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而蒼茫的天空，還有與天空一般蒼白的大地。

這裏是上古仙魔的戰場，沽風墓。

在這裏，沒有時間的流逝，沒有事件的變遷，一切都應當是靜止不變的——直到一座大門的開啟。

沒有誰知道這座仙魔戰場沽風墓的門是誰打開的，但這卻不妨礙修士們知道他們能從這座墓中得到豐厚得願意使他們付出性命的回報。

因此他們來到了這裏。

“誰都以為自己才是得到天道垂憐的人，誰都以為自己才會是最大的贏家——看來這樣的想法並不僅僅只存在凡人之間，就連我們這些修士也是逃不過的。”

一個聲音帶著淡淡的笑意，用沈穩的語調說著嘲諷的話語。

“就連我，也以為我們才是最早來到這裏的人，可是事實上，有些人來得遠遠比我們要早。”

只見在沽風墓中心的洞府門外，通雲門和聞天宮的眾位弟子身前，青雲峰大師姐任萍笑著，並沒有進入那座讓中修士趨之若鶩的洞府之中，反而在洞府外駐足，不顧一旁兩派弟子望眼欲穿的焦急神色，來回踱著步。

而更令眾弟子焦急得抓耳撓腮的是，聞天宮樊長老甚至沒有阻止任萍的做法，反而笑瞇瞇地撫著自己的胡子，道：“何以見得？”

任萍指著洞府四周，道：“長老請看，在這洞府外頭，四處皆有修士打鬥留下的痕跡，還有各種靈力和魔氣的氣息，想來這裏應是經過了幾場極為劇烈的打鬥。”

當聽到任萍的這一番話後，兩派的弟子們終於稍稍收斂了自己臉上的焦急之色，疑惑地打量四周，而越是打量，他們的神色就越是震驚。

但無論是任萍、秦得樂，又或是樊長老都沒有理會他們。

樊長老點了點頭，似是讚同任萍的話，但下一刻他又道：“既然如此，那為何四處卻不見絲毫血跡？”

任萍微嘆，道：“這也正是弟子所疑惑的。就弟子看來，分明有相當一部分的修士到達了此處，但他們還未曾進入洞府，便鬥了起來——這是弟子疑惑之一；而疑惑之二便是，既然他們都已經下了如此狠手，為何四處卻不見屍身，甚至於連血跡都不曾瞧見？難道他們出手這般有分寸麽？”

“但無論如何，此行定是十分兇險，我們定要萬分小心才……”

“又或許……”

突然地，一個聲音打斷了兩人。樊長老和任萍順著聲音瞧去，只見一直表現得十分怠懶的秦得樂此時正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的腳下，開口道：“又或許……事實上是有死去的修士和血跡的。”

“只是他們都被吞掉了。”

聽到秦得樂的話，任萍和樊長老都是啼笑皆非，搖頭道：“此言大謬，就算有妖獸先我們一步到來，吞下他們，但怎麽可能連血跡都一同吞下去？”

秦得樂笑了笑，不以為意，既不爭辯也不反駁，而是主動轉移了話題，道：“小霜她去哪兒了？”

秦得樂環顧四周，只見他那位天人之姿的小師妹並沒有像以往那樣，面帶冰霜地站在他身邊，虎視眈眈地看著他，時時刻刻做好“大義滅親”以保護通天峰聲譽的準備。

任萍道：“秦師弟，你忘了嗎？蕭師妹她……咦？這不是蕭師妹嗎？”

秦得樂順著任萍的目光望去，只見在他們身後，劍光落下，兩女一男向他們走來，而走在最前方的那人，赫然就是他方才還說到的通天峰小師妹，蕭霜。

任萍看著蕭霜，又看了看她身後的兩個眼生的無妄島弟子，微微皺起了眉。

他們是誰？為何蕭霜會同兩個無妄島的弟子一同回來？

沒想更多，任萍笑著迎上前去，同蕭霜說了兩句後，便望向蕭霜身後兩人，主動問道：“蕭師妹，不知他們是——”

蕭霜攏在袖子裏頭的手微微握緊，神色僵硬道：“他們……只是兩個同無妄島失散後，尋求我們通雲門保護的外門弟子罷了。”

外門弟子？

任萍疑惑的目光在那兩個神色懦弱的無妄島弟子身上一觸即走，心中暗自警惕，但嘴上卻只是笑著同兩人寒暄，試圖得知更多的消息，直到被這兩個無妄島唯唯諾諾的應答耗去了所有耐心，這才將這兩人放下，沒再搭理。

但任萍沒有看到的是，就在她移開目光的那一刻，蕭霜神色緊繃，似是有什麽話想要說，但卻又在一旁無妄島女弟子的註視下握緊拳頭，頹然閉上了嘴。

“走罷。”

“此處兇險，大家定要萬分小心。”

“這是傳訊符……若大家在洞府之中走散，切記……”

聞天宮樊長老和通雲門任萍各自告誡著自己門派的弟子們，然後帶著眾弟子轉身踏入了洞府之中。

蕭霜落後一步，神色恍惚地站在原地，從她身旁經過的眾弟子無不側目，但由於蕭霜臉上終日不見什麽表情，為人更是高傲不易親近，因此不說通雲門聞天宮眾弟子，就連身為通天峰二師兄的秦得樂都沒有發現蕭霜此時的異常。

——只除了她身後的那兩個“無妄島弟子”。

無妄島男弟子上前一步，同蕭霜擦肩而過，低沈森冷的聲音傳入蕭霜耳中：“你該跟上了。”

蕭霜驀然擡頭，對上了一雙猩紅的眼睛。

——宋昭明！

蕭霜握緊了拳頭。

·

世上曾有言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對於柳婧來說，她就像是已經歷經了千年，但當她再度回到這裏時，卻發現連一日都不曾過去。

這……又算是什麽？

柳婧看著自己的手，有些微的出神。

——但不管它算什麽……那些該死的人，她一個都不會讓他們茍活！

柳婧出手來，一直傳音紙鶴出現在她手中。

她微微笑著，含情脈脈道：“長歌……你在何處？”

“我這就來找你了。”

*——*

我這就來找你了。

這樣一句含情脈脈又百轉千回的話語，隨著傳音的紙鶴，順著風，輕輕飄到了莫長歌的掌中。

在一片宏大如同地獄的烈火之中，莫長歌笑著合掌，紙鶴在他手中化作灰燼。

此時，在莫長歌的身旁，原本應當同他走在一處的眾多無妄島弟子，此時竟也只剩下一位黃亭長老、兩位無妄島真傳弟子，和十數位內門弟子。而那些原本應當跟在他們身旁的，幾乎稱得上排長浩大的外門弟子，卻已經一個都瞧不見了。

看到莫長歌臉上的笑意，一個早已在這一路走來受驚了驚嚇和傷亡之痛的內門弟子終於按捺不住，沈沈地向著莫長歌喝道：“你笑什麽？！因為你那所謂的‘寶圖’，我們無妄島已經死傷了這麽多的弟子……此時此刻，你心中沒有絲毫愧疚之意，反倒還在笑？！你竟是還在笑？！”

真傳弟子說得義正言辭道貌岸然，但無論莫長歌還是無妄島眾人都明白，他不過是在借機發洩罷了，要說他真的多麽將外門弟子的死活放在心上的話，恐怕誰都是不信的。

可是……他們也的確需要發洩了。

在這洞府中一路走來，他們所遇到的妖獸，比他們想象的更為兇惡，而他們所遇到的陣法，也遠比他們所能想象的更為惡毒。

可以說，若是沒有莫長歌手中的“地圖”，沒有莫長歌一路上的幫助，恐怕他們能不能走到這裏都難說，可是……

人心，是永遠都不會滿足的。

就算那個“人”是修士，也是同理。

就算莫長歌已經幫助了他們如此之多，可他們依然還會在想：如果不是莫長歌聲稱他手中有洞府寶圖，那麽他們可能早在第二個陣法止步了，也就不會再承受如此之重的傷亡；如果不是莫長歌屢次出手相助，屢次用寶圖和寶物來鼓舞他們，他們或許根本就不會走到這個進退兩難的地步；又如果，拿到“地圖”的人是他們，那麽在他們對外門弟子的“合理利用”之下，他們或許早就找到了寶物離開此處；如果……

也正是因為抱著這樣的心理，無妄島的弟子們對莫長歌不但沒有一分感激之情，反而怨憤莫長歌為什麽沒有交出寶圖，為什麽沒有讓他們早些找到寶圖，為什麽要讓他們陷入這樣進退不得的兩難之地。

無妄島的弟子們是如此做想，而作為無妄島的長老黃亭亦不是例外，但他卻想得比普通弟子們要更多。

從最開始時，黃亭對於莫長歌此人是抱著一種利用的心態，只待莫長歌的價值被他無妄島榨幹凈之後就速速殺了此人。

可是黃亭沒有料到的是，這洞府竟是這般歹毒，讓他們才踏入洞府沒多久就接二連三地迎來傷亡，竟將那群他原本打算用來消耗莫長歌靈力的外門弟子都殺了個幹凈。

再加上，在走過這些大陣的時候，莫長歌所體現出來的實力和對靈力的精妙絕倫的使用，叫黃亭更為忌憚，於是黃亭在心中將“殺人奪寶”一事一拖再拖，直到拖到現在這般再也無法承受莫長歌死亡的損失的地步。

所以，盡管黃亭心中更為不忿不甘，可他卻也知道，莫長歌此時定不能同他們離心！

這不僅是因為莫長歌手中的洞府寶圖，更是因為現在在他們腳下的焚天九離陣！

此時此刻，他們為了支撐起這個抵禦大陣的結界早已是萬分艱難，若莫長歌被那沒眼色的家夥氣走的話，恐怕他們無妄島十數人都要交代在這裏了。

因此，黃亭立即跳了出來，嚴厲地喝止了那內門弟子，嚴令那人同莫長歌道歉。

內門弟子心中狂怒，但礙於黃亭長老之威，卻也只能不甘不願地向莫長歌低下頭來。

但還沒內門弟子的道歉出口，僅存的兩個真傳弟子之一，沈秋聲卻是跳了出來，向著黃亭喝道：“道歉？憑什麽道歉，難道岳定說錯了嗎？”

沈秋聲指著莫長歌，振振有詞：“從一開始，你就對那小子另眼相待，就算他把我們害到了這個地步，你還要對他百般維護？黃長老，我們尊稱你一聲長老，不僅是因為你的修為和聲威，更因為你是我們無妄島的長老！若有一天，你只記得你的長老身份，卻忘了無妄島這三個字的話，莫怪我們翻臉無情！”

這番話實在是不客氣至極，讓自認體面了一輩子也著實傲慢了一輩子的黃亭的臉上青青白白，呼吸也變得十分粗重，想來若不是修道之人的好身體支撐著，黃亭定是要被這番話給氣得厥了過去。

黃亭顫抖著手，指著沈秋聲道：“你……你……你好大的膽子！你可知道在無妄島冒犯長老是為何罪？！”

沈秋聲冷笑道：“你又知道叛門是為何罪？！”

黃亭的臉色更難看了：“難道你還想要說我黃亭，無妄島長老，叛門？！荒謬！荒謬！！荒謬至極！！！”

越是險惡的環境裏，越能激發身為“人”的心底的最殘忍、貪婪、惡毒的一面。

事到如今，沈秋聲哪裏不明白黃亭早已將他們當做了棋子？前方的路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走到盡頭，但後退的話卻還能有一線生機，可若黃亭還活著，還想要向前走，還想要維護莫長歌，那麽他們定然會像死去的那些外門弟子一樣，倒在前進的路上。

他沈秋聲還不想死！

他是無妄島的真傳弟子，他有錦繡一樣的前程……所以他為什麽要死在這裏？！

他怎麽能死在這裏？！

所以……為了他的命，還是讓黃亭去死吧！

沈秋聲大喝道：“怎麽不是叛門？！我親眼所見，哪裏有假？！”

黃亭越發憤怒了，可不等黃亭多做辯解，沈秋聲便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他三月前是怎麽在一個晚上一個巧合中見著黃亭和魔門中人來往的境況。

無妄島弟子有相信的，也有不信的；有本來不信，卻為了性命假裝相信的；也有本來相信，卻為了寶物假裝不信的。

眾多無妄島弟子毫不在意地在莫長歌眼前鬧成了一團，相互指責，相互咒罵，只差大打出手。

看著眼前這群醜態百出“道門中人”，本該為了棋子脫離控制而惱怒的莫長歌，臉上卻是浮現出了笑意。

因為，就在無妄島這群人哄鬧的時候，他終於找到了、也確定了這洞府中真正的寶物所在了。

只要待到柳婧前來，他們就能穿過那些暴 亂的靈力，引開守護寶物的妖獸，將九轉噬心魔錄奪來。

到了那時……他就會像那一天在那面鏡子裏看到的那樣，成為真正的、獨一無二的……魔道之主！

於是，就在無妄島眾人吵吵嚷嚷的時候，一個含笑的聲音從一旁輕飄飄地傳來，道：“真是一場好戲……可是我已經沒有耐心再看下去了。”

什……麽？

幾個並不怎麽投入這場“好戲”中的內門弟子轉過頭來，滿臉茫然。

只見烈火之中，莫長歌笑著，那張原本親和又令人信服的臉上慢慢發生了變化。

詭異的血色魔紋從他的眼角一點點蔓延開來，黑色魔氣在他周身浮動，如同黑暗般如影隨形，而他唇邊的笑容，也漸漸變了味道。

“你們已經沒用了。”

在那幾個內門弟子惶然驚恐的註視下，莫長歌笑著，眉梢眼角都像是被黑暗浸染……又好像他就是黑暗本身。

那幾個內門弟子想要大叫，想要做任何能夠吸引到註意力的事，可是一只來自黑暗陰影的手卻掐著他們的脖子，讓他們甚至連呼吸都困難起來。

莫長歌輕笑著，輕描淡寫道：“既然都沒用了，那就消失吧。”

莫長歌擡起手，一縷金光在他手中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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