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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血月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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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山月緩緩收回平展著的手臂,收緊手指握住箭尾,略一用力,竟生生將插進他胸膛的箭拔了出來。

傷處登時血流如註,燕山月稍稍皺了皺眉,除此之外,別無其他表情。

他握著箭的手一垂,染血的箭無聲落地,他像入定一般呆呆站在原地,心口生疼。

燕山月仙妖雙修,功力滔天,只這點小傷,他不會死,但他的手指卻驀地冰涼。

步成言一瞧這個心疼得眼眶都紅了一圈,上前一步就道:“鹿汀你個畏首畏尾的小人,有種出來單挑!”

此前在妖山沒能折磨得步成言生不如死,鹿汀本就不忿,而今被步成言一激,竟真的站了出來:“時刻奉陪。

”步升聞言一挑眉,誒,這怎麽回事,當我不存在嗎,我的地盤豈容你們說打就打?

豈料,他伸手去攔的動作晚了一秒,鹿汀徑直沖了出去。

步成言無聲冷笑,挺劍而上。

論仙術,鹿汀最多也就和步成言打個平手,更何況,步成言已是今非昔比了。

她有燕山月的攻力傍身,捏死鹿汀這種強裝學仙人的小妖精實在輕而易舉。

鹿汀打出的每一招都被步成言隨手化開,她戰得逐漸上頭,昏天黑地,竟忘了此地何地,此間何間。

鹿汀手下一滑,使了個妖術出來。同時,她額間的黑蓮花印記嫣然綻放。

步成言唇角一勾——等的就是這個時候,她利落撤劍收勢,單手捂嘴,瞪圓雙眼,連頭發絲都在極力出演著震驚:“她是妖人!”

一聲尖叫之後,萬籟俱寂。

鹿汀的劍正正搭在步成言的頸間,可此局,還是她輸得徹底。

她也曾下意識地想去捂額頭上的那枚妖紋,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在場上百個學仙人都親眼看到了那個漆黑的印記,她無論如何,都再抵賴不得了。

鹿汀把目光投向了她的盟友——步升,他答應過的,利害相關期間,他會幫她打掩護,會幫她好好隱藏起她的妖人身份,不然,她也不會再次回到仙山這個危險的地方幫他做事,她明明早已逃脫了的。

鹿汀十分期待步升的回答。

但,眾所周知,步升慣會叫信任他的人失望。

鹿汀在眾目睽睽之下露出妖紋,坐實了妖人身份,步升若此時出言相護,他門主的威信何在,他在仙門中的地位何在?

事已至此,步升果斷決定棄卒保車。

步升沒有過多的反應,更沒有過多的解釋,他只是淡淡地重覆了一句剛剛才說過的話,連語調都與此前一般無二:“放箭,誅邪。”

即使已經預料到了這個結果,鹿汀還是楞了一下。

趁著小黑蓮花正失魂落魄,步成言靈活一閃,拉著燕山月掉頭就跑,背後萬劍齊發,聲如驟雨。

步成言一口氣跑出好遠才敢向後匆匆一瞥,只這一眼,縱她恨鹿汀入骨,她的心還是沒來由地狠狠抖了一下。

那副形容,實在太過慘烈。

小黑蓮花其實還是個未長成的少女,此時,那個稚嫩又纖弱的身子上密密麻麻地插滿了箭桿,她撲倒在地,整個人像座黑壓壓的小山。

鮮血不斷地從她的口中湧出,她趴在那裏,心中所念令她自己都不齒。

她真的沒想到,在她生命的最後時刻,浮上她腦海的,不是妖山,不是紅月,不是同僚的好茶好酒,而是那個少年的笑。

如果有來世,我再不做妖人,也再不做臥底了,萬箭穿心真的好疼……

我只做你天真無邪的小師妹,你也來疼我一次,愛我一次,為我的失利悲傷一次,因我的遇險焦慮一次,真真正正發自內心地把你的情感寄托在我身上一次,可好……

可好?山月師兄……

步成言拖著燕山月一路跑下山,如今,仙門是再回不得了。

虧他燕山月仙妖雙修,一念神魔,最後竟落得個無處可去,無家可歸的下場。

燕山月也很清楚這一點,他一路任師姐拉著,一聲不吭,更何談怨言。

山下,就是那個熟悉的小鎮,是羅剎副本開始的地方。

兜兜轉轉,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原點。

步成言輕車熟路地去找原來住過的客棧,豈料原來的地方如今已經改換成了一家白事一條龍,原來,自所謂羅剎鳥現世之後,鎮上的人皆說那塊地方不吉利,容易招惹妖邪。

客棧的主人嫌晦氣匆匆搬走後,又有幾家不信邪的主兒買下那塊地準備大幹一場,最後都落了個賠掉底褲的下場。

最終,還是眼前這家義莊打破了流傳已久的虧本魔咒。

其實這場鬧劇,與那塊地方的風水並無關系,也只不過是在那地開客棧、粉鋪、繡莊時,旁的人潛意識裏覺得那地晦氣而不登門,人為地促成了這段閑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

所謂妖邪,多生自人心。

顧憐也好,宋青也罷,統統都是被人心所害。

客棧沒了,步成言也不能帶著燕山月在大街上風餐露宿,二人正漫無目的地在小巷中穿行,一不留神就拐進了一條熟悉的胡同,此前,二人日日在這裏奔走。

這條胡同裏,住著顧憐和張婆。

神差鬼使之下,步燕二人不約而同地走了進去,為無恙公子張的白依舊淒淒然然地掛在那處低矮的門楣上,步成言輕輕推開那扇落滿蛛網的門,一眼瞧見院中間的一具白骨。

步成言從沒到過這個逼仄的院子,也從沒見過地上的這個可憐人,但她無比篤定,那人定是顧憐口中的侍女,喜兒。

除了喜兒,沒有誰,能這般忠誠地守著顧憐直到生命的最後了。

顧憐他,只有喜兒了;而燕山月,也只有步成言了。

二人不約而同地葬好喜兒,又不約而同地決定,今晚就在這裏落腳。

二人面對面沈默了一陣,燕山月終於開口說了自被利箭穿心後的第一句話:“師姐,我沒有家了。”

故地重游一番後,步成言心裏本就堵得緊,如今又冷不丁地聽燕山月說了如此悲傷的一句話,眼淚險些奪眶而出,她強打起精神,故作灑脫道:“胡說,你怎麽就沒家了?我明天就帶你回家,我……我們去找宋青老頭兒,我就不信他不哭著求我留下來……”

一提起宋青,步成言心頭的悲哀更甚,鼻尖酸得要命,她一心急就吹滅了眼前晃來晃去的蠟燭,生怕叫少年看到她再忍不住的淚水。

“累了累了,睡覺吧。”步成言擺擺手,正欲起身,卻被燕山月一把拉到懷裏,少年的頭埋在她的頸間,溫熱的呼吸直直撲在她的皮肉上,甚是發燙。

步成言楞了一下,而後悄悄嘆了口氣,一下一下順著少年的背脊:“好了,山月,聽著,無論發生什麽,我都會永遠堅決地站在你這一邊,哪怕與天下為敵。”

聞罷,少年猛地擡頭,按住師姐後腦落下極具侵略性的深情一吻。

當夜,無衾無褥,二人只得相擁而眠。

翌日晨,天光大好。

步成言是個極度樂觀的人,一覺睡醒後,昨日的諸多悲哀就被她統統拋諸腦後,只要還能看到升起的太陽,一切就都還有希望。

二人並肩走出院落,經這一晚,燕山月的心態也平和了下來,他不貪心,這天底下,他有師姐一人就夠了,其餘諸事,不過爾爾。

二人緩緩禦劍起飛,誰也沒有說到底要去哪裏,有彼此在,似乎在哪裏安身都不重要了。

燕山月耍了一點小脾性,一門心思往仙山相反的方向飛,昨日之事,實在傷他太重。

可,他又是重情重義之人,仙山養他育他,賜予他學仙人的名號和責任,他很難將此事做得如此決絕。

畢竟,此地一別,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末了,他還是沒忍住,悄悄向後一瞥。

登時,一直平穩飛行的青帝向下掉了三寸。

燕山月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生怕眼前諸景是他的幻覺,又怕是中了障眼法,一番手忙腳亂地排查之後,燕山月才真正相信他親眼所見,腦中一片轟鳴。

仙山之上,紅白術法橫飛。

待燕山月冷靜下來後,他才猛地發現,自己竟在不知不覺間,調轉了青帝的劍尖。

步燕二人此時正正對著仙山。

燕山月無聲苦笑,原來,即使吾門傷我、棄我、背我,在我的潛意識裏,我還是會為它奮不顧身。

步成言看著看著,緩緩瞇起眼,完了吧?步升老賊,讓你欺負我們家山月,這下好了,現實版“狼來了”,你自己玩吧,我們就不奉……誒,等等。

青帝劍突然提速,直向仙山而去。

事到如今,燕山月還是一如既往地惦記著仙家。

步成言只稍稍楞了一瞬,也便任由燕山月去了,畢竟,宋青老頭兒應該也不願仙門輸得難看吧?她就當她是花木蘭,替父從軍罷了。

“叮咚,恭喜完成血月副本,終局將起,萬要珍重。恭喜您完成系統內所有任務,系統將在十秒後關閉,坑文拯救系統期待再次為您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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