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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大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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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鳳姐聽了興兒的話, 又是氣又是笑,氣東府無恥,笑賈璉促狹:兩人才有大姐的時候,賈璉還頗避諱朋友提起家中厲害醋罐子, 嫌丟了他二爺的面子, 如今倒好, 非要自己把這陳了十年老醋盡數往東府門楣上撒潑。

平兒在一旁低聲提醒:“先前家裏的事瞞的咱們死死地, 偏這會子又叫二爺往平安州去,還說是什麽機密大事。還有東府,聽說珍大爺上月正月都假習射為由, 請了許多世家公子在天香樓鬥葉玩樂, 鬧得很不成樣子, 可也沒請咱們二爺, 如今卻遍城裏尋二爺。還幾次三番來求見大老爺, 大老爺說病了沒叫進東小院。奶奶看這裏頭, 是不是?”

鳳姐一挑眉, 正是這個理兒, 心裏思量一番:榮寧兩府,正經的當家人本該是大老爺和敬老爺, 可這兩個當家都奇的很, 一個被攆去東院也不吭聲, 只醉生夢死;一個嫡女剛落地就往道觀裏出家了, 等閑見不著人影。且不說大老爺,那東府敬老爺乃是正經兩榜進士出身,勳貴老親裏頭獨一份兒, 鳳姐小時也聽祖父說賈家有賈敬,賈氏可再興盛五十年, 這樣一個人,不做官還罷了,難道還不會管教子孫?賈氏之毒瘤不肖,賈珍為最,賈敬明知如此,卻不聞不問不管,可若說他一心求道,偏生名山大觀請他都不去,也不與人論法,只窩在京郊小山包上。

鳳姐自嫁進來,兩家當家就是如此,她從未深想過,今日細細一思索,忽覺得不對:“別,咱們捋一捋。”

“老太爺仙逝是在二十年前……義忠老千歲壞事那一年,咱們幾家都是太上皇給老千歲挑的臂膀。老千歲雖壞了事,太上皇並未對咱們這幾家問罪,就是府裏,也不過是降了等,大老爺仍舊襲了爵,還恩蔭了二老爺。對不對?”

平兒不解,聽她問,掰著手指頭算了算,道:“是。”

“過了幾年,老聖人精力不濟,禪位給當今。平兒幫我想一想,敬太太是哪年去的?”

平兒道:“就是慶和元年,敬太太生了四姑娘,產後血山崩,四姑娘還未滿月,敬太太就撒手去了。”

鳳姐捏著帕子:“那姑媽搬進榮禧堂呢?”

平兒疑惑道:“咱們太太還帶著您去給二太太道賀呢,您忘了?慶和元年八月,二太太親口告訴咱們太太要給您作大媒,把您許給二爺。”

鳳姐喃喃道:“都是這一年前後,我記得我定親次年正月,叔叔就出任平安州駐防將軍?平安州是叔叔、是王家這一輩最先發跡的地方。”

平兒輕輕給她打扇,笑道:“奶奶想什麽呢?咱們該怎麽做,奶奶怎的翻起這些陳年的事了。”

這二年七上八下的時候多了,鳳姐歷練出來,此時還能穩住心神,笑道:“猴兒們,今天晚上都養足精神,明兒一早,跟你們奶奶我往東府去!”

平兒和小紅都嘻嘻的笑,又出門去告訴院裏的嬤嬤小幺兒,鳳姐又命:“跟著的都穿扮齊整了,今兒先每人賞一吊錢。明兒等奶奶出了氣,猴兒們演的好,再另賞!”更叫下人摩拳擦掌,振奮欲試。

至晚,鳳姐獨臥,才把堵在喉口的氣長嘆出聲:只怕平安州有不妥,大老爺和敬老爺更是掌著家族的秘密,因太上皇突然禪位出了變故,才不得不退避。這樣推算,才合情理。怕是東府賈珍和二老爺都知道些事情,卻不盡不全,若不然,不會都撇開這麽長時間了,自家又成香餑餑了。叔叔去了,這秘密唯有大老爺和敬老爺知全,他們發現繞不開,這才非要拉二爺下水。若不然,那尤二姐許給誰不成,非得塞給自家。這就不是一個妾的事情,不知底裏還有多少骯臟伎倆等著自家爺跳坑呢。

鳳姐忍著惡心,摸摸肚子,只強闔眼睡下。

次日一早,跟著婆子、小幺兒都換上簇新的衣衫鞋襪,立立正正的在門前站了兩排。

鳳姐捧著肚子看了一遭兒,又點了四個口舌厲害的媳婦,對平兒、小紅道:“你們也換好衣裳來。”又命豐兒開了箱子,取出一匣子別人送的鎏金鑲寶釵環散與地下的四個媳婦、八個嬤嬤。眾女人佩戴上,端的是頭上手上,金光燦爛。

一時平兒小紅兩個出來,皆是衣飾鮮亮、環佩玎珰。鳳姐尤嫌不足,一面叫豐兒服侍自己妝扮,一面命平兒:“散了頭發,梳個牡丹髻,用赤金銜珠鳳簪綰住,兩邊各三朵翠玉珠花作襯。耳朵上帶那對綠翡滴珠墜子,你自己去拿。戒指、鐲子都披掛上。”

小紅忙推著平兒要給她梳頭,平兒羞的伏身笑道:“我是哪個牌面的人,能梳那個樣式,若是奶奶看著不好,我梳個挑心髻?”

鳳姐冷笑道:“人家都要逼上門兒來叫咱們給她讓地方了,梳個牡丹頭怕什麽!你且比那些小姨姑娘尊貴體面多呢!”

又命牽馬套車。不一時,朱輪華蓋車就已備好。

鳳姐一身五彩刻絲大紅綾羅褂,系著翡翠十二花神留仙裙,兩彎柳葉眉高高吊起,一雙丹鳳眼似笑非笑,紅唇微挑似諷似嗔。端的是九天神妃下凡塵,叫一地的下人都看住了。

平兒眼眶微紅,多長時候沒見奶奶這樣氣勢如虹,明艷奪目了。

一眾人氣勢浩浩往東府去。

繞了大半條街,到寧國府正門,旺兒媳婦一揮手,八個男人上前大開側門,卸了門檻,三輛大馬車長驅直入。吊著瓔珞絳子的珠簾裏,鳳姐眼皮都不翻,寧府大總管賴升趕著車後頭叫奶奶,被男人們七手八腳‘請’到一邊。

寧國府的門子唬的頂梁骨走了真魂兒,忙叫進去通稟,可哪裏有鳳姐的車快。鳳姐一路,男人們後頭攔阻寧府下人,前頭婆子們如龍似虎,見門開門,開門就卸檻。

驚得寧府守門的仆婦目瞪口呆,無一人敢攔阻。

六個小幺兒護著朱輪車,平平穩穩的,直到正院門口才停下來。

賈珍正在正院用早膳,才要躲藏,不料鳳姐已扶著平兒的手進來,說:“好個大哥哥,咱們打小兒一同長大,如今倒翻臉不認,逼著隔房弟媳婦下堂了!”

話說著,並不等賈珍說話,素手往桌子錦圍上一抽,湯兒汁子、餑餑醬醋倒了賈珍一身。

賈蓉方趕進來,正目睹這情形,唬的膝蓋一軟,哐當跪下。

賈珍自個兒都驚了,鳳丫頭往日再如何潑醋,也是大家子出身,從不敢弄這樣潑婦行徑。

旁邊站著侍候的姨娘銀蝶見不好,忙往裏頭請尤氏。尤氏出來,眼前一黑,指著鳳姐說不出話來,誰家小嬸子敢掀大伯子的桌子?

她王熙鳳就敢。

鳳姐勾起一側唇角,冷冷一笑,指著賈蓉的鼻子罵:“喪了良心的天打雷劈的忘八羔子,你們打得好主意!怎麽,氣死了我,叫我帶著肚裏這個蹬腿了,才如你們的意。好叫把那娼婦胚子塞到我家去!你們不嫌惡心,把臭肉當香貨,我們還吐呢!”

賈蓉砰砰砰的碰頭,嘴裏央求:“求姑娘嬸子息怒!”

丹鳳眼一瞥,戳的賈珍一個激靈,鳳姐冷笑道:“當不起蓉哥兒一聲姑娘。”忽的變臉:“誰是你姑姑!我可不敢和珍大爺攀兄妹!不是兄妹就這樣見不得我活了,若真是妹子早割肉分骨論斤給賣了!”

賈珍從沒見過鳳姐這樣惱怒,當下也顧不得一身狼狽,只賠笑命尤氏和賈蓉:“好生伺候你姑娘,叫他們治席備飯。”說著,忙又命人備馬,說有事。

鳳姐也不攔,只等他一腳邁出門檻子,才涼涼道:“珍大哥哥不忙走。若您不在,我這大肚子的人犯了魔怔,叫人拉著你那兩個小姨游街示眾,可別怪我。”

“再有嘛,我被這口氣憋悶死是死,一頭撞死在這正廳裏也是死,左右都是死,倒不如出口惡氣,反正比活著被人詛咒的好。我死了,兩條命都賠給大哥哥你,大哥哥當然得在這裏看著也舒心吶。”

賈珍後背汗毛都豎了起來,這會兒他是真不敢挪腳了。鳳丫頭這口氣做派,真像是瘋魔了一般。

尤氏也不敢作氣暈的態勢了,忙上來攙扶鳳姐,鳳姐對她微微一笑。方在上座坐下,變臉反手就是一巴掌,啐罵:“你發昏了?你是牛馬畜生,他們給你帶上口嚼子了?你家那兩個腌臜東西你不惡心,尤著她們沒日沒夜的作?你賢良一輩子,得著個什麽,到如今叫兩個小娘養的東西騎到你頭上來了,你不替自己羞,也該替你尤家的門楣羞!”

尤氏挨了一掌,登時楞住,又聽鳳姐的話,正戳到她的痛處,反倒不恨鳳姐,更深恨繼母尤老娘帶來的那兩個不該姓尤的賤貨。

尤氏又被鳳姐一推,幾乎跌倒,賈蓉只顧磕頭求饒,賈珍正坐在一旁由侍妾佩鳳、偕鸞兩個用帕子擦理身上的汙跡,還是銀蝶扶了一把,攙她到下首坐下。

眾姬妾丫頭烏壓壓跪了一地,只求饒。

鳳姐冷笑道:“當著奴才的面兒,你們也告訴告訴我,尤家兩個姐兒是如何天仙的人物,引得滿府裏爺們兒都要給她們提鞋洗腳。末了,還要弄死兄弟的嫡妻嫡子,好給她們尋個高貴的歸宿。”

這話說的堂下仆人臉都黃了,滿府的爺們,是個什麽意思。自有賈珍與秦氏那樁事,寧府沒少叫人說嘴,爬灰還算好聽的,真當不起鳳二奶奶這話了。

此時賈珍賈蓉父子都忘了還有抵賴不認這條路,賈珍黑著臉一語不發,賈蓉跪著左右開弓的打臉,說:“原不與父母相幹,是侄兒吃了屎,痰迷心竅,想要給二姨尋個好去處。因嬸子最慈和容人,想著即便二房也不虧二姨,這才……嬸子教訓不肖侄子,侄兒都領受,只此事並未成,求嬸子顧念腹中的弟弟,且消消氣罷。”

一語剛了,外頭傳來老婦顫巍巍的聲音:“哎唷,聽說是西府二奶奶來了。老身也來拜見拜見。”

卻是尤老娘,這尤老娘因著尤氏父親,也有個老安人的名頭,只她二嫁之身又未給尤家添丁,實際並無朝廷敕命。因她兩個女兒好顏色,得賈珍賈蓉喜歡,也樂得叫下人奉承這老娘,成日家吃香喝辣的捧著,真真兒迷住了這尤老娘的心,只恨不得長長久久的在這侯門公府裏住下去。

故才聽賈珍要發嫁尤二姐給賈璉,又說賈璉原配鳳姐得了不能好的病,過一時必然要扶正二姐的。她就夢著能跟著二姐正經做個家裏的老封君,連賈珍說先不退二姐原定給張華的親事,等過了門叫賈璉料理去,這尤老娘也答應了。

這會兒後頭聽小丫頭說鳳姐來府上,尤老娘思量著定是來提親的,當下就命兩個女兒好生打扮了出去見客,她已扶著丫頭的手拄著螭龍拐先往正院來了。

尤老娘臨來還囑咐二姐:“打扮的素凈些,她是不久人世的了,你臉上也別喜歡,省的紮了她的心。”

到正廳外一看,六個小幺兒六個嬤嬤對立站著,簇簇新的衣裳,那老婆子都穿金戴銀的,心裏度量這是那西府鳳奶奶帶來的,她見如此富貴無雙,喜歡的了不得。很收了一番臉上的喜色,才揚聲叫裏頭知道。

賈蓉跪著地上,父子兩個皆心裏叫苦,偏這尤老娘年高有些耳背,方才賈蓉的話她竟沒聽清楚,倒有哭聲入耳,以為鳳姐要大限的緣故。

鳳姐眼不擡,周身平兒、小紅站著,身後旺兒媳婦、王信媳婦侍立,另有兩個五大三粗的大力嬤嬤護著。平兒揚起頭,踱步到廳口,居高臨下道:“是哪個?”

尤老娘瞇著眼睛打量一番,舉止容貌不俗,打扮的更是不凡:金珠寶石繞身,半遮在裙子下的紅繡鞋上都鑲著指肚大小的珍珠。不由得咋舌,心道:我滴個乖乖,這是那個平姨娘罷,比人家正室夫人還氣派富貴。

忙道:“平姑娘,聽說你家奶奶來了,老身來看看她。”

平兒打量兩眼,也不說下去攙扶,徑直回鳳姐跟前道:“是尤老娘。”

尤老娘以為平兒桀驁,不服二姐兒即將當她主母,心裏記下,只待二姐過門再說。面上仍掩了不虞,自己扶著小丫頭的手進屋裏來。

一進廳中,看賈蓉跪在地上,忙疼道:“我的孫兒,怎跪著?又惹你父親生氣了,沒事沒事,你先起來,我替你跟你父親求情。”

賈蓉怎敢起,忙要給尤老娘使眼色。一個茶盅已經砸到尤老娘的腳下。

尤老娘驚得眼都瞪大了,忙擡臉去看,卻見一個像是有孕的氣派婦人,粉面含威,直直盯著她,臉上盡是輕蔑藐視之情。

尤老娘楞了一會子,才道這就是那個快不行的鳳奶奶,只看著模樣氣色,分明是有孕在身,哪裏來的惡病?

鳳姐且不屑與她說話呢,只指著尤老娘問尤氏:“就這麽個老東西,你是面團捏的這樣能忍?我尤家伯父自打叫這毒物纏住,她死賴著入了你尤家的門,才幾年光景,好端端的伯父就沒了。你喪母又喪父,這還不足,你還叫她擺弄你夫家,她生的兩個賤種有一滴尤氏的血嗎,你也睜開眼豎起耳朵聽聽,你的名聲,你尤家的名聲在外頭臭的叫花子都惡心!對了,她生的兩個姐兒身為下賤,心卻比天高呢,二姐兒巴不得我死了給她騰地方,三姐兒呢,聽說又看上了那個侯門公府的王孫子弟,巴望人家娶她呢!可也不想想,天下的女人死絕了,正經人家也看不上這姊妹倆娼婦做派!”

這話又毒又辣,氣的尤老娘臉上發白,就要指著鳳姐大哭大罵。

鳳姐一個冷眼,向賈珍道:“珍大哥哥可勸勸,我這會兒可吃不得氣。”

賈珍鐵青著臉,沒好氣的瞥了尤老娘一眼,尤老娘慮著是這個大姑爺叫她們享這吃金喝銀的福,不敢拂了他的意,只得忍了。

卻不料後頭沖出來一個人,指著鳳姐的鼻子大罵:“我們姊妹金玉一樣的人,被他們兄弟玷汙了去,做個二房,原是給你們臉了!你這會子摔盆打碗的給誰看呢,我這就和你這潑婦拼了命,若怕一聲,不算是尤三姑奶奶!”

說著,就沖上來要抓鳳姐。平兒忙擋在前頭,這尤三姐一面推平兒,一面破口罵道:“你一個下賤奴幾,也敢攔我,給你姑奶奶提鞋都不配!”

鳳姐被小紅整個護住,聞言冷笑一聲,輕輕勾了勾手指,兩個鐵塔一般的大力婆子上前,跟薅小雞子似的把尤三姐架住了。

尤三姐兀自掙紮不休,兩個嬤嬤唾了一口,手上使了狠勁兒,箍的尤三姐痛叫一聲。

鳳姐揮手叫平兒上前,看她鬢發都亂了,冷了神色,道:“折死她了,一個混賬粉頭兒,什麽金玉,紙草也不配,何敢與你相提,沒得臟了咱們的嘴。她這樣的,我花上幾千銀子,能買多少來呢,更何況,買來的也比她幹凈。”

氣的尤三姐發狂。

她原是偷偷跟著尤老娘身後,要替她姐姐看看這西府鳳奶奶是個什麽厲害人物,誰知竟看到鳳姐對尤老娘毫不客氣,她爆碳的脾氣,如何忍得,不管不顧沖上來就要打鳳姐。

賈珍看著,鬧得越發不是樣子,況他膩了二姐,卻正稀罕這個騷浪風流的尤三姐,見鳳姐如此,亦有些心疼。

賈珍只得道:“好了!總歸事未成,況且也是為子嗣計,我們哪裏知道你有喜了呢,這種大事,你們一徑瞞著,我是白操了的心。”

鳳姐冷笑一聲:“這會子了倒成了我的不是了,你大哥哥一腔好心好意不成!只你有那好心,怎的卻把個腌臜人弄給我們!誰不知道尤二姐三姐的艷名,您上個月延請了那些子弟,倒也聽聽人家在外頭的評言論語,說這是對天生尤物,骨軟肉暄,壓倒娼妓!反正不是尤家的親骨肉,你們當個粉頭養在府裏也罷了,如何盡挑著臟的臭的要塞給我們!她們出去買胭脂,人家做買賣的老板送走了這姐兒兩個還得洗地呢,怎麽,珍大哥眼裏,這吐出來的骯臟東西都是香的?”

說的賈珍看向他自個身上的油漬湯印,不由得犯了惡心。

又見這尤三姐,松松挽著發髻,身上穿著紅綾窄腰薄衫,罩著個水紅繡鴛鴦半臂,兩件夏衫都薄的緊,又貼身,經方才一鬧,汗津津的,領口半開,露出水綠的抹胸和雪脯子。打眼看就不是個正經良家的扮相,賈珍臉上也作燒。

惱道:“大哥哥的不是,給妹子賠不是了。你也作踐夠了,如今還求給你大哥哥留臉!”又罵尤氏:“你是死的,不來勸妹妹,只挺著裝死!”

尤氏的眼淚刷的掉下來,當著一屋子下人還有尤老娘、三姐這對賤人母女的面兒,老爺是一分臉面都不給自己。

尤氏恨得失了理智,瘋了一般上去抓打三姐兒,邊哭邊罵:“不要臉的小娼婦,你是哪門子的雜種羔子,也配姓尤!我尤家的名聲叫你們娘兒三個都拜盡了,你還敢喊打喊殺!你們那勾當,當我不知道,我步步退你們步步逼,如今好了,都不必活了!”

尤三賢良了十來年,誰見過她發瘋呢,氣的賈珍上前拉扯,誰知鳳姐的兩個婆子很有眼力,當即松開了他那邊的尤三的胳膊。尤三艷紅的指甲,見松開了,想也不想揮手就反擊,盡數撓到賈珍臉上。

五個長指甲,死命的一抓,賈珍從左額角一直到右臉下,盡是血道子,尤三姐的指甲都劈了,指頭縫裏還有從頭皮上帶下的一小綹頭發。

就是小時候受賈敬管教,賈珍也沒受過這樣傷,一摸臉上一手的血,疼的氣的恨的,也顧不得嚇住的尤氏,反手一巴掌,打的尤三姐的臉都歪了。

一屋子男女都驚住了。

尤氏癱軟在地上,已是回了神,看鳳姐一眼,突然哭道:“我恨吶,卻得胳膊折了往袖子裏藏。大爺你只當這兩個禍害是寶貝,護著不容的我說一聲兒,你可知她們背後算計什麽呢!若不是丫頭告訴我這話,我只忍到死罷了!炒豆兒,你來告訴大爺,這兩個喪德敗家的娼婦說什麽了!”

指的卻是方才扶著尤老娘的那個小丫頭,那小丫頭跪下來,磕頭道:“二姨和三姨說‘你兩個已是情投意合了。竟把你許了他豈不好?’這個他指的是寶二爺……誰知後頭又說看上了個姓柳的小爺,要嫁他。大爺去了,二姨叫三姨先攏住大爺,托大爺的口好作親事。二姨自己,說要托付給璉二爺,只是璉二奶奶忒厲害,若不得,聽說有個陳也俊公子,文武良才,也思慕的很,他家奶奶三年無育,性子也軟和,他家也使得。只要不嫁給張華,能金尊玉貴的過活,都好……還說我們奶奶雖面軟,卻穩著正室的位子,若做了大爺的姨娘,她們金玉一樣的人,倒平白矮奶奶一頭,心裏再不願意的。又說大爺到底年紀大了,這多年也只早生了蓉哥兒一個,只怕不中用,白白耽擱了她們,生不下什麽,下半輩子沒指望……”

話未說完,賈珍已氣的要厥過去,賈蓉伏在地上,悄悄松一口氣,這小丫頭嘴裏未帶上他與兩個小姨廝混的事,還不至於忒難聽。

鳳姐聽了這一出兒,摁摁嘴角,起身道:“我年輕不知事,方才得罪了大哥哥和嫂子,千萬體諒則個。只盼著大哥哥把人好生看管起來,別叫那些要死要活的人尋上我們,若果真碰死在我家門上,晦氣還臟。”

“況且大哥哥也該聽聽外頭的傳言,人家說連這府門口的石獅子都臟呢,這裏頭跑出去的貓兒狗兒都不幹凈沒人要。這話在前頭,哪家還敢與大哥哥正經往來?”

“我家裏也不敢,只求大哥哥忘了你兄弟一家子罷,千萬少登門。蓉兒起來罷,你媳婦是個好的,你要是懂事,窩著和你媳婦一塊過日子去,別邁出你們院子來半步。”

“我在深宅後院裏,都能傳進我耳朵裏,敬大老爺的道觀離得能有多遠。勸大哥哥善自保重,沒逼死弟媳婦,倒氣壞了大老爺,可怎了得?大哥哥替我們房裏著想,我們也替大哥哥想一回,您只端量,是也不是。”

“娘娘有孕,原是大喜事,老太太老爺喜歡的很。再囑咐一句大哥哥,可千萬拴好家裏的狗兒貓兒,別叫它們往我們那邊咬人!這當頭,但凡出一點事情,老爺都得請敬老爺商量。”

鳳姐向外,一步一話,腳步不停,嘴巴也不停。施施然走著,施施然說著。只把賈珍氣個倒仰。

旺兒媳婦打起珠簾,方看到外面地上軟癱著個月白衫、白綾裙子,滿頭素銀珠釵的俏麗女子,這女子柔柔弱弱,滿臉淚痕,正是打扮好了急急趕來的尤二姐。

眾媳婦、丫頭圍著鳳姐,鳳姐目不斜視的往出走,還揚起聲來告訴賈珍:“替大哥哥府裏戴孝的來了。”

賈珍直哆嗦,看他不好,在外頭偷看,站住腳偷聽的下人才一哄而散。

鳳姐還未回到府裏,新鮮新聞已傳的寧榮後街沒能進府當差的家生子都知道了。

方才回來,賈母就一疊聲命鳳姐去見。鳳姐打發平兒:“我乏了,你只把那姊妹兩個要給寶玉做配的事情告訴老太太去。”

作者有話要說:

註:“你兩個已是情投意合了。竟把你許了他豈不好?”——出自原文,尤二姐對尤三姐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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