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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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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已偏,晌午剛過的時候,還算暖和。

阿沐提著酒,腳步也快,直接回到了九道巷。小院的門開著,微風吹過,落下門後一片陰影,她裙角飛揚,順手關上了房門。何其正站在籬笆墻外,正低頭看著裏面的小雞,他一身青衫,回頭瞧見是她表情呆滯。

阿沐無語地看著他,邊走邊搖頭:“一天到晚地盯著那幾只雞,有意思嗎?”

何其正一本正經地回話:“先生命我養好,一只也不能死。”

阿沐點頭:“嗯哼,所以你就一天餵八遍,小心撐死了。”

她剛要走過,想了想又退步回到男人的身邊,使勁撞了下他的肩膀壓低了些聲音:“那什麽,我今天看見阿姐了。”

何其正頓時回眸,臉色略窘:“嗯。”

阿沐無處分享這種喜悅,想多和他說上兩句又見這呆子臉都紅了,不由得搖了搖頭:“呆子。”

男人仿若未聞,只眼巴巴地看著她。

可惜她最是厭煩他這副模樣,她和阿姐一起吃過許多苦,難得有個人對阿姐上心,她從來看在眼裏,可惜這個呆子是個木頭樁子,從來不會多說一句話,多做一件事,只對韓湘子的話唯命是從,忽然就又開始討厭他了。

青石磚上一股風吹過,打了個旋旋兒,阿沐不在理會他一腳邁進了前堂,只不過一進門就楞住了。韓湘子躺在躺椅當中,兩個姑娘,一個是小姑娘趙妧蹲在左側給他捶著左腿,一個大姑娘藤蘭在旁跪著給他捶著右腿。

阿沐膛目結舌地看著他:“爹爹真是好福氣。”

男人一身玄衣,手裏的念珠捏得很輕,聽見她的聲音才睜開眼睛:“嗯,所以我現在已經開始考慮了,要不,這倆孩子都收著當女兒養得了,哪個都比你省心。”

阿沐笑,這就提高了手裏的酒壺來:“別呀爹,女兒回來可還惦記著爹爹,匯豐樓的酒,這可是陳年佳釀新出的上品。”

韓湘子嗤笑一聲,只腿一動,兩個姑娘都直起了身來。趙妧蹲著兩腿發麻,冷不丁一起來還兩眼發黑還晃了一晃,若不是旁邊有個晉王府的眼線杵著,她早就給阿沐拽過來靠她肩頭捶她一頓了,不過阿沐向來眼觀六路,忙不疊地伸手拉了她一把。

趙妧生怕藤蘭看出什麽端倪,趕緊給人推開了:“我去給小姐打水,小姐洗洗手。”

阿沐將酒放在了桌子上面,她回頭瞧見桌子上面放著一把刻刀,旁邊一個未成形的小人剛刻了袍角,小時候就喜歡這玩意還學過一段時間,後來因為手太笨就沒再刻過。

她伸手拿了過去,韓湘子上來一巴掌打掉:“別動。”

阿沐搓著手,擡眼看著藤蘭:“既然世子讓你跟著我,那就都留下吧,妧妧比你小幾歲,藤蘭姐姐多讓著她些,你們好生相處,就當個好姐妹吧。”

藤蘭低著頭,連聲應是。

阿沐揚眉:“那去吧,你先回我屋裏,一會兒我就回。”

藤蘭欠了欠身,轉身離開。

韓湘子拿著刻刀,又開始專心致志地刻小人了,他起身坐了桌邊,一副閑情雅致的模樣。

阿沐傾身,雙手在唇邊做喇叭擴張樣:“爹,我知道你為什麽答應晉王府的求親了。”

男人連個嗯都不給她,徑自刻著小木頭塊。

桌邊放著一盤小蠶豆,阿沐伸手抓了一個使勁扔向了空中,張了口仰臉去接。

啪嗒掉了幹爹的手邊,韓湘子就像沒看見一樣,再扔了第二個,一仰臉結果又沒接住,她裙子下擺長動作也受了限制,只覺太過無趣。第二粒蠶豆骨碌碌滾過桌面又掉落了地上去。

韓湘子無語地瞥著她,可惜這姑娘正伸腳碾著蠶豆,根本沒註意到他的神情。

他一揚手,刻刀和木條全都扔了桌子上面,阿沐擡起頭來,這才察覺到他的不快來:“爹爹怎麽了?”

男人拍了拍手,何其正正步走進。

韓湘子看了眼門口,他伸手扶劍,出門站風去了。

屋內沒有別人,韓湘子才摘下佛珠來,目光淩厲大有秋後算賬的意思:“現在你知道為什麽答應晉王府婚事了?嗯?在將軍府放把火也沒什麽,為什麽要將世子的東西扔在那裏?你想過後果嗎?”

阿沐笑靨如花:“怎麽?爹爹這是擔心我嗎?”

他冷面:“趙昰擁兵自重,當今聖上一邊歡喜一邊憂愁,一邊依仗著他軍力想要征戰四方,又忌憚三分。晉王府和將軍府看似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但卻是死敵,世子殿下擁著禁衛軍,也是天子唯一希望能找到突破口奪了趙昰軍權的人,你以為只是一塊玉能引起這雙方的嫌隙?豈不知從這一塊玉,他若是查到你姐妹身世,恐怕趙昰危矣。”

阿沐拍手:“好啊,這可是我盼星星盼月亮盼著的,他是死是活與我何幹!我不怕這個……”

韓湘子咬牙:“明目張膽地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你以為他猜不到是誰幹的?拿捏趙昰,勢必捉住你的小辮子,當真到了那日你卻找哪個爹能保住你?只一個趙國細作,就能讓趙昰滿門抄斬,你說得對,他是死是活與我何幹,但是你呢,你想過你爹我沒有?想過你和你阿姐沒有?”

阿沐眼中更有得意,揚著臉還打了個響指:“對,就這麽幹,等到趙家真的滿門抄斬像我娘那樣重蹈覆轍,那樣的話就算我和阿姐死了,也心甘!”

韓湘子目光冰冷:“那爹爹呢?”

阿沐眨巴著眼睛:“爹爹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男人怔了一怔,隨即伸手摔出佛珠來剛好打在她的肩頭:“滾!”

很明顯,他聰明得已不想聽她後面的話了,可惜這些話在她心底壓著,也是難過。

阿沐走到他的面前,掀起裙子這就跪了下來:“之所以扔那塊玉是沒打算回來,你我父女緣盡,終究難逃一別,不如就好好的告了別,也省得爹爹以後難過。”

說著,她伏身磕頭。

一二三四……

韓湘子拂袖,桌子上面的一盤蠶豆連著盤子全都摔了出去:“滾!”

阿沐磕了六個頭:“我替阿姐謝過爹爹,爹爹也放心,無論如何阿沐不能連累您,他趙昰滿門抄斬我雖開心,但爹爹若有閃失我更難過,心疼爹爹兩者取其輕,這幾日就先行離齊,就算找他報仇光覆沐家我也要明著來。”

這番話說得倒是輕巧,倘若是別個還能在其中聽出些個情義來。

偏偏韓湘子就是個較真的,滿腔的怒火全都被她這種涼薄沖淡了去,慢慢嘆了口氣,伸手理平了袖子,到底是意氣難平:“說什麽心疼我,還不是輕易就離棄了我?”

阿沐抿唇不語,他到底傷心,對著她輕輕擺了手,彎腰撿起了刻刀來。

小木條上面他的模樣才有個輪廓,男人垂眸,再不看她。

阿沐屏息退了出來,這個時候如何還能心軟,再心軟就走不了,她回到自己房裏,趙妧正和藤蘭一起說著話。這小姑娘從來心眼就多,圓呼的臉上全是笑意,看來已經適應了彼此。

一見到她都圍了上來,阿沐凈了手,在桌邊吃了點甜品。

時候不早了,一天也沒正經吃點什麽東西,她只說餓,趙妧和藤蘭去竈房給端了飯菜過來,阿沐讓她們一人拿一雙筷子過來,非叫一起吃,趙妧從前都和她一起鬧慣了,也不管那個是坐下就吃,藤蘭不敢只站在一旁。

阿沐也不叫她了,一頓吃飽喝的,她擦了嘴坐在一邊。

藤蘭要收拾碗筷也不叫她動,回來的路上她就想了很多,和扶蘇一起走必定兇多吉少。

拿著自己的筷子,分出了趙妧和藤蘭剛才拿過來的那兩雙,一個上面點了點:“這兩雙是一樣的筷子,現在你們一人幫我辦件事,做得好了,有賞。”

二人都是上前:“姑娘請吩咐。”

阿沐笑笑:“就這兩雙筷子,你們一人拿了一雙,回去給你們主子。”

趙妧曉得這裏面有事,當即應了聲好,抓起筷子就下去清洗去了,藤蘭狐疑地拿著筷子,卻不知所措:“小姐,藤蘭愚鈍,能不能說得再詳細些,送了這雙筷子給世子殿下,然後呢?”

阿沐瞪眼:“沒有然後了。”

藤蘭迷惑地看著她,少女卻只對她揮手:“快去快回,碗筷我自己收拾,去吧。”

她也不敢耽誤事,趕緊出去了。

屋裏只剩下她一個人了,阿沐開始收拾碗筷,不多一會兒容娘走了進來,趕緊搶下了去。

這些年相依為命,其實她也不舍。

使勁抱住了容娘的腰身,她在容娘懷裏摩挲著:“容娘,我舍不得你。”

容娘知道她要走,嘆了口氣,只騰出一只手來摸她的額頭:“這話你要是能對先生說,先生不知多高興,與我這老骨頭說有什麽用?”

阿沐頓時紅了眼圈:“我不敢說,一說更不舍得爹爹了怎麽辦?”

容娘單手圈住了她的腰身:“好孩子,你只記得如果有時間就去滸苔那邊看看我的女兒,容娘就算沒白疼你。”

阿沐當即點頭:“容娘女兒叫什麽,我好做打聽。”

容娘恍惚了好一陣兒,才輕輕說了聲:“巧姐,她叫巧姐。”

阿沐全都應下,正是和容娘說著話,院子裏面忽然傳來了一尖細的哭聲。

她聽著有點耳熟,趕緊奔了出去。

也不只是她自己聽見了,韓湘子也在屋檐下,何其正木頭樁子一樣杵在他的身旁。只見絆絆磕磕的小姑娘連爬帶滾地跪爬了好幾步,臉上全是淚:“先生!我姐沒了!”

竟然是冒牌趙英身邊的燕子,阿沐頓時皺眉:“怎麽回事?”

燕子跪地不起:“因為在將軍府祠堂的大火中找到了世子的物件,不知怎麽地就扯了世子進來,剛才還送來了密宗戶籍的其中一卷,阿姐不想敗露給先生惹麻煩就故意和世子起了沖突,上吊了……”

阿沐怔住,不由得心底冰涼。

容娘在她身後一步邁出,頓時怒斥於她:“你阿姐也知道不能給先生惹麻煩,你現在回來是幹什麽!”

小燕子到底是歲數小,沒經歷過這樣的事,冷不丁聽她這麽一說頓時醒悟過來,又驚又恐地擡起一張臉,頓時就白了。

韓湘子卻只看著阿沐:“看見了嗎?他開始下手了,說不定現在人就在你門外。”

阿沐揚著臉:“來就來,怕他嗎?”

說話間,敲門聲果然響了起來。

她回眸,容娘已經帶著小燕子往地窖去了。

韓湘子轉身:“去開門吧。”

阿沐看了眼何其正,也轉了身:“還不去?”

轉眼間就剩下他一個人了,何其正哦了聲,這才木然走上了青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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