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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狐貍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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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切真就從零開始,這對周牧禹來說甘心的嗎?答案自然是否定,他不會就此甘願。

在民間生活了太久,周牧禹知道階層固化、寒門庶族想要出頭是多麽難的一件事兒。

如果沒有自己的身世真相大白,他這個“寒門子”,只怕早死在了斬刀之下。

周牧禹沒法忘記,當初他像狗一樣,初混跡於官場——那時,表面是被皇帝所封的金科狀元、還是宣城副總兵指揮使,但是,只有周牧禹才知道,在那些艱難的日子,他那個副總兵指揮、兼狀元郎是如何窩囊。他每日的工作,不是給這個上司養在外面的小老婆跑路看宅子,就是守在青樓門外,給那些日/嫖夜賭的士族高官們把風。

而這些事情,他都沒敢給顧崢說——這是他的恥辱、難以出口的憋屈。

故而,每每女人問起他所成天忙碌的事務,他總含糊其辭,能避就避過。

實在避不過了,就很不耐煩地打斷對方說——

“你別問了!你一個婦道人家,我跟你說了你也不懂!”

女人的眼淚,大概就是從那時悄悄從臉上蔓延流到心裏。

他害怕去看那雙女人的眼睛,那雙從明媚陽光、卻變得逐漸消沈萎靡、變得暗淡失望的眸子。

他只是一個勁想:再給他點時間吧,等以後,來日方長,以後若是他混得好,有出息了,再好好跟她解釋。

周牧禹潛意識裏、何嘗到現在不是也有這念頭。

這就是為何這四五年裏,他給女人的感覺照樣是遙遠的,陌生的、淡漠的……那是因為,他覺得時機不成熟。他渴望權利,對帝王之夢的野心和迷戀,覆蓋了一切。他覺得自己必須要有耐心去等,皇家不會容許讓一個民間女子做兒媳,除非是……

九重宮闕,周牧禹已摘掉了他頭頂的那墨玉王冠,也脫下王服,他頭發披散著,騎在一匹高大的馬上。

宮墻深深,夾道悠長。“晉王殿下,晉王殿下——”

一名老太監,手執拂塵,跌跌撞撞,跟在他馬匹後不停跑著、追著,追跑得氣喘籲籲,那是皇帝的貼身宦臣,大太監馮玉書。

“您去服個軟!奴才求求您了!”

馮玉書苦勸著:“您去向皇帝陛下認個錯,何苦這麽小孩子氣呢?萬一,陛下當了真,要是真把您貶為庶民,那可怎麽辦,多劃不來呀!”

周牧禹郎心如鐵,頭也不回,將手中的馬鞭越發狠力一抽,駕地一聲,漠然而去。“隨便!我無所謂了!”

僅僅拋下這麽一句。馮玉書一張白而圓胖的臉無奈苦笑著,只得回欽安殿覆明。

“皇上,晉王殿下真的不回頭了!真的一犟到底了!”

皇帝越發一口老血沒氣噴出來。

周牧禹冷著眉眼,他知道,不出三日,這皇帝,準來求他……

周牧禹是一個在民間生活長大的皇子,他知民間,深谙民間疾苦,懂百姓,故而相較於在宮廷中長大、不如食肉糜的劉王和太子,他有比他們太多的優勢。

所謂“視民如傷”、尤其在這群匪四起、戰亂連年的不安亂世,他短短四五年,治理黃淮兩河工程,成立會考府,種種輔政功績……

皇帝幾乎已經離不開他了。

※※※

這日天氣暢和,小院上空,有溶溶流雲,有暢暢惠風。碧色晴空,如同水洗,交織紛飛的柳絮和落櫻,於金色的陽光下泛起瑩瑩的光彩。顧崢和周氏兩婆媳無事可做,便興致上來一起做起了定勝糕。那是一種來自家鄉的傳統糕點,用粳米粉、再加紅曲粉以及白糖清水發漲,最後,待差不多時就倒進定勝糕的模型裏,再用小刀把上面刮平,接著上籠子用大火蒸半個多時辰。顧老爺子去外面散步了,他的身體終於漸漸硬朗好轉起來。萱草在屋帶著苗苗,教她學習針線刺繡。

婆媳兩見糕蒸得差不多了,連忙解開籠蓋,取出糕模將糕坯倒出。裊裊的熱煙,熏紅了兩人的臉。

顧崢用筷忙夾了一塊糕,嘗嘗,“呀!真香!伯母的手藝就是比我好!”

周氏忙用手去打她胳膊,“都不怕燙?”又道:“你倆既然覆婚了,那麽,是不是應該改口叫我一聲母親?”

顧崢不好意思低頭笑笑,她聲音很輕很柔叫了一聲娘,周氏喜得,忙不停應著,甚至撩起圍裙擦起眼角。

顧崢這時忽然想起一事,她問:“娘,我那表妹徐茜梅,你是不是……對她很有成見?”

周氏冷道:“不止是成見!我一見了她就心忒煩!我再提醒你一聲啊,她可不是什麽好貨色!你少讓她到這裏來!”

“為、為什麽?”顧崢弱弱又問一句。

周氏道:“長著一雙精明世故的眼睛,一看,就是心裏藏奸……你呀!就是個傻丫頭,呆子,什麽時候,你被她賣了,我都擔心你給她數銀子!”

顧崢面色惶駭然,她的背心漸漸感到一陣發悚發涼。

※※※

快到傍晚時,徐茜梅一臉笑吟吟地又來家中竄門子,正好顧崢和周氏蒸了好大一鍋米糕,也吃不完,顧崢表情覆雜,就忙招呼表妹將就著一塊兒坐下嘗嘗。當然,她一來,周氏臉色很不高興,冷笑著就站一旁重新找事情做了。徐茜梅“掛念”於顧崢和周牧禹覆婚之事,因此一過來坐下邊拿著糕吃,就邊問:“我聽你剛才叫她娘了?”

她努嘴指指周氏:“怎麽一回事?你倆還真的決定覆婚了?你真不聽我的勸啊?”

顧崢不放過徐茜梅臉上任何一個表情。“是!”她斬釘截鐵道:“我決定了!”

“咚”地一下,徐茜梅手中的那塊糕掉砸了地。她的臉一下就變了。

顧崢問:“怎麽了,表妹?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沒啊、沒哪裏不舒服……”

徐茜梅說,然而她的表情,此時此刻,已全部出賣了她內心藏也藏不住的一些東西——

顧崢終於發現,這個表妹,她的內心,並不希望她好過。

※※※

顧崢覺得現在自己的心情、簡直不知如何形容。

那天,她看著徐茜梅在聽說她答應和周牧禹覆婚時,徐茜梅臉上的那種表情——那是一種明顯寫有的扭曲、嫉妒、陰狠、和憤懣煩躁難言。

是的,她莫名的暴躁,急得在她跟前踱來踱去,實在是太太明顯了!想要人去忽視都很難!

……

顧崢想不通,這是為什麽?

她甚至,多麽希望當時表妹徐茜梅所出現的那個表情是她多心疑慮了,因此,才又今天巴巴地去問周氏,關於對徐茜梅的看法。

這是最後一次的試驗,顧崢也甚至在心裏想了一千次、希冀了一千次,是假的!那天,是自己的多心與幻覺!表妹並不是那樣的人……

然而……

她真的不希望自己這輩子好過!

實在是太明顯了!

顧崢又想起她和表妹從小一塊兒閨中長大、種種相處的日常點滴、姊妹情分。那時,她們去山上一廟裏拜菩薩求平安符,當時,都只有六七歲,途中,顧崢的右腿被一只毒蜘蛛所咬傷,因中毒而暈闕在路途。視線昏昏迷迷中,是表妹徐茜梅幫她吸的毒,並那種想也不想,埋頭幫她去吸。她感動得熱淚盈眶,也心痛得無以覆加,隨後,回到顧家大宅,便一個勁兒拼命求他爹,日後定要將表妹常常接來府中住,而但凡自己有什麽好的,不管吃的用的穿的,統統都送她……

她已經把她當做是生命中的姊妹,甚至,比親姊妹還要親。

顧崢想著想著,眼淚忍不住快從眼瞼飆湧出來。

她還是不甘心——

恰時,周牧禹也回來了。頭發是隨意披散著,看起來宗之瀟灑,形容分明該狼狽落拓,卻偏偏英挺俊朗,身材偉岸,他把他的那身外罩王服給脫了,只穿了件白色素衣中單,她有些一楞,不明白怎麽回事。

顧崢笑了笑,也沒多想,故意走到男人跟前撒著嬌,道:“您回來了,王爺,我可是想死你了!”

她把男人的手輕輕搖著,抱著,揚起頭,笑得又甜又嬌媚,梨渦乍現,分明活脫脫當年那個純真明艷、如同玫瑰花般風姿綻放的青春妙齡十七歲少女。

周牧禹身子一抖,忽然好像全身籠罩了一層春風,不,應該是五臟六腑忽然吃了顆糖下去,整個腦子都亂嗡嗡,甜起來。

“你,嬌嬌,你……”

他有些無語輪次,一扔手中馬鞭,轉身,低頭,手輕顫顫托著女人香腮,眼波都眩惑迷離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好了,有人狐貍尾巴露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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