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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石破天驚(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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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左風仇還是王已成都在此時勃然色變,失聲道:“什麽?!”

但他們此時色變,卻並非是因為謝世瑜想要左思思一命,而是因為那四字——屠戮同門!

屠戮同門,這究竟是多大的罪過?在這方覆界中,是與背叛師門、欺師滅祖一般嚴重的罪行!

人世間有五重,天、地、君、親、師,若逢祭祀,定會參拜,但對於修士來說,“天”與“地”是為道,道在腳下;“君”與“親”是為景,景在身旁;唯有“師”之一字,才是他們永遠都不可違逆的。

所以對於背叛師門、欺師滅祖之人,修士向來是不遺餘力,定要令其身死道消,將靈魂投入輪回才肯罷休。

而屠戮同門能夠與“背叛師門”和“欺師滅祖”兩罪並立,足以見其嚴重。

於是聽到謝世瑜這番話,無論是左風仇還是王已成都心生駭然。

此時此刻,左風仇心思電轉,一時間竟無法分辨謝世瑜說的究竟是真是假,但王已成就在身畔,所以就算謝世瑜說的是真的也只能是假,於是厲喝道:“你胡說什麽?!這萬萬不可能!思思她雖然時有任性,但她絕不會做出這般事來!你不念二十年前救命之恩便罷,對退婚一事懷恨在心亦可,但你怎能這般汙蔑思思?!沒想到你竟是這樣狼心狗肺之人!”

王已成此時也顧不得看熱鬧了,面色凝重道:“謝世瑜,你說的可是真的?你憑什麽說左思思屠戮同門?這可知這四個字到底是多大的罪過?!”

謝世瑜大笑道:“原來你們竟然還不知道麽?你們竟然還不知道那鄭雯究竟是如何死的麽?!”

鄭雯?!

聽到這個名字,左風仇的眉頭又是跳了兩跳。

當初得知鄭雯死訊時,左風仇瞧自己女兒的神色,便知裏頭或許有些貓膩,但左思思究竟是他的女兒,於是他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便這樣揭過了,但左風仇怎麽也沒有想到的是,這沒有追究的貓膩竟會在四年後的現在牽扯出這樣的事來!

可是想歸想,左風仇是萬萬不肯認的。

想到這裏,左風仇肅聲道:“謝世瑜,你少在這裏妖言惑眾!鄭雯她四年前死在魔道妖人的手中,這件事不但我青雲峰的柳婧知道,就是通天峰的蕭眠也是知道的,莫非你以為胡亂說上兩句,就能給思思扣下這樣大的罪過嗎?!你未免也太小看通雲門了!”

到了現在,左風仇話裏話外竟是將整個通雲門都扯上船來,著意要給謝世瑜扣實“因對退婚懷恨在心,於是刻意汙蔑左思思”的帽子。

但王已成卻是一點面子都不給,道:“左峰主,當年如何我通天峰的弟子蕭眠也只是從你女兒口中聽到她的轉述罷了,所以事實究竟是怎麽樣的蕭眠應當也不甚明了,你還是少拉上我們通天峰來得好,更何況這幾年來,就連程長老的屍身都已經從蘄州找到了,現在唯有鄭雯一人下落不明,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所以四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我覺得或許應當將你愛女左思思叫出來與這謝世瑜對質才好!”

左風仇氣急,目眥欲裂,道:“王已成!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女兒左思思早已閉了死關,你此刻將她叫出來,萬一她走火入魔,你這豈不是在斷她前程,害她性命?!”

王已成冷冷道:“比起屠戮同門的罪名,這點小事又算得上什麽?想來若是掌門再次,定然也是會同意的。”

“你——!”

左風仇心中惡念大熾,眼中兇光一閃就想要不管不顧地先殺了謝世瑜再說其他,但就是這一瞬間,一道澎湃的靈力如同春風拂過中帝峰,讓中帝峰上的修士都感到一陣神清氣爽,而一個隨之響起的聲音也像是枷鎖一般,生生將左風仇身上蓄勢待發的靈力壓制了下去。

“且慢動手。”

話未落音,一個發須皆白的老人站在了場中,手執拂塵,那一臉笑呵呵的模樣咋看之下就像是每一個見了金孫的爺爺一般和藹和親,竟是分毫威嚴都說不上,唯有他身上時時刻刻都在與天地溝通的靈力波動和修為,才能令人知道這人竟是少有的半步金丹,只差最後一步就能徹底跨入金丹,成為方覆界中第五個金丹真人!

瞧見這人的出現,王已成和左風仇臉上都閃過一絲不自在,但下一刻就上前拜下,道:“恭喜門主修為大進!”

通雲門門主楊度笑瞇瞇地搖搖頭,也不多說,目光轉到了謝世瑜身上,又瞧了瞧謝世瑜身後塵土飛揚的七絕劍陣,眼中閃過一絲詫異,語氣溫和道:“這七絕劍陣可是你破的?”

謝世瑜冷道:“正是!”

“後生可畏啊!”楊度揮手制止了想要說點什麽的王已成和左風仇,道,“按照門規,我們通雲門可應下你一個要求,無論是天材地寶,還是丹藥俘虜,只要你開口,我們通雲門傾盡全門之力也會替你找來……哦,對了,你的武器可是劍?老夫前段時間恰好尋著了一柄玄級一品靈劍,你看——”

玄級一品?!

玄級一品的靈劍代表著什麽?

通雲門眾人都是倒抽一口冷氣,王已成更是面露急色,上前兩步道:“萬萬不可,門主,那可是——”

伸手制止了王已成,楊度依然是笑瞇瞇地瞧著謝世瑜,道:“你看如何?”

此時此刻,不但是王已成,就連已經是金丹真人的左風仇都不由得面露嫉色,瞧著謝世瑜。

但——

“不必了。”謝世瑜冷冷說道,“‘道’才是修士的根本,而外物不過是手段罷了,所以我什麽也不需要,楊門主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楊度被噎了一下,撚著自己的胡須,半晌後才再一次苦笑道:“後生可畏啊。”

方才那段話,事實上並非表面那般簡單。

早在謝世瑜登上中帝峰之時,楊度就已經在關註這個敢來挑戰七絕劍陣的後生,就算七絕劍陣被破了,也只以為王已成和左風仇會好好處理此事,這才閉門不出。但誰知後來卻是越演越烈,竟讓左風仇和王已成兩個峰主都開始有針鋒相對的跡象,而牽扯到的人更是通雲門唯一一個金丹真人的愛女……無奈之下,楊度只能出關。

而方才那番話,事實上是楊度在拐彎抹角地告訴謝世瑜,通雲門家大業大,只要謝世瑜肯揭過此時,那麽無論他想要什麽,楊度都肯為他達成,但謝世瑜卻拒絕得幹脆而堅決,甚至那句“外物不過是手段”讓已經是半步金丹的楊度都有幾分醍醐灌頂之感。

“道”是根本,外物是手段。

是啊,誰都知道,但這麽多修士,又有誰能夠做到呢?

特別是面對玄級一品的靈劍,又有哪個修士能夠毫不動心呢?就連他通雲門門主楊度,就連金丹真人左風仇都不行。

楊度沈默半晌,知事不可為,於是也只能嘆息,道:“那麽道友此行上山為何?”

謝世瑜冷冷一笑,道:“不過是問三個問題罷了。”

楊度一聽,心中頗為詫異:“三個問題?”

“對,”謝世瑜道,“而第一個問題,左峰主顯然還未曾回答我!”

楊度一怔,扭頭瞧向左風仇,而左風仇則是大急,道:“門主切莫聽此人胡言亂語!思思她絕對不是那種屠戮同門之人!”

“左峰主你莫非是忘了吧?”謝世瑜冷笑,“她是否屠戮同門與我何幹?我問的是——四年前她有意殺我,四年後我前來尋仇,這可有錯?”

“思思她怎麽會——”

謝世瑜厲聲道:“我問這可有錯?!”

左風仇臉色發黑,但在楊度和王已成的註視下,到底顫抖著嘴唇,咬牙切齒道:“無錯!”

謝世瑜一笑,突然道:“很好,我第一個問題問完了。”

什……什麽?

真的只是來問三個問題的麽?

不但左風仇楞住了,就連楊度和王已成都詫異地瞧向了謝世瑜。

但謝世瑜卻恍若未覺,繼續道:“然後我想要向左峰主問第二個問題,但是在那個問題之前,我還有一些話想要說。”

左風仇越發覺得不好,可現在不但與他一向不對付的王已成在看著他,門主楊度在看著他,就連通天峰弟子蕭霜都在看著他。

此時此刻左風仇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咬牙聽著謝世瑜繼續說著。

“兩百多年前,有一個三靈根的弟子拜入了一個大派門下,他雄心勃勃,但奈何資質奇差,於是他也只能安安分分做一個介於雜役和內門弟子之間的外門弟子,辛辛苦苦也無法提升自己多少修為,想來他一生大概也只能止步於煉氣期了——直到他在一株樹下救下了一個女子。”

只是聽了個開頭,左風仇便已經知道謝世瑜想說的究竟是什麽,頓時瞬息色變,氣得渾身發抖,厲喝道:“豎子爾敢!”

謝世瑜唇角勾出一抹譏笑,理也不理,繼續道:“他將那女子救回,悉心照顧,但那女子卻不知道怎的從睜開眼那一刻便從不說話,他便以為那女子是個啞巴,頓時放心地將自己心中對同門對長老們的弟子統統地說與那女子聽,而提得最多的,就是他三靈根的資質。但就在他第三次向那女子訴苦,說這三靈根的資質讓他多遭受了多少苦難,又為他的道途徒添多少折磨時,那從不說話的女子卻突然開口,教給了他一個從未見過的煉氣法決。從那以後,他一路向上,不但突破了在他先前看來永無突破希望的煉氣期,地位更是扶搖直上,從外門弟子一步步成為掌門的真傳弟子,風頭無二!”

聽到這一大段話,不但是左風仇,就連王已成和楊度臉上都出現了兩分異色。

這個故事……怎的這般耳熟?

“而就在他修為到達旋照期的那一刻,掌門問他,現另有一大派女弟子,容貌昳麗,心悅與他,欲與他結為道侶,不知他意下如何?但那時,他早已與當年他救下的女子私定終身,約定永不相負。”

“他心中游移不定,只說還需想想,但他卻不知道,那女子事實上早就知道了這件事,只是因為相信他最終會拒絕這樁婚事,於是從來不曾在他面前提過。”

“但最後,他應下了。”

“他辜負了對他有恩又有情的女子,另娶他人,只因那人能為他帶來更多的利益。”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救來的那女子修得是極情道,他負了她的情,便是害了她的性命!”

“兩百年後,那女子究竟還是死了,於是她的弟子前來為他討回公道,要那人以命償命,那弟子可有錯?!”

“所以作為她的弟子,我向通雲門要你一命,可有錯?!”

“你可敢應下?!”

謝世瑜的聲音越來越大,直到化作陣陣雷霆,在天空翻滾,而這番話更是如同利劍,直刺左風仇的心中。

左風仇臉色瞬間慘白,不可置信地看著謝世瑜,而王已成和楊度也同樣是不可置信地看著左風仇。

“原來如此……”王已成喃喃著,想到多年前的那一幕幕,心中翻湧著的竟不知道是羨慕還是鄙夷,“原來如此!”

可楊度顯然想得更多。

無論怎麽樣,左風仇到底是通雲門內現在唯一的一個金丹期長老,更是青雲峰的峰主,所以就算謝世瑜破開七絕劍陣,他也是萬萬不會真的按照謝世瑜說的那樣要左風仇替那不知何門何派的羅拂償命的。

楊度思緒極快,張口想要安撫謝世瑜,勸他換個條件,但謝世瑜卻像是早就知道楊度想要說什麽,目光如電,瞧向楊度,道:“我便只問我為師覆仇,可有錯?!”

這句話說得是咄咄逼人,楊度對上謝世瑜的雙眼,然後竟像被他眼中泛開的劍意架至脖頸,讓他竟忍不住微微後退一步。

楊度心中駭然。

而下一刻,謝世瑜卻是笑了起來,臉上厲色如冰雪消融,然而眼中的劍意卻是越發淩厲,似是下一刻就會拔劍相向。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為師覆仇,自是沒錯。”謝世瑜緩聲道,“這個問題,不必你來作答,所以我只有最後一個問題。”

“今日我上山破陣,只能向通雲門提一個要求。你女兒於我有殺身之仇,你與我有滅師之恨,所以左峰主,你覺得,我此刻若是向楊門主要來你女兒的命,門規在前,你覺得他會拒絕嗎?”

“若我說,你想要救下你女兒,只能拿你自己的命來償,你肯應下嗎?”

“你女兒的命,還是你的命?左峰主,你準備如何回答我?”

左風仇面色慘白,汗如雨下。

若謝世瑜想要他左風仇一命,不說他自己甘不甘願,光是門主那一關就過不了,因為他到底是金丹真人,就算有門規在前,一個金丹真人也不是那麽輕易能夠舍棄的。

可謝世瑜若是要他女兒左思思一命,楊度會應下嗎?

會,一定會。

若要楊度在金丹真人和左思思之間選擇,那麽答案顯而易見。

可是左思思是他的女兒!

他又如何能夠舍棄她?

可是他舍棄不了左思思,就只能拿自己的命來換嗎?

他是堂堂金丹真人,他還有那麽長的壽命……他真的要為了自己的女兒隕落在這裏嗎?

而就在這時,謝世瑜就像是怕他下定不了決心似地,揚聲道:“女兒還能有很多個,但你若死了,便是真的再也活不了了。若是投胎,左峰主你覺得你又要花費多少年、多少精力才能達到現在的這個位置?”

“所以——回答我吧,左峰主。”

謝世瑜笑了起來,但在左風仇眼中卻像是來自九幽地獄的惡鬼。

左風仇睜大眼,感到全身都遏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你女兒,還是你?”

“你選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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