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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宋青(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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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句甜甜糯糯沒有任何問題,然而最後那串幾乎同一聲調的笑聲卻聽得步成言背脊發涼,她一拍地面站起身,燕山月極默契地與師姐比肩,二人不約而同地躲進身後的房間。

燕山月下意識想閉緊房門,餘光瞥到那方的鹿汀,手中力氣一松,門便虛掩在那裏。

鹿汀本已習慣被步燕二人無視,見此心頭一跳,卻還是儀式般地撇了撇嘴,這才跟在二人身後進了房間,順手將門帶緊。

門外隱約傳來腳步聲,斷斷續續,時輕時重,似是腳步聲的主人有跛疾在身,又似乎是剛學走的孩提腳下不穩。

燕山月緊緊貼在靠門邊的墻上,將師姐的頭輕輕按在胸口,這方兩人如膠似漆,鹿汀懶於直視這番光景,自顧自躲在一只書櫃後,仍在不停嘗試著催動妖法,然,無果。

腳步聲漸近,步燕二人的心跳同步加速起來,步成言側過頭將耳朵貼在少年溫暖的胸膛上,內裏傳來的有力的心跳令她無比心安——甚至有閑心欣賞一下屋內裝橫。

這是個不大的屋子,滿是書香,筆墨紙硯一應俱全,案上宣紙被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距離太遠,步成言看不清其上字跡,只好安心等候時機。

催命的腳步聲逐漸變輕,最後消失在不知名的地方。

燕山月卻沒有放下箍住步成言的手,他用下巴蹭著師姐的發頂,私心想再多抱師姐一會兒。

步成言解了這份風情,但她仍對桌上那些字跡念念不忘,於是她人仍在燕山月懷裏,脖子卻無意識地伸長,向著那片墨色。

燕山月見狀無聲笑了笑,理了理師姐被他揉亂的發,頗君子地放了手並向旁側移了一步,這便算是成全師姐的那點子好奇心了。

步成言如願以償地走到了桌邊,紙上那些成片的字歪歪扭扭、密密匝匝,步成言認了好久才認出那全部是“雲”字,想是小童學字時的塗鴉之作。

另有一小片壓在鎮紙之下的裁得工工整整的宣紙引起了步成言的註意,她小心翼翼地拈起鎮紙,待看清其上字跡時,腦中一陣轟鳴。

紙上是端方而遒勁的兩個字——追雲。

“師姐?”燕山月察覺到師姐的不妥,皺著眉頭走了過來。

步成言聽了這一聲喚,忽而回神,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竟以手摩挲著那些鬼畫符一般的“雲”字怔楞許久了。

步成言有些莫名地收回手,拈起那一小片宣紙,另一只手將劍柄舉至向光處,燕山月湊了過來,仔細瞧了兩眼之後,眉頭鎖得更緊了。

這已經不止是文字內容的巧合了,這兩處的“追雲”二字,字體筆鋒一模一樣,分明出自同一個人的手筆。

步成言緩緩收緊捏著紙條的手。

宋青,你跟我打什麽啞謎呢?

燕山月不知師姐心中所想,事情發展太快,他手中信息有限,一時也理不清個中關聯,正不知該如何搭話,忽聽那斷斷續續的腳步聲再次向他們而來。

燕山月迅速反應過來,一把攬住師姐的肩,二人閃身躲到書案後方的屏風後,於此同時,門“吱呀”一聲開了。

“你到底在哪裏呀,嘻嘻……”

稚嫩童音伴著老化木門的轉動時發出的腐朽之聲,莫名叫人毛骨悚然。

步成言像鴕鳥一樣栽在燕山月的懷裏,大氣都不敢出,燕山月心裏也甚是發毛,但想保護師姐的欲望最終戰勝了他自己的恐懼,他微揚起下頷站得筆直,連手指都不曾抖一下。

鹿汀一直默默地躲在書櫃後,臥底的職業素養令她極好地掩藏住自己,甚至還能在不被對方發現的同時暗中觀察。

進來的那個小孩子一瘸一拐,左腿腳腕處呈圓球狀,光滑一片,沒有左腳。

小孩子左邊的褲腿挽起,露出的殘肢配合著健全的右腳堅持行走,裸露的皮膚因長時間的磨損而破皮,隱約露出森森白骨,每走一步,地上都扣出一個粘稠而有光澤的暗色血印,可那小孩子卻像不知痛一般,碎冰碰白瓷碗壁一般的笑聲久久回蕩在不大的書房裏,聽上去甚至比哭聲更滲人。

小孩子兜了一圈一無所獲,有些失望地自言自語道:“你躲得還不錯嘛。”

說完,又是一串童真的笑。

腳步聲漸遠,屋內恢覆令人窒息的安靜。

步成言率先偏頭出去察看情況,目光正正打上對面的書櫃,她神差鬼使地走了過去。

見步成言走來,鹿汀有些嫌棄地閉了閉眼,把頭側到一邊避免與她對視。

步成言一門心思撲在書櫃上,並未在意小黑蓮花的表情。

那個書架上整整齊齊地排列著一些封面發黃的典籍,書名晦澀難懂,不知所雲。

這些典籍的主人顯然對它們愛不釋手,每一本都被翻得書脊磨損,但書頁還是平平整整的,沒有任何卷邊。

這些典籍的旁邊,還放著幾本連步成言都識得背過的啟蒙讀物,諸如《三字經》《千字文》《弟子規》雲雲。

這些書的保存狀態就十足堪憂了,不僅封面殘破不全,還有一些書頁在脫落後被人草草夾在書籍中間,露出的部分被揉得起毛;一些字被水暈染,再看不清;有的書脊上甚至還有一排小小的牙印。

是熊孩子最真實的狀態了,步成言抿了抿嘴,目光下移,書櫃的下一排,堆放著十數捆紮得整整齊齊的竹簡,與之形成強烈對照的,是旁側散落的一小打宣紙片,每一片都被精心裁剪成方方正正的模樣,其上寫有不同的字,那字端方而遒勁,顯然與書案上的抑或是那劍柄上的“追雲”二字出自同一人的手筆。

這些字卡顯然是教小孩子識字所用,無非是“爹”“娘”“宋”“花”“青”等等基礎字。

這書架從頭到尾看過來,步成言的腦海中不由浮現出這樣一副畫面:一位面如冠玉的白衣公子坐在書案後,腰桿筆直,黑發如瀑,他懸腕落筆,肩上掛著一只半大的長得和他一模一樣的小團子。

小團子不甘寂寞,一會兒戳戳他爹梳得一絲不茍的發髻,一會兒抓兩把他爹順滑的烏發,眼瞅著他爹正筆勢流暢地寫著完美書法的最後一筆,他還偏要扯扯他爹寫字的右手,嘴裏還帶著癡癡而含糊不清的笑。

那公子筆下有神,冷著臉順利完成最後一筆,而後,面上綻開一個無奈又幸福的笑,一把將肩上的小團子撈到懷裏,輕輕捏著小團子的鼻尖,小團子笑著去抓他爹肩上滑落的黑發,他爹則指著桌上流墨漸幹的那個字耐心地教他道:“雲。”

“雲!”步成言猛地回神,直接驚叫出聲,燕山月被師姐突如其來的一聲尖叫嚇得一楞,有些狐疑地看著師姐手上的最後一張字卡:“雲?”那最後一張字卡上,赫然一個“雲”字。

步成言心有所感一般拉住燕山月的袖子,低聲急急道:“山月,此地有蹊蹺,我想四處走走。”

師姐的建議,燕山月自然一百個讚同,但他還是在轉頭就走之前,頗有修養地向鹿汀投去了一個詢問的目光。

鹿汀同時從書櫃後轉了出來,她的性命此時與這二人綁在一起,在她自己成功脫險之前,她不希望這兩人搞出任何差池。

念及此,鹿汀雖極不情願,但還是用手指了指地上未幹的血跡:“目前只見到一個殘疾又詭異的小孩子,且跟著這道血跡走,敵明我暗才夠安全。”

步成言習慣性地將鹿汀的話在心裏仔細過了一遍,卻驚覺此言竟無半點紕漏,頗吃驚地挑起一半眉毛——怎麽,這小黑蓮花要棄暗投明改小白蓮花了?

燕山月向鹿汀微微頷首,隨後橫劍身前,頭一個邁過門檻走了出去。

門外,大小建築皆雕梁畫棟,五步一樓,十步一閣,步成言不由自主地被那些樓宇吸引,目光細細掃過每一個拐角每一道花紋,漸漸竟忘了身在何處,忘了宋青,甚至忘了自己。

腳步聲再次從不遠處傳來,三人不約而同地放慢腳步,斂氣屏聲繞過游廊的一個轉角後,一個小小的身影出現在筆直的走廊盡頭。

新鮮濃郁的血腥味撲面而來,步成言忍不住皺了眉,三人小心翼翼地跟在小孩子身後走——這是捉迷藏的精髓,跟在尋人者身後不斷改變自己的位置,才能長久地不被抓到。

走著走著,小孩子的笑聲戛然而止,燕山月極迅速地攬住師姐的肩躲進旁側的宮室,鹿汀亦閃身跟入。

小孩子挑眉回頭,長長的走廊上空無一人,他不由得失望地撇了撇嘴,覆又一笑,橫貫半張臉的傷疤被扯得猶為猙獰,粉色的新肉微微外翻,張口卻又滿是天真:“我要抓到你了哦……”

純粹童音傳到步成言耳中,聽得她周身一顫,燕山月向外一步嚴嚴實實地擋住了師姐,陽光打在他的臉側,長而卷的睫毛綻出幾點光華。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依然沒有咕咕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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