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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同窗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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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老爺子現在脾氣又臭又暴。

他厭恨那周牧禹,即便人家現在早不是當年、在他手底下看臉色的上門婿。

在顧老爺眼底,他就算成了皇子龍孫,哪怕有朝一日會龍袍加身,他永遠是個“白眼狼”、“小雜碎”!

顧老爺脾氣暴躁,說來也是情有可原的。

如今國事飄搖動蕩,朝廷腐朽。成啟二十九年,也就是那會兒在江南、顧錚還沒跟周牧禹和離時的三年以前,蠻子軍入侵到江南,他們攻入江南多個地帶,殘殺百姓,奸/淫擄掠無所不幹。顧老爺為江南巨富,黑白兩道通吃,然而愛國情懷也是有的,他們把家中幾乎全部財產都捐出去抗軍,最後,老家的宣城還是岌岌可危。顧家就是在那個時候敗落的,眼看城將破時,他所有的錢莊、商鋪自然是保不住了,毀於一旦。他痛恨朝廷腐朽,恨國家無能,他從江南一路輾轉流離逃亡到這京城,途中,到底年邁體力不支,落得一身的毛病。顧老爺多多少少有一種英雄暮年、晚景寂寥的淒涼感。他每日裏憤世嫉俗,只靠著女兒撐起一家糕餅鋪度日。閑暇無聊時,只教教外孫女苗苗念念書,認認字。

顧錚後來冷靜了一番,想想,又覺得,到底不該跟爹那樣發脾氣、斜眉毛瞪眼睛的。

顧老爺子現在身子骨越來越差,得了心疾哮喘,他常常感到胸窩子痛,如有蟻噬,然而卻常常強撐著什麽不說。

顧錚用了晚膳,把苗苗洗了哄去睡下,將丫鬟萱草拉到邊上,問:“老爺現在情況到底如何?郎中開的那些藥真的一點不頂用嗎?一點兒效果也沒?”

萱草搖頭,“小姐,怕是眼下情形,只有聽大夫建議的,去弄那保和堂的心疾丸試試,畢竟是曾經大名鼎鼎已仙逝的老太醫研制的藥,除此,老爺的病,一般郎中的藥,哪裏能對付?”

顧錚一下就絕望了。

京都保和堂直屬於皇家太醫院下設的官方醫館,明上說是供京城百姓看病買藥之地,實則,卻是為京裏的達官貴胄、皇室成員所設。別說她們家現在落魄如此,就是曾經響當當的江南首富身份地位,要去那兒買藥,談何容易。

顧錚嘆了口氣,“怎麽辦呢?那個地方,我一介芝麻草民,別說是走進去買藥了,外面看看都不能……”

這是階層貴賤高分劃分的悲哀,那家醫館,要先進去,必得先投牌子報身份門第。

顧錚抹了把眼角,“萱草,我們不急,待我再想想辦法吧……”

這天,多日連番的陰雨終於歇停,雲層漏開一線太光,晨起的太陽像一顆明珠照耀整個京城。

顧錚依舊起了個大早,去糕餅鋪子盤帳研究新出糕點。

那周牧禹、晉王爺依然是風吹日曬、雷打不動,坐了轎子又來了。

她表情淡淡地,有些冷眉懶眼地和夥計們恭敬相送一番,晉王離開後,正要準備起來繼續忙碌。

就在轉身上轎的那一瞬,然而今日,這位晉王、也就是他前夫周牧禹,忽然駐足折回,像是有話要交代。

他也不看她,低頭細挲手上的糕點小方盒,依然一副平靜冷淡口吻,甚至高高在上。“其實,你近日要有什麽麻煩,說出來,不放我給你想想法子,嬌嬌?”

顧錚一怔,微微笑了。“謝王爺施恩照顧,麻煩事?……哦!沒有的,我這店很好。對了,您還是稱呼民婦為顧娘子吧?要不賤名都好?”

疏遠客套地,又是磕頭一拜。其他人自然見她拜,也趕緊跟著拜。

周牧禹盯著她,盯著盯著,忽然,笑了。笑得覆雜,也很諷刺。“真是,你這還真是,你這樣……要我怎麽說?”

他眸如點漆,眼睛像是凝在她臉上不動:“咱們兩就算和離了,做不成夫妻,沒有了感情在,還是有舊誼的,你這樣,倒顯得對往事還不能釋懷,又何必呢?”

他的五官溫潤,整個瞳仁幹凈明亮,說這話時,也是斯斯文文,平靜得如溪水緩緩流過巖石。

顧錚表情總算有了變化,遂一時詫了。“舊誼?……”

她像是不明白,“我們……有什麽舊誼?”

晉王也不看她,低頭繼續細挲著手中糕點盒的精美花紋。想了想,道:“什麽舊誼?好吧,如果我說……說來,咱們也算是做過同窗的,沒有了夫妻之誼,那麽同窗之誼呢?這個總該有吧?咱們曾一同桌子吃飯,一桌子念書,你抄過我卷子,我幫你考試作弊被老師罰……晚上,咱們又同一張床上睡覺,蓋過一張被子,這些同窗舊誼,難道就憑空消失了嗎?”

顧錚抿嘴,可算是聽明白了。她微笑道:“那麽,王爺既如此說,也算是有的了……”

“當然算有!”他這才冷著臉打量她,語氣不容置喙。

顧錚嘴角又微微揚了揚,突升起一種恍若隔世的感慨。

是啊,是同過窗的,當年,為了追他,為了與他朝夕相伴、日日看見他、接近他,不惜把自己女扮男裝,讀自己不喜歡的書,念自己不喜歡的那些“之乎者也”……

兩人確實是一塊兒吃飯,一塊兒睡過覺的。顧錚還記得,有次考試,她求他幫她寫答案,替她作弊,結果被監考的老先生發現了。老夫子知道顧錚在逼這周牧禹,周牧禹也是無奈。可是,他家窮啊,在宣城沒地位,不像她,是堂堂大富商顧劍舟的“寶貝公子”,遂戒尺一落,啪啪啪打在他肩膀上。然後,周牧禹就被罰去挑水,不挑到二十缸,就不準吃飯睡覺……

顧錚想,他就是從那時、開始惡心她的吧?

一個成天對她死纏爛打的女人,不知給他帶來多少災難與麻煩……

顧錚恍然一笑,道:“王爺,您這麽一說,我忽然就想,老夫子到底知不知道你現在的身份?要是他還在世該有多好,你若早告訴他,你的真實身份是皇子,是皇帝兒子……他可能早嚇得屁滾尿流了,他還敢打你?罰你?呵……”

搖搖頭,一臉雲淡風輕,替他惋惜。

晉王倒也沒有接口,像是懶得向她接這口。

兩人有一扯,沒一扯,就這樣閑閑說了幾句,從過去,到現在,都是些無關緊要的。

臨末了,晉王依舊準備要上去早朝,只是,又想到了什麽。穿堂裏有個夥計叫小七,這小子向來機靈,懂得討好諂媚。他坐在轎裏思忖一番,命人把那小七帶到轎子跟前聽他問話——“我有話要問你,你老實回答,你們老板娘近日愁眉苦腦,到底怎麽了?方才進來聽你們談到買藥,買什麽藥,她生病了?……”

※※※

時下又過三日,天光晴朗,太陽底下,午飯過後,四合院裏桃花初開,柳絲抽長。

“呵呵,嬌嬌啊,你給老父我說說,那關世子又在拿東西討好你了,是吧?”

顧老爺吃了顧錚“想盡辦法”弄到的疾心丸、果然心痛惡癥減輕許多。他這日竟然多吃了一碗飯,還添了半碗魚湯。沒有鉆心痛苦折磨,身子也清爽了許多。這人一清爽,那暴躁氣郁的毛病自然也就緩和許多。他悠悠閑閑,一身素色直裰長衣錦袍,手上拿著把劍,在四合院的天井葡萄架邊上打太極。看起來仙風道骨,氣質儒雅。

萱草遞了熱毛巾遞他擦手,“老爺休息一會兒再來打拳?這剛好,不要太勞累了……”

老爺心情好,她這下人自然也跟著好過。

顧錚在旁教女兒苗苗背唐詩,手正指著王維的一句“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她擡頭,楞了楞,不明所以笑:“關世子?爹,你好端端的,為什麽又提起那關世子了?”

顧老爺微笑,順便放下劍,遞給萱草,拿毛巾擦手:“你啊你,到底是個傻丫頭,呵,欺騙誰呢?我已經看了,萱草給我吃的那藥丸子,是皇家禦制,就憑你,你能弄到這種好藥?不是那關世子幫忙又是誰?……你啊你,你教你爹怎麽說呢?有男人真心實意對你這麽好,多少年過去了,還時常地借著各種由頭到咱們這破落地看你,明著是來看我,實則誰不知道還不是想討好你?你啊,就是個腦子不開竅的傻丫頭!”

“……”

“這關世子,多好的人!你老父我中意他!我現在不妨告訴你,如果我外孫女兒苗苗要找爹認,我還只就認他了!”

顧錚心中一震,趕緊將苗苗讓萱草帶下去。“爹,你胡說什麽?”她不高興蹙眉。

關世子,是平安侯關家的嫡長公子。說起來,顧錚認識這個人,還是從那會他對周牧禹的迷戀、女扮男裝混去書院讀書認識。

是的,關世子喜歡她,並毫不避諱在她面前表白心意,說要娶她,他討好她爹,對苗苗也是簡直毫無原則地寵愛、疼愛,甚至超過了一個尋常父親對孩子的寵愛……

然而……

顧錚道:“爹!你別亂說了!我就算以後要改嫁,嫁給誰,也不會嫁他的……”

顧老爺子的暴戾脾氣瞬間被氣出來了。

盯著她,問:“不嫁他?你就算改嫁了也不願意嫁他?我說你腦子是不是有病?……還是說,你還在惦記那周牧禹小雜碎?忘不掉他?”

顧錚哭了,“爹!你這是什麽話!我不嫁關世子,就證明我還在惦記我前夫?你這、這說的是什麽跟什麽?!”

一生氣,跺腳進了屋子。

顧老爺子更是氣得不輕。“這蠢丫頭!這倔孩子!”

又不停搖頭,暗怪都是當年自己太寵她了,她要什麽就給什麽,最後看了個小雜碎二五眼的男人,都會想辦法給她弄到手……

顧老爺子閉著眼,捂著胸口,那個地方又開始隱隱痛了。“哎,夫人啊,我對不起你……”

他看著藍天,鼻子酸酸的,又說:“我這一把老骨頭了,再沒什麽用的,如果有天我在下世碰見了你,我又該如何跟你交代?嬌嬌到現在沒個依仗,她和苗苗孤兒寡母的,以後,我眼一閉,她又該怎麽在這動蕩的亂世裏生存?”

潸然而潸地,滾下兩滴淚來……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更何況是他馳騁商場、當年鼎鼎有名的顧劍舟。

顧劍舟身子渾身發顫,越發覺得淒涼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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