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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打臉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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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以後,顧崢被老皇帝召見請入宮。

皇帝大概是想,那個民間女子,真的有他們說的那麽好?周氏如此偏袒,趙牧禹如此優秀出眾的兒子,也竟能為了她,王位不要,皇子身份不要,他這個皇帝老父親不要……皇帝趙宗澤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甚至,他對顧崢的看法是,不過一妄想攀龍、眼見自家夫君有朝一日飛黃騰達、貪慕渴求權勢地位的庸俗女人。

顧崢那天穿著一襲牙白色梅花如意雲暗花紗豎領偏襟長衫。

九重宮闕的上空,雲霞璀璨,如同織錦鋪就。幾個老太監宮女引領,她走過一重宮門,又一重門,裙下丹陛的臺階,莊重炫麗,她的視線有些恍惚,也微微有些眩暈。

“顧崢!”在入宮之前,她的婆婆周氏其實也跟她說:“你若不想去,咱們就想辦法把這事兒推掉!”

顧崢道:“沒什麽好怕的,這天子龍顏,我不也已經見過了嗎?他又不是什麽三頭六臂的!”

皇帝打心眼瞧不起她,對她有成見,顧崢自然是看出來了。然而,她的性格,別人越瞧她不起,她就越不能在人跟前慫,哪怕這人是皇帝聖尊。

“嬌嬌!”

周牧禹情緒卻頗為欣喜激動:“是的!沒什麽好害怕的!有我在,我會做你的後盾靠山,誰都不會將咱們兩個人分開!”

他握著顧崢的手,看來,顧崢的這番言辭表白,以為是想和他風雨同舟共甘苦,為兩人的未來一起去努力。

顧崢有一剎那的恍惚楞怔,男人真的變了!

她百般不是滋味,只輕輕把手從對方掌裏一抽,背轉過身說道:“我不是為了什麽,你父皇既瞧不上我,覺得我是從民間來的土包子,連進宮去面聖的膽量都沒有!”

周牧禹還是一臉欣喜溫柔,“我知道!當然明白的!”

他一邊哄她,一邊將女人輕輕攬入懷中。“我娘子豈能就這麽認慫!嗯?”

然後,在她額上輕輕俯首吻了一吻,蜻蜓點水一般。

顧崢渾身毛刺,臉抽搐著,總覺得她有種被人激將的錯覺。那種擔心,害怕,再次襲來。

欽安殿,是皇帝日常處理奏折和召見臣工的處所。

兩三名太監和宮女前後左右,禮貌恭敬地幫顧崢引路。皇帝聖旨上只說宣見她一個人,周牧禹思來想去,便在殿門外等著她。“安敦仁和”,這是殿門上禦筆親提的四個字。正殿的大廳陳設貴氣莊重,地上鋪一層軟軟的綠絨毯。顧崢進去後,立即就驚訝了,哪裏是只召見她一個人,徐萬琴,對,就是陳國公府的小姐千金,她曾經的知己好友,居然也站在那裏。恭然垂立,打扮得非常明麗優雅。另外,還有好幾個高門貴婦,宮中的一些年輕妃妾,俱都坐在各自位置,打扮得珠光寶氣,臉上笑容端莊地註視她和徐萬琴兩人。

顧崢也是過了好久好久,才終於弄懂老皇帝的心思。

“這位是徐姑娘!朕來給你們做一個引薦!”

聖尊笑容和藹親切,慢悠悠,起身,從龍案上步下,接過一小太監手裏捧著半盞茶,不疾不徐,有條不紊地輕刮著蓋。“相傳,你的琴可以引來百鳥飛來前聽,你筆下所畫的花,也可以引來蜜蜂蝴蝶,以假亂真來捕捉,可有此事?”

皇帝明黃色的龍袍罩紗,在微風裏輕輕飄動著。

他自始至終沒有去看顧崢,一直對著千金貴女徐萬琴讚不絕口。

其他的貴婦和年輕妃妾也順著桿子笑讚道:“是啊,咱們也都是聽說過了!徐姑娘,您可是京城裏有名的第一才女,偏偏,人還生得這麽美!”

她們顯然是來給皇帝“助陣”捧場子的,皇帝的心裏算盤,在宮中內宅稍微會觀顏色的人,哪裏有看不出。這枝對葉比,相形見絀,什麽是高貴的,什麽是低賤的,什麽是真正的千金貴女,什麽是市井民婦,什麽才是配得上他兒子,什麽是高攀的……就是要這麽比權量力地對照著來,否則,哪會讓顧崢覺得自慚形穢,主動退出。

皇帝想是一把年紀真真越活越老了,越活越孩子氣性兒,這件事上,他其實並不是有意要去為難顧崢,而是皇帝的顏面自始至終拉不下。周氏給他吃閉門羹,兒子不作絲毫妥協,盡管他這皇帝已經那麽隱忍讓步了!——現在,解鈴還須系鈴人,他要拿顧崢來開刀。

顧崢忽然為皇帝這番幼稚到不行的行為感到好笑——這不是當眾在打徐萬琴的臉嗎?

名門貴女是真,而京城的“第一才女”,到底是怎麽來的,顧崢和徐萬琴相交了那麽多日,她豈有不知道?

徐萬琴臉果然紅到脖子,結結巴巴,“皇上過獎了,您的謬讚,臣女、臣女可愧不敢當啊……”

頭已經低垂到胸前,顧崢甚至隱隱約約看見,徐萬琴手捏帕子的動作在不停打顫發抖。

“誒?!又何必如此謙虛客氣!”

老皇帝擺手,一會兒,笑容和藹,便吩咐宮人太監說:“你們去取幾把琴來,再拿些筆墨紙硯過來……”

徐萬琴臉大變,猛一擡頭:“……”啊!不要!千萬不要!

皇帝又笑,他哪裏看得出小姑娘此時的驚慌無助,只道:“所謂百聞不如一見,上次,聽你爹爹母親談了好幾次,朕,說來都還沒見識過你的這些才藝特長呢!”

“別怕,孩子!”又鼓勵著說:“這裏也沒什麽外人,今日朕就讓你大膽展示一番,讓咱們都開開眼界,嗯?”

……

琴,紙墨筆硯繪畫工具等果然不到半柱香時間統統都拿出來了。太監們搬出來的琴共有三種,一種是伏羲式的古琴,還有一個是琵琶,以及一架古箏,統統都放置在徐萬琴身前,意思是這幾樣樂器,你看著隨便選一個,甚至,連撥琴的指甲都已備妥帖。當然,筆墨紙硯,朱砂顏料統統都不缺。徐萬琴抖得像什麽似的,樣子難以形容,這一刻裏,把陳國公府的母親父親在心裏都罵個遍——她恨他們的虛偽,她曾經就想過,他們的虛榮與虛偽總有一天會禍害到自己頭上,卻是果不其然……她今日得丟醜!在皇帝面前丟醜!在一大堆貴婦妃妾們跟前醜態備出!尤其是顧崢面前……

顧崢也是搖頭,輕嘆了一氣,開始同情起這位千金小姐來。皇帝其實是沖著她的,不幸卻讓徐萬琴來陪葬。

琴如今就那麽都擺在了徐萬琴跟前,那些筆墨紙硯甚至都已鋪展好。

徐萬琴戴好了指甲套,端坐了身姿,她閉著眼睛,終於,幹脆一鼓作氣,只聽,“鐺”地一聲——皇帝臉一扭;

再“鐺”地一聲,其他那些在場的貴婦妃妾表情也都俱不自在起來。

撥著撥著,終於,皇帝忍氣吞聲,極力癟住臉上的尷尬頭痛,“好了好了!”

他還是盡量保持龍顏順暢微笑,“你別彈了,嗯咳,要不,給咱們畫一張畫看吧?對,就畫一張畫兒,畫個什麽好呢?就畫一幅牡丹圖來看……”



顧崢回憶曾經往事,總覺得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還猶記在若幹年之前,她為了追求周牧禹,把自己扮成個男兒身,成天在書院裏讀那些令她不喜的聖賢書。

她去書院裏“鬼混”目的無非是“泡男人”,卻從來沒認真思索,所學習的那些東西、技藝,之後會成為她生存的依仗,養活自己的籌碼,立在這個世界的根本。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其實這些統統對她來說都不重要,最最重要難得的是,在她過去所經歷的那些青春歲月,和男人們同進同出,他們念什麽書,她也跟著去念;他們鍛煉身體、學習騎射六藝紮馬步、踢蹴鞠,她也能和他們一樣。男人是怎麽生活的,她也照樣可以。在書院的那些日子,如同給她曾經寡淡如水的宅樓閨閣生活開了一扇窗,原來,女人走出方寸之地,世界竟如此廣闊,女人也可以活得像男人一樣瀟灑恣意,甚至,可能會比他們生活得更加好。

顧崢實在感激她在書院讀書的那些經歷,就比如,現下這一刻裏——

“好了,徐姑娘,你也別畫了!也不用彈什麽琴了!”

皇帝頹喪地擺擺手,臉上寫滿挫敗難堪:“你們統統都下去,我要和這位顧娘子談談?”

“是!”所有人統統都退下。

徐萬琴臉又青又白,已經不知作何形容。她三魂失了兩魄,不知如何邁著沈重的步子艱難退下欽安殿。臨走之前,當然,看了一眼顧崢,眼神表情仿佛在恨恨說:“你別得意!我不會就此服輸的!”

顧崢失笑,哎,何必呢?

人都退下了,只留兩三個宮人貼身伺候,皇帝道:“好了,朕也不拐彎抹角了!”

然後一頓,“知道朕此次召你入宮是想和你說什麽嗎?”

顧崢福福身:“民女不知!”

皇帝點頭微微一笑,又道:“朕剛才出了個大糗,讓你看了個大笑話,是不是?”

顧崢忙說民女不敢。

皇帝道:“這位徐小姐,朕有意是要把她許配給晉王的,本來,朕今日故意把她也傳召到這兒,就是想讓你知道,什麽是高門貴女,什麽是市井中人,看看你兩的差別,你有什麽資本才能去和她平起平坐,朕是有意想讓你乖乖地做出讓步……”

顧崢一驚,臉方閃過一縷諷刺的微笑。“——那麽,陛下現在呢?”

“現在?”

皇帝搖搖頭,也不言語什麽了。忽然,他轉過身來,上下打量著顧崢,問:“你讀過書嗎?又讀過多少?這徐姑娘是不怎麽會彈琴作畫的,朕已看出來了,那麽你呢?”

顧崢也沒說什麽,她輸不下這口氣。也不是為了周牧禹,而是單單為了她自己,為自己的尊嚴臉面。

她又朝皇帝輕輕一行禮福身,“陛下,請容民婦獻獻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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