沒有顧及這些。而是面色覆雜地看向魏淩道：“這東西是陸少島主自小隨身之物。我從來沒有想過……它竟然會有用到你身上的一日。”

魏淩聞言看了眼陸無塵，又回眸看向邵巖，道：“前輩還是按無塵的話來做比較好。”

估計沒想到魏淩完全不受自己刻意歪曲的話的影響，邵巖眼裏的覆雜之色更濃。

陸無塵見狀，笑道：“此物可以保護師尊，對師尊沒有不利影響。”知道自己已經被師尊完全信任，陸無塵陰郁的心情大好，對著邵巖也沒那麽不耐煩了。

而邵巖則抿著嘴唇不說話，一直到陸無塵同樣沈下臉來，將盒子往他面前遞了遞。

終於妥協。

艷紅的鮮血落入盒子上方的小孔中，一瞬間消逝不見。陸無塵放心一笑，將盒子塞到魏淩手裏：“不管什麽時候都把它帶在身上，千萬不要離身。”

修仙界有太多稀奇古怪的寶貝物品，魏淩雖不知這盒子具體作用，但看情況應該是約束邵巖之類的法器。如此，他倒是更擔心陸無塵的安危。

他示意陸無塵跟上來，朝著一旁走出些距離，避開邵巖的窺視，正想把東西還給陸無塵，陸無塵先一步開口道：“師尊放心，他需要師尊為他報仇，更需要我助師尊渡劫，所以他不敢對我怎麽樣。”

這話魏淩可不怎麽認同。他又不是瞎子，這一路上邵巖時不時露出的兇狠目光哪一次不是對著自家這寶貝徒弟？虧得自己這徒弟還敢大言不慚。

“太冒險了。”萬一邵巖真的忍不下去要動手了呢？他不敢想象兩人在毫無抵抗力之時邵巖發難的景象。

“不會。”陸無塵說的異常篤定。

魏淩不知道他是有什麽依仗說出這樣的話，心中游移不定。

陸無塵見狀無奈解釋：“我跟師尊說實話，其實我是擔心他覬覦師尊的法身。畢竟您是先天混沌之體，很容易就被人奪舍，而他又心急報仇，到時候他一時想不開真奪了師尊的法身自己去報仇怎麽辦？師尊，我不能承受這種風險，尤其還是明明可以杜絕的風險。有我在，必定讓師尊有驚無險的跨過先天混沌之體這個桎梏，但我也必須保證在您突破的那一刻沒有人趁機謀奪您的軀殼。所以這個東西師尊必須帶著。”

“那你呢？”魏淩其實也考慮過陸無塵所說的這種情況，且沒有想到什麽好的對策。此時陸無塵倒是把他的後顧之憂解決了，可他自己豈不是時刻暴露在危險之中。

“師尊難道還不明白嗎？只要師尊無事，此後的主動權便不在他那裏了。”

魏淩嘆息一聲，是啊，主動權是不在對方手裏了，可風險依然存在——在他實力沒有淩駕於邵巖之前，陸無塵將一直面臨來自於邵巖的威脅。

而陸無塵這個傻子，一直刻意避重就輕的談論他將遭遇的危險，絕口不提自身存在的危險，實在讓他好氣又感動。

攬住魏淩的腰身，陸無塵一手托在他的後腦勺，湊近他親吻。

“師尊這樣擔心我，我就是真的死了，也無憾了。”

“不要胡說。”魏淩輕聲開口，黑白分明的眼眸一錯不錯地凝視著目光所及之人，“我不會允許……”他送上自己的嘴唇，讓後面的話湮滅在二人唇齒之間。

溫存的時間總是快而短暫的。魏淩忍不住嘆息自己也有兒女情長的一天。

不過該來的還是要來，三人重新聚首，目光堅定地看向出口。

那裏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進入那裏，回贈給他們的，有可能是墳墓，也有可能是新生。

滾滾而來的熱浪在瞬間吞噬三人的軀體，那一瞬間陸無塵驟然繃緊的身子，魏淩感同身受。

這是地獄之火，從軀體到靈魂，避無可避！

只能承受——用意志、用所有的勇氣，去承受！

然而這僅僅只是入口處最薄弱的一處所在，就已是耗盡了他的所有意志與力氣，接下來又該是怎樣的煎熬？

魏淩無暇去想，因為伴隨著火焰的侵襲，熾熱的痛感遍布全身，宛如一個巨大又細密的網將他緊緊縛在中間，不斷收緊、切割。

這是完全不同於以往所經歷的任何疼痛，這是刺入靈魂、燃盡血液、深入骨髓的疼痛！自頭頂到腳底，自四肢到肺腑，一寸寸、一厘厘，毫不停歇，毫不放過！讓人窒息！

他無法承受！

他猛地張開嘴，厲聲嘶吼，但直到倒到地上，他也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是的，疼痛讓他失聲了。

這樣可怕的認知，讓他一側的陸無塵瞬間紅了眼睛，直直撲上來將他抱進懷中。

哪怕對方也痛得渾身顫抖、面目猙獰。

兩個痛到極致的身影相擁著躺在火海裏。

他們喘息著，哪怕每呼吸一口空氣都帶進炙熱的氣流，讓他們的五臟六腑劇烈攪動疼痛；他們凝望著彼此，哪怕高強的溫度讓他們眼睛刺痛，視線模糊；他們擁抱著彼此，哪怕簡簡單單的碰觸就足以擊潰他們曾經對於疼痛無與倫比的忍耐力。

他們相愛，所以無畏。

哪怕力氣盡失，希望遠去，他們依舊意志堅定、勇氣滿懷。

位於入口處的邵巖也不好受。

他曾經在這裏修煉，對於這裏的烈火無比熟悉，盡管如此，他還是無法忍受如此的劇烈疼痛與燃燒。

這是作用於靈魂之上的烈火，它不會燒毀他的衣物或者肉體，它只會擊潰他的理智與勇氣。

他當年，不曾踏進過這片火海深處一步。

——這裏，他現在踏足的這處區域，僅有三尺見方的薄弱區域，位於火海的最邊緣，是他當年僅僅踏入的區域。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認，不管那兩個人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們已經超過了他——他們進入了火海的更深處，已不在入口處這小小的一片區域。

盡管那意味著——焚燒靈魂。

事實上，此時此刻魏淩與陸無塵所面臨的，已不再是焚燒靈魂的痛苦，而是與之相反的——寒冰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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