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百列醒過來的時候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她記得自己躺下去的時候，閉上眼睛之前，看見的是自己房間的天花板——康納和克裏斯剛剛把她的房間墻壁當畫板玩兒了一天。兩個人都是能飛的，天花板也就不能幸免於難——被這兩個孩子畫上了不大相似的海豚。

而這時候，她睜開眼睛，看見的只是白色的，凹凸不平的，一看就被偷工減料的天花板。

閉上眼睛冷靜了一會兒，她睜開眼睛，聽見有女孩子的喊聲：“丁雨晨，起床上課了！”

那個名字，恍若隔世。

她慢慢地坐起來，撩起簾子，探出頭。發出聲音的女孩子頭也不擡：“該去上課了。”

“知道了。”

她回來了。

確確實實是恍若隔世。

她慢慢地拿起衣服，劣質的衣料叫她在掌心糾纏。她伸出手，意識到這並不是自己看了二十六年的那雙被上等保養品保養得毫無瑕疵的手，而是另一雙，她看了二十餘年的帶著老繭和倒刺的未曾保養過的手。

低低笑出了聲，她意識到這也不是自己習慣了的聲音，而是一種偏近中性的女低音。

下床，她從衣櫃裏挑出來一件白色中款襯衣，仔仔細細梳了頭發，黑色的頭發不容易整理發型，她也一直是清清爽爽的馬尾。發質不是很好，還有些脫發。不過她還是找了發圈把頭發高高束起，沒有化妝——她不記得自己這個時候的膚質如何，連帶著護膚品都沒有用。

鏡子裏的女孩子有東方女性傳統的黃色皮膚，算不上白皙，還有些痘痘。拿了眼鏡戴上，視野清晰了許多——二十多年沒戴過眼鏡，她險些忘記自己的六百多度近視。

查了課表，意識到有一節課。她跟著同寢室的女孩子一起去了教室，是她並不怎麽喜歡的專業課。懶洋洋地聽了一節，然後站起來，剛要回房間，被同來的女孩子攔住：“你家太後罵你了？”

她一怔，擡起頭盯著對方的眼睛，直到對方眼睛裏流露出不自然的神色，才開口：“沒有。”

“可是你今天怎麽了？”

“沒事。”她扯扯嘴角，“我有點累了，要去吃午飯麽？”

“你想吃什麽？”

“……餐廳吧。”她笑笑，和女孩子一起去了餐廳。

大學的餐廳一直是熙熙攘攘的模樣，她找了一點能下咽的飯菜，坐到一個幹凈的空座上。因為略微有點熱，她打理了一下衣服，扣子解開了兩個，露出裏面的白色工字背心。

“你就吃這麽點兒？減肥啊？”女孩子隨口問了一句，叫她笑了：“沒什麽胃口而已。”

女孩子也沒再說什麽，就坐到她的對面，擡起頭的時候微微皺起眉頭：“他來了。”

誰？

她下意識轉頭，走近的是個穿著藍色T恤衫的男生，頭發起碼三天沒有洗過。

對方皺起眉頭，很自然地坐在她身邊，不太高興的模樣：“你今天怎麽穿成這樣出來？”

她挑眉，沒說話，轉過身子繼續吃飯。

受到了輕視的男生提高了聲音：“回去換衣服啊，跟你說話你沒聽見啊？”

“我穿什麽衣服……跟你有關系？”她有點吃不準這個男生究竟是什麽人。只是這一句話，叫對面的女孩子笑出了聲，面對她詢問的眼神，壓低聲音回了一句：“你男朋友。”

“什麽？”

“準確來說還在追你。”女孩子補充了一句，“但是勢在必行的那種。”

她立馬站起來，端起餐盤：“我吃好了，先回寢室了。”

“你真回去換衣服？”

“呵。”她冷哼一聲，沒再說話，剛要轉身離開，就聽見背後男生的聲音：“就說了嘛，為什麽勢在必行？除了我誰還會不長眼看上她？除了胸能看之外性格也不好……”

“啪！”她手上的餐盤直接扣到了對方的頭頂，聲音依舊不緊不慢：“手滑。”

她回到寢室的時候確實換了衣服，卻是因為她夏天的衣服不會穿上一整天。又挑了一件幹凈衣服的時候，女孩子才回來：“你今天怎麽忽然這麽過分？那個男生也就是說說而已，更何況……”

女孩子忽然就說不出話來了。

她的眼神平靜，毫無波瀾的模樣，不是像是，而是根本就沒把對方放在心上。

晚一些的時候她接到了母親的電話，聲音變得活躍了一些，聽不出有什麽問題：“哦，知道了。我在看書……”

掛了電話之後，她打開筆記本。學校裏網速很慢，再加上網絡防火墻的問題，叫她不能很快找到合適的網頁。但是好歹，她的弟弟也是個計算機天才，略微學的一點也足夠她翻墻去查看國際新聞了。

而且看樣子，她確實是回來了。

“咦？你什麽時候開始看DC漫畫了？聽說《超人歸來》要上映了啊。”

她之前是沒有聽過這個消息的。

下意識看了時間，發現是2006年，她略微有些意外：“你看DC的漫畫？”

“不多啊，只是聽說今年的《超人歸來》男主特別帥所以打算去看一眼而已。說起來去年的《蝙蝠俠：開戰時刻》你知道嗎？克裏斯蒂安-貝爾的新蝙蝠俠簡直帥炸了。”

她微微挑眉，在網上找了資源，看了個開頭就知道了後續的走向。然後關上電腦：“過兩天一起去看《超人歸來》吧。”

“好啊，我正愁沒人跟我一起看呢。”

室友很是高興的模樣。

她逃了三天的課，窩在寢室裏把能找到的DC漫畫全部翻看了一遍——她的閱讀速度極快，下鋪的女孩子開玩笑說她是不是就看一眼漫畫根本沒看他們說了什麽的時候，她也只是笑笑，沒有回應。

去看《超人歸來》的時候是它在國內上映的第二天，透過屏幕，她看見超人出場，險些笑出了聲——這個版本的超人，和雷莫名相似啊。

她拒絕承認那個勾引女富豪得到遺產的光頭是萊克斯-盧瑟。

其實就她看來，《超人歸來》的劇情略狗血——雖然她沒見過露易絲-連恩幾次，卻也知道克萊爾很欣賞那個女人。而這個版本的露易絲-連恩……她只能搖頭評價。

回到寢室的時候室友還很激動地說超人很帥巴拉巴拉的，她沒做什麽評價，只是暗自想——那是你們沒有見過真正的超人而已。

第二天的時候她再次逃課，去了股票交易市場，以自己的名義開了戶，然後預留了一個月的生活費，直接把剩下的錢全部投進去。

這點眼力她還是有的。

回寢室的時候略微有點晚，獨自一個人從林蔭小路往學校走，前後能聽見的不過是自己的腳步聲而已。十公分的高跟鞋鞋跟點在地上啪啪作響，卻絲毫不影響她的步伐。

轉彎的時候，她停下腳步。不出意料聲音從背後穿了過來，不用想也知道是什麽樣的男人站在她的背後。下意識揮手，發現對方毫無動靜。她有一瞬間的怔神，然後低低笑出了聲，一腳踹在對方的下身要害，看也不看被踹得躺在地上打滾兒的男生，轉身離開。

結果次日便有流言出現，說是她被人半道截住了。

也許是她多年前未曾註意過，卻沒料到大部分人都在指責她不應該半夜出門，還穿的是短褲。連帶著那個追她的男生和母親也打電話過來責罵。

她隨手就把電話給摔了。

如今她是丁雨晨，不是加百列-盧瑟也不是安吉拉-康斯坦丁，沒有人站在她的背後，但是她也不至於被這點小事擊倒。

只是越發堅定了要出國的決心。

那並沒有花費她太多的時間。

也許是母親根本沒有意識到她的不對勁兒，只是一味地責罵她失了名聲之類的話。她跑出去也被當成了不懂事，回到家的時候自然也被繼續責罵。

只是她不在乎這個。

假簽證弄到手的時候，她把自己在股市的錢取出來，因為時間不長所以並不多，不過兩萬RMB，但是也夠她暫時的花銷了。

離開的那天她的弟弟欲言又止，似乎知道她不再會回家了。可是終究沒有說什麽話，只是把自己的壓歲錢存折偷偷放進她的包裏。

離開之前，她只是用力抱了抱自己的弟弟，然後背著背包，帶著存折身份證和簽證，只穿著隨身的衣服，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家。

只是，上飛機之前，還是忍不住給弟弟打了個電話：“去米國找我。”

她只留下這麽一句，就掛了電話，把錢兌換成美金，上了飛機，坐下。

飛機起飛的時候她再次看了一眼自己現在的名字：加百列-盧瑟。

她離那個國家還有一段路程。

下了飛機之後，她很快找到了提前預定好的房子，房租不算貴，帶的錢夠她暫時呆上一段時間，只是必須要找到工作了。

這對她而言並不是一件難事。

一個東方面孔去做拉丁語家教似乎是家長瘋了，可是她就是用一口流利的拉丁語征服了那個家長。這是一個好的開始。

數年之後，丁雨陽依約出國——他出國和加百列出國不同，其實他自己也覺得可笑——真的是薄涼麽？他姐姐失蹤的時候，父母把所有錯誤都推到他的姐姐身上，當他不懂，甚至當著他的面說以後就算他姐姐回家也不要她進家門諸如此類的話。

他只是覺得可笑。

那是他姐姐的錯麽？

而他卻是不同的，甚至，他出國的時候並沒有拿到獎學金，全憑家裏負擔的時候家裏也是喜氣洋洋的。他姐姐的房間已經變成了雜貨間——好在，本身也沒有什麽不同，讓他有時候會恍惚生出一種其實他姐姐還在的感覺。

一輛保時捷停在他的面前，駕駛座上的女人探出頭，拉低墨鏡：“上車。”

他二話沒說就上了車。

“在這裏叫我加百列。”她的英文很流利，以丁雨陽的聽力根本聽不出來一丁點的東方口音。

於是他點點頭，也換了英語：“那麽我有……什麽需要註意的嗎？”

“你的新身份。”加百列隨手把一個文件袋扔給他，裏面的身份信息寫的名字是朱利安-盧瑟。

“……這個名字有什麽含義嗎？”

下一刻，加百列的目光透過後視鏡看著他，看得他心涼。

然後，她才緩緩開口：“沒有。”

他知道是有的，只是她不願意說而已。

車子停下來的時候，丁雨陽才意識到自己姐姐究竟有多成功——她的房子是一棟兩層別墅，不是影視劇裏常見的用木板搭起來的那種，而是真正的磚石別墅。即便是房價比較低，他也知道這棟房子價值不菲。

“這裏離你學校比較近，時間倉促來不及買什麽好房子，就先住著吧。”她絲毫不覺得這段話會給弟弟帶來什麽沖擊，只是極為平靜地解釋了一下這棟房子的來歷，“樓上掛了你名字的是你的房間，所有東西都已經準備好了。明天先去學校報到，然後我帶你回一趟家。記住路，周末的時候就可以過去。”

丁……朱利安一點都不想思考自己的姐姐目前有多土豪。

等到收拾好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朱利安下樓的時候發現加百列在處理文件，旁邊站了一個高個子的白色皮膚的男人。加百列用的是法文，他聽不懂，但是從兩個人的臉色上大概能理解這個男人是姐姐的下屬。

他打了個招呼坐下，自顧自拿著手機玩兒。

等到兩個人說完的時候，他來了一句：“我餓了。”

白色皮膚的男人笑出了聲：“boss，這位是……”

“朱利安。”加百列沒有給他過多的解釋，而是看向朱利安，“我並不能解決這個問題。要麽自己做，要麽訂餐。我已經吃過了。”

“你為什麽不給我做？”

這話一出來，朱利安就敏銳地意識到自己說錯了——加百列的表情甚至沒有一點變化，他就知道自己做錯了，那個白人卻先皺起了眉頭，英語生硬，但是朱利安尚能理解：“你不應該這麽說話。”

“那是我姐姐啊。”

“她並沒有義務給你做飯。”

“可是……”

“好了。”加百列開口打斷了兩個人的對話，“我晚上有個宴會要參加，你自己看著辦，錢在我房間的抽屜裏。還有你，”她看了男人一眼，“並不是所有國家都有女權運動興起的。這就是那裏的現狀。”

晚上的宴會她本可以不用參加，只是聽說了被邀請人之後，還是忍不住想要去看看——作為新晉的千萬富豪，她有意投資電影的意向叫人覺得有利可圖，只是介於她的膚色，很多片子總是下意識把她排除在外。

但是加百列-盧瑟的手腕何等強硬？總還是叫人不得不給她送了請柬。

參加宴會是大部分是好萊塢影星。

她不再是那個世界的加百列-盧瑟，也不會一出場就引起所有人的註意。只是跟幾個人打了招呼之後，她就端著香檳，一個人在場地內晃悠，直到她看見一張眼熟的臉。

對方笑容肆意，說話的時候無意識揉了一下光亮的頭皮，叫她有些想笑，卻又忍不住想起另一個時空的兄長。

無論如何，我現在過得很好，萊克斯。

於是她上前幾步，言笑晏晏：“我是加百列-盧瑟。”

“好巧，你跟我獲獎的那個角色名字像是兄妹。”他沖著加百列笑出了聲，“敬兄妹。”

“敬兄妹。”

作者有話要說：

與正文無關，可看可不看。

最後那個出場的是演過萊克斯的演員，但是我忘記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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