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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佳期如夢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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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呼嘯,天旋地轉,轉瞬間已沖上碧虛長天。

尹祁公主驚呼一聲,又奇又喜,她雖然見過逢蒙、駱明、讙兜等人的封印神獸,但卻從未親身歷驗,此刻得與敖少賢騎乘這虎尾銀麒,騰雲駕霧,心中不由大為興奮。

陽光刺眼,秀發飛揚。她一手抱緊敖少賢,一手摟住昏睡的放勳,心裏嘭嘭亂跳,朝下俯瞰。

碧波浩渺,金光閃閃,黑礁歷歷,白帆片片。叛軍艦隊已將水蛇軍包圍分割,發動了一輪又一輪的瘋狂猛攻。

戰鼓轟鳴,殺聲震天。

箭矢如飛蝗,如細雨,密集交錯,火光點點跳躍,幾艘戰艦的風帆已經著火,在風中熊熊卷舞,劈啪作響。戰艦接連相撞,船身傾翻,不斷有士兵慘叫著掉入水中。

叛軍的潛水船數量眾多,極之靈巧,泥鰍似的在水蛇軍諸艦之間來回穿梭。忽沈忽浮,來回撞擊水蛇軍艦最為薄弱的側艙。

這些潛水船尖無不裝備了極為銳利的大型玄冰鐵矛,每次撞擊,都摧枯拉朽似的劃開一道道的口子。幾個來回下來,口子越撕越大,側艙不免迸裂,水浪由是滔滔倒灌而入。即便這艘水蛇軍艦僥幸不沈,被守在一旁的叛軍巨艦伺機猛一撞擊,依舊不能幸免。

反之,即便這些潛水船被水蛇軍艦撞裂,傷亡也不過十數人而已。兩相比較,水蛇軍自然大為吃虧。激戰片刻,水蛇軍便有六艘戰艦相繼沈沒,而叛軍不過沈了四艘潛水船和一艘戰艦。

但盡管局勢被動,寡眾懸殊,水蛇軍各船艦的士兵依舊各守各位,陣列嚴整,絲毫沒有慌亂潰敗的跡象。眾艦之間統一協調,隨著聲聲號角分合變陣,奮力作戰。

“敖公子,蛇國公的主艦在那兒!”尹祁公主俯眺片刻,終於看見一艘巨艦彩旗獵獵,火蛇圖紋赫然醒目,正是蛇國公的旗艦“炎蛇號”。

遠遠望去,這艘巨艦猶如移動的巍巍城堡,固若金湯。眾槳如飛,整齊劃一,在敵艦間隙之間昂然穿行。兩舷強弩次第怒射,有條不紊,就連砲樓的石彈,也是嚴格依照令旗所指,準確拋射。

眾叛軍船艦夾擊不得,反被撞翻一艘,被迫倉皇避讓;圍集其下的叛軍潛水船亦被密集火箭射得千瘡百孔,毀壞沈沒。

敖少賢微微動容,心下激賞,忍不住嘆道:“都說‘金蛇鐵龍’,果不其然。水蛇軍軍紀嚴明,只怕更在我們龍族海軍之上。”

尹祁公主又驚又喜,笑道:“是啊,難怪蛇國公的水蛇軍被稱作帝國水軍四大勁旅呢。就算這些叛軍十倍於他,我看也奈何不得。”

敖少賢微一定神,沈聲道:“公主,抓緊了,別松手。”驀一叱呵,駕禦著虎尾麒麟朝著蛇國公旗艦急速俯沖。

疾風撲面,獵獵生疼,濃烈的血腥氣隨之撲鼻而來。鼓聲、號角聲、波浪聲、吶喊聲越來越近,在耳邊轟隆作響,震得尹祁公主的雙耳都麻癢痹痛起來。

突然,聽到敖少賢喝道:“小心!”

“咻咻咻!”銳風破空,亂箭縱橫,也不知有多少飛矢朝著他們密集射來。

虎尾銀麒獸咆哮聲中,敖少賢的龍角彎刀如厲電飛舞,銀光流離,繽紛閃耀,在三人四周籠起一圈圈瑩白的刀光氣罩。

“叮叮叮叮!”脆響悅耳,如密雨擊檐,山泉出澗。萬千箭矢觸撞到刀芒氣光,頓時反彈拋揚,四散飛舞,偶有穿入,立被絞斷,寸寸激射。

四周火星爆射,銀光朵朵。尹祁公主不敢多看,閉上眼,心中怦怦亂跳,緊緊地抱住敖少賢。

那寬厚溫暖的背脊仿佛一面大山,讓她依靠其下,莫名地心安氣定。海松木似的清爽香氣從他身上絲縷散出,鉆入她的鼻息,如此好聞。四周那狂亂躁動的喊殺聲、號角聲似乎突然都聽不見了,只聽見自己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著,一下比一下清晰。

不知何以,她又忽然想起那三條眉毛的妖怪翊,想起他那狂野、陽剛而又危險如猛獸的氣息,心中陡然一跳,一股夾雜著恐懼的酸楚怒意轟然竄了上來,燒得她雙頰如火,耳根滾燙,突然想道:“也不知他被眾兵士殺了沒有?”驀地轉頭朝島上望去。

身在半空,急速沖落,四周箭雨火光,影影綽綽,哪能辨得清方位、瞧得見他的身影?

當是時,只聽敖少賢高聲叫道:“東海敖少賢,護送陶唐侯、尹祁公主來此!”

又聽見一陣轟然呼喝,夾雜著幾聲驚呼,神獸怒吼,人影閃爍,驀地微微一震,已經降落到“炎蛇號”的甲板上。

剎那之間,甲板上的眾士兵全都頓住了動作,萬千目光齊刷刷地看了過來,驚疑、警惕、憤怒、漠然……交相陳雜。滿船寂寂無聲,只聽見風帆獵獵鼓舞,呼呼作響。

尹祁公主面上微微一紅,突然想到自己此行遍歷坎坷,終於到達“炎蛇號”,心中酸甜苦辣,也不知是悲是喜。

敖少賢翻身躍下,又將她與放勳輕輕抱了下來。

一個虬髯將官忽然喝道:“白蟒營將士聽令,快將叛賊敖少賢拿下!其他人繼續作戰,不要分心。”周圍軍士如夢初醒,“嗆然”連響,數十名白衣士兵呼喝著拔刀湧上,將敖少賢團團圍住。

虎尾銀麒獸大怒,昂首咆哮,環繞回旋,將眾人逼得連連後退。敖少賢卻斜提彎刀,微笑不語,絲毫反抗之意也沒有。

虬髯將官喝道:“給我拿下!”眾兵正欲沖上,尹祁公主眉尖一蹙,叱道:“住手!孤家在此,你們誰敢拿他!”

眾兵士不敢上前,紛紛回望那將官。虬髯將官將信將疑地盯著尹祁公主,沈聲道:“下官李遠圖,不敢冒犯公主。但眼下情勢非常,敢問姑娘有何證據可證明身份……”

尹祁公主大怒,雙靨飛紅,喝道:“放肆!”她好不容易到了這裏,竟被懷疑身份,一路上的辛苦、委屈、惱恨瞬間爆發出來,氣得微微發抖。

忽聽一個渾厚威嚴的聲音道:“李將軍大膽!公主親臨,還不立即接迎護駕!”眾兵士一凜,紛紛後退。那李遠圖急忙伏身拜倒。

人流分湧處,一行人大步趕來。當先一個紫衣老者玉冠錦帶,面如重棗,紅須似火,丹鳳眼神光閃耀,不怒自威,令人望而生畏。正是當今“天下六公”之一、位列“大荒十神”的蛇國公烈定侯。

“老臣烈定侯接駕來遲,萬請殿下、公主恕罪!殿下、公主安然無恙,實乃蒼生之幸,更是我炎蛇國之幸!”他拜伏在地,激動之下,聲音微微有些顫抖起來。

眾人見狀再無疑意,紛紛拜倒行禮。敖少賢急忙封印神獸,側身讓開。兩舷戰士則回身微一行禮,立時又衛守原位,奮力與猛攻而來的敵船周旋苦戰。

“多虧神公還記得孤家模樣,否則孤家沒死在叛賊手中,反要被李將軍拋入雲夢澤啦。”尹祁公主冷冷道。

李遠圖“咚咚”叩頭,大聲道:“下官有眼無珠,冒犯公主,請公主治罪。”

尹祁公主怒氣少減,淡然道:“罷了,小心行得萬年船,你也是奉命行事。都起來吧。”

這時四周鑼鼓齊鳴,角聲高越,越來越多的叛軍戰艦朝“炎蛇號”圍攏而來,仿佛圍墻似的將其層層困在中央。隱隱聽見賊軍叫道:“擊沈炎蛇號,殺了烈定侯!”“絞死陶唐,淩遲尹祁!”

亂箭齊飛,縱橫密舞,“咄咄”之聲大作,紛紛穿入船板、艙壁,嗡嗡震動。兩舷戰士高舉盾牌抵擋,數十名軍士避之不及,登時中箭摔落水中。火箭飛處,帆布、草桿立時“呼啦”一聲著起火來。

“保護殿下、公主,沖出西灣!”烈定侯親自擋在尹祁公主身前,抱起放勳,紫袍飛舞,掌風如狂,紅光怒爆,射來的箭矢遠遠地便被震碎炸射,散如齏粉。

眾士兵士氣大振,高聲呼唱戰歌,舉著盾牌,護衛尹祁公主一行往主艙中退去。

到了指揮艙中,烈定侯將放勳小心翼翼地躺放在皮墊上,請尹祁公主坐定。眾將一一前來拜見。

聽到“紫蛇侯烈文英拜見公主!”尹祁公主與敖少賢齊齊一震。卻見他高大俊朗,眉目挺秀,在黑盔紫甲的映襯下,越發顯得臉如冠玉,英姿勃勃。

尹祁公主雙頰一紅,微微有些忸怩,心道:“十年沒見,原來他也不再是從前那涎皮賴臉討人嫌的少年了。”突然又想到共工翊那句“新郎倌”,登時雙靨滾燙,莫名地有些慍惱恚怒。

烈文英見她臉如桃花,說不出的清麗嬌艷,心中怦然,忍不住笑容浮動,乘著眾人不備,低聲道:“濯雪妹子,十年不見,你越發好看了。”

尹祁公主素來不喜輕浮之人,聽到此言,雙眉一蹙,些須好感立時又蕩然無存。想到今日之後要與此人長相廝守,心中又是一陣氣苦刺痛,忍不住輕輕地“哼”了一聲,轉過頭去。

烈定侯朝敖少賢微一行禮,沈聲道:“熾龍侯一路護送殿下、公主,勞苦功高,孤家感激不盡。但不知兵相箭神公有何誤會,兩日前以‘尚方寶劍’傳令諸侯,說閣下挾持殿下、公主,投敵叛亂,明令諸侯一經遇見,立即捆縛發落。帝命難違,孤家只有得罪了……”

尹祁公主叫道:“且慢!”

眾人一愕,尹祁公主道:“若不是敖公子一再舍命相救,孤家早已死在叛賊手下。他功勞巨大,神公不賞反罰,是何道理?”當下將兩日來發生之事一一道來。講到自己與共工翊獨處的段落時,臉頰燒燙,又是羞怒又是氣惱,連聲音都有些不自然起來。一些細節自然隱去不提。

眾人聽得聳然動容,烈定侯沈吟道:“原來如此。老臣也詫異以熾龍侯的人品口碑,何至於此。敢情是叛賊蓄意陷害熾龍侯,離間龍族與大荒諸侯。但是……但是既是兵相親口命令熾龍侯護送殿下、公主離船,為何他又要……難道其中還有什麽隱衷麽?”

敖少賢微微一笑,道:“調虎離山,張冠李戴,借刀殺人,移山填海。在下愚鈍,遲遲方才想通。但神公英明睿智,又怎會想不明白?”

眾人聞言大震,烈定侯的目中精光一閃即逝,沈聲道:“熾龍侯請說。”

敖少賢直視他的雙眼,淡淡道:“大荒十二國中,熊、鷹、牛、馬四公都是皇親,金兔公又是常儀後之父,勢力煊赫。彼此之間雖有不和,卻尚能共處。狼、羊、虎、象、猴五國,大多柔弱勢微,各有依附,不足為患。而我龍族盤踞東海,素被朝廷認為桀驁不馴的化外之邦,蛇國公原是共工部屬,雄距西南,向來備受猜忌。陛下寬厚仁慈,自然不會對我們兩國有所不公,但其他皇公的想法,蛇國公難道還不明白麽?”

蛇國公雙眉間紫氣一閃而逝,目光炯炯,沈吟不語。

敖少賢目光一轉,凝視著尹祁公主道:“公主不覺得奇怪麽?陛下病重、公主賜婚的消息分明是宮中絕密,為何竟鬧得天下皆知?自從離京以來,公主一行又為何屢屢遭遇狙擊?那夜我們乘坐的是隱形潛艇,為何竟甩脫不得妖獸、叛軍?……為什麽我們的每一步,都在叛軍掌控之中?”

尹祁公主越聽越是心寒,隱隱之中感到強烈的不安,心道:“難道我們之中果真有內奸麽?”突然想起共工翊所言,脫口道:“是了,合歡香!叛軍是循著蠱蟲香氣一路追來的。”

敖少賢微微一笑道:“那麽是誰下的蠱呢?”

尹祁公主驚疑不定,突然閃過一個人的影子,腦中嗡的一響,駭然驚怒,卻又不敢相信。

敖少賢淡淡道:“東荒第一神醫的巫尹一直陪伴在公主左右,以他的修為造詣,又為何查不出公主體內有了蠱蟲?”

眾人大凜,尹祁公主微微一顫,花容瞬時雪白。巫尹!難道真的是他麽?不錯,除了巫尹,又有誰能將“合歡香”神不知鬼不覺地投到他們身上?突然想起共工翊那精巧絕倫的人皮面具,想起他塞入自己與放勳口中的“靈犀蠶”……難道那些……那些也是巫尹給他的麽?一念及此,當胸如被重錘擂擊,幾乎喘不過氣來。

敖少賢忽然話鋒一轉,道:“公主還記得在下前夜在船上所言麽?”

尹祁公主定了定神,蹙眉道:“公子是說……說我與陶唐此行之事麽?”原想說“賜婚”二字,但臉上一紅,旋即改口。

敖少賢點了點頭,朝著烈定侯行禮道:“不錯。那時在下鬥膽胡言,認為陛下在這微妙關頭將公主賜婚紫蛇侯,雖是懷著恩寵之心,只怕會適得其反,將蛇國公推到風尖浪口,受諸侯嫉恨,平添大亂……”

烈文英大怒,喝道:“一派胡言!我看你才是妒恨昏頭,竟敢肆意詆毀陛下恩德,離間君臣,其心可誅……”

“住口!”蛇國公突然一聲大喝,震得烈文英噤聲不語。他丹鳳眼中神色變幻,凜凜生威,沈聲道:“熾龍侯,請直言。不必再迂回顧慮。”

“敖某橫豎已是反賊重囚,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還顧慮什麽?”敖少賢微微一笑,道,“公主,敢問此次賜婚之事,是誰一力促成的?”

尹祁公主低聲道:“是……常儀後、三苗公和箭神公向父王一再奏請的。”

敖少賢淡淡道:“難怪前夜在火龍王上,我力陳此事時,箭神公竟會震怒若此。”

頓了頓,徐徐道:“諸位不覺得奇怪麽?三苗公讙兜是青鷹國主,與蛇國公似乎素有嫌隙,為何竟會反常請帝嚳賜婚給自己的夙敵?常儀後是太子摯的母親,又何以大方若此,促使慶都後的女兒嫁給天下六公之一的蛇國公之子?”

眾人聞言無不大震。尹祁公主心中一顫,失聲道:“你……你是說……”

既已出口,敖少賢再不遲疑,續道:“邊荒之亂,起於宮墻。敖某雖然不在帝京,卻也知道陛下四後之中,常儀後與慶都後最受恩寵。常儀後是金兔公之女,金正之妹,又是三苗公的表妹,就連素以公正嚴明著稱的箭神公,也成了太子摯的師父,她的權勢比之皇後姜嫄,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偏偏慶都後是蛇國公的族妹,陶唐侯與公主又極受陛下喜愛,雖然摯是太子,但常言道‘天威莫測’,不到最後一刻,焉知鹿死誰手?”

“陛下病危,常儀後、三苗公等人一反常態,奏請將公主賜婚紫蛇侯,表面看起來,似是安撫蛇國,平定動蕩局勢,其實卻是調虎離山,借刀殺人之計。”

眾人又是一陣嘩然,尹祁公主面色慘白,顫聲道:“你……你說什麽?”

到了此刻,敖少賢也無意再吞吐其辭,朗聲道:“不錯。依在下看來,此次帝使賜婚不過是常儀後、箭神公與三苗公等人的陰謀而已,旨在讓蛇國公與我東海龍族成為眾矢之的,置殿下、公主於死生難料之地,借叛軍之刀,除滅異己,奪權篡位!”

眾人轟然,齊齊變色。

敖少賢朗朗道:“若不是常儀後等人自洩機密,天下人又怎麽知道陛下病危、公主下嫁紫蛇侯?叛軍又為何如附骨之蛆,一路狙擊?箭神公帶著殿下、公主乘坐龍舟,似乎是迷惑叛軍,甩脫追蹤的妙計,其實卻是移導禍水,誘使八股叛軍死拼龍舟商船,鬥個兩敗俱傷。他故意受傷,讓在下帶著殿下與公主逃離重圍,卻又矢口否認,咬定是在下挾持公主,投敵叛變,其陷害我龍族之心昭然若揭。各位都是明眼人,難道還看不出來麽?”

尹祁公主心煩意亂,驚怒駭疑,禁不住微微顫抖起來。在她心底深處,這些念頭未嘗沒有想過,但她單純善良,每一觸及,立即便被自己否決,從來沒有深想。此刻被敖少賢這般剖析,登時如傷疤被猛力揭開,恍然劇痛,錐心徹骨。

蛇國公緩緩道:“熾龍侯言下之意,是說這一切都是常儀後、箭神公等人與叛軍勾結,設下的圈套麽?”

敖少賢微微一笑道:“勾不勾結,在下可不敢斷言。但叛軍對箭神公的意圖想必心領神會得很,也算是各取所需,合作無間了。就說今日罷,三十六堡精兵都在箭神公的指揮調度之下掃蕩北澤,若不是箭神公大開方便之門,相繇的叛軍為何能輕而易舉地突破諸侯軍的重重封鎖,神不知鬼不覺地轉輾千裏,在這裏布下重重埋伏?”

眾將大凜,議論紛紛。

敖少賢道:“紫蛇侯將成為駙馬之事早傳得沸沸揚揚,有謠言還稱一旦陛下駕崩,陶唐侯將即位為帝,蛇國公也將封為‘輔國公’,權傾大荒。天下妒恨神公、期盼炎蛇國快快倒黴的,也不知有多少千數。賊酋共工翊敢於如此有恃無恐,偽裝成敖某,只身帶著公主自投羅網,只因算準了蛇國公必會盡快趕來相救,更算準了蛇國公必定孤立無援,了無呼應。”

頓了頓,淡淡道:“一旦叛軍得勝,箭神公與諸侯各軍大可以聲稱當時在北澤被其他叛軍所困,不及趕來援救。這麽一來,常儀後與箭神公不僅借刀殺了殿下、公主與神公,還可將這一頭汙水潑到我敖少賢與龍族頭上,乘機加以治罪,除掉第二個眼中釘、肉中刺,同時又削減了叛軍的實力。正可謂一箭數雕,再好也沒有了。”

聽到此處,眾人無不凜然驚懼,冷汗涔涔。

尹祁公主心亂如麻,柔腸似絞,想到連日來的情狀,諸多疑竇豁然貫通,臉色雪白,嬌軀微顫,險些站立不住。

常儀後倒也罷了,對箭神公,自己姐弟向來頗為尊重信任,即便是與之擡杠,也只是使使小性子罷了。所以此次南行,才懇請由他親自護送。想不到人心叵測,他竟奸狠若此!若不是此刻聽敖少賢層層剝筍似的剖解抖摟,她又怎能相信?一時驚駭悲楚,傷心憤怒,莫以名狀。淚珠倏然劃過臉頰,流入嘴裏,又麻又澀又苦。

艙內寂寂,眾人凜然無聲。只聽見外面轟鳴陣陣,殺聲震天,鑫戰正酣。

蛇國公重棗面紫紅如霞,渾無表情,默然半晌,突然喝道:“來人,將熾龍侯拿下,捆綁送往帝京,聽候陛下發落!”

眾人一驚,失聲道:“主上!”尹祁公主更是芳心震顫,不明所以。

烈定侯沈聲道:“敖侯爺,你適才所言毫無真憑實據,全屬臆斷推想。你若問心無愧,便隨烈某前往帝京,在陛下面前與箭神公對質。倘若你所說的字字是真,烈某立即自斷左臂,向你賠禮謝罪。但如果你所說的都是離間中傷的誑語,烈某便砍下自己的左臂,連並你的腦袋,向箭神公謝罪!”

敖少賢卻似早有所料,微笑不語,也不反抗,聽任蛇國眾將以金蛇骨絲將他緊緊捆縛起來。

尹祁公主又驚又惱,正要說話,忽然聽見艙外傳來一聲轟雷似的狂笑:“赤練蛇兒,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轟!”船身劇晃,艙壁炸裂,十幾個蛇國將士慘叫著倒撞而入,“砰砰”連響,接連斷頭折骨,血肉模糊。

眾人大驚,幾個將領失聲叫道:“相繇!”尹祁公主心中一沈,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兇魔終於來了!

烈定侯喝道:“保護公主、熾龍侯!”親自背起放勳,搶身朝艙外沖去。眾將轟然應命,將尹祁公主與敖少賢重重夾護,緊隨其後。

剛到艙門口,只聽“呼”地一聲,碧光刺目,狂風撲面。奔在最前的幾個軍士哼也未哼,突然炸裂開來,肢體飛散,連著飛灑的鮮血,從尹祁公主四周擦飛而過。她呼吸一窒,幾欲暈厥。

混亂中只聽蛇國公一聲大喝,一道紫光怒旋飛舞。“嘭隆”一聲巨響,光芒怒放,氣浪迸卷,艙中陡然一亮,光怪陸離。

“噶啦啦”脆響疊爆,整個主艙四壁仿佛瞬間被龍卷風掀起,陡然片片翻飛,沖天而去。站在旁側的將士驚呼怪叫,身不由己翻騰倒轉,直沖雲霄。

“好一個‘炎蛇逆天刀’!赤練蛇兒,幾年不見,老朋友聽說你兒子要娶皇帝老兒的閨女了,專程來送彩禮,你不領情也罷了,怎麽一見面就拆房揭瓦,趕著我走,多讓人傷心哪。”

說話間,一個人影呼嘯著翻身飛起,高高地倒掛在主桅,叉著雙手,悠悠晃蕩。那人亂蓬蓬的頭發,棕黃色絡腮胡子,一雙銅鈴大眼閃爍著淡淡的綠光,雖然嬉皮笑臉,但那笑容卻讓人莫名地心生懼意。想來便是被稱為大荒第一兇神的相繇。

尹祁公主只看了他一眼,便覺得意奪神搖,心中森寒恐駭,嘭嘭亂跳,突然想起那野獸般的共工翊,與這相繇果然有些相似。

蛇國公紫衫鼓舞,凝神聚氣,將尹祁公主等人護在身後,淡淡道:“不敢。廟小檐低,供不下你這座大神。”

相繇哈哈狂笑,翻身一轉,坐在桅尖上,翹著二郎腿,一蕩一蕩,笑道:“我知道了,今天是你兒子大喜之日,定是觸景傷情,又想起從前被我一不小心捏死的娃娃了。嘿嘿,你這人氣量太小,這麽多年還仇哪。大不了哪天我賠你一個兒子就是……”

“住口!”蛇國公驀地一聲怒吼,面色紫漲,雙眼直欲噴出火來。眾人耳中轟鳴,驚駭無已。蛇國公鎮定穩健,從未如此雷霆震怒,此番大吼,必是悲憤已極,難以遏制。

相繇“哎呀”一聲,似乎被他嚇著,突然雙眼翻白,從桅頂直挺挺地摔了下來,急墜而落。眼看就要撞在甲板上,忽地翻身卷轉,順勢將七八個軍士橫掃下水,腳尖一勾,悠然坐在船舷上,哈哈大笑。

烈文英大怒,喝道:“殺了他!”眾軍士轟然應命,潮水似的圍湧而上。只聽“嘭”地一聲悶響,慘叫疊起,人影繽紛,數十名軍士倒飛沖撞,血光迸舞,瞬間橫死當場。

他拍拍手,哈哈笑道:“小娃子不知天高地厚,草薦人命,可惜可惜。”眾人大駭,一時不敢上前。

蛇國公右臂輕輕一振,“呼”地一聲,衣袖鼓舞,一道耀眼紫光沖天爆舞,急旋飛轉,化為五丈來長的紫氣光刀,氣焰吞吐。冷冷地凝視著相繇,沈聲道:“你們全都退下,全力殺敵。他就交給孤家對付。”

眾將轟然應諾,各自分散,指揮部眾殺敵。只留了二十餘名身著紫衣的高手由烈文英帶著,守衛在尹祁公主與敖少賢身旁。

此時大澤上火光沖天,濃煙滾滾,沈船跌宕,浮屍飄搖,鼓號吶喊之聲震耳欲聾,雙方已激戰至最為關鍵的時刻。

水蛇軍的船艦只剩下四十來艘,在叛軍兩百來艘戰艦、潛水船分割包圍、夾擊沖撞下,陣形全無,只能各自為戰,局勢險惡。

“炎蛇號”被十來艘敵艦死死包夾,前後相抵,動彈不得。下方數十艘叛軍潛水船不斷地輪番撞擊側艙,堅硬的玄冰鐵皮夾板在無休止地攻擊下,“劈啪”脆響,也開始逐漸破裂。舷艙內的槳手們紛紛收回長槳,換成長矛銅叉,奮力地戳刺潛水船,苦苦反擊。

亂箭飛舞,石彈交錯,船上到處都是飛竄的火焰。無數叛軍從架梯上、鉤索上爬了上來,被守在船舷的蛇軍將士竭力砍殺,頓時“撲通”、“撲通”地摔入水中,波浪搖蕩,鮮血一陣陣地漾開。

刀光閃耀,人影交錯,不斷地有人仆倒,不斷地有人墜落。

但敵軍人數眾多,在付出了高昂的代價後,終於還是沖上了甲板,發動更加瘋狂的猛攻。蛇軍戰士高唱戰歌,組成一排排的人墻,浴血死戰。

風聲呼呼,帆布獵獵,戰歌嘹亮地響徹回蕩,合著那淒烈的旋律,人頭、斷肢在半空飛旋拋舞,悠悠翻轉,滾落在甲板上,或被人一腳踢開,或被踩得稀爛。鮮血飛濺,紅雨似的紛揚灑落。

尹祁公主第一次見到這麽慘烈的景象。在這麽近的距離,甚至可以清晰地聽見無數骨骼斷裂的聲音。濃烈的血腥氣壓得她透不過氣,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紛亂的人影,刺眼的刀光,還有那彌漫飛揚的鮮血。整個天空都仿佛被烈火和血光染成了赤紅的顏色。

但是此刻,她的心裏沒有恐懼或驚駭,只有茫茫的憤怒與悲楚。

翹首望去,半空中,蛇國公和相繇的身影交錯飛舞。紫光旋轉,碧芒閃耀,猶如兩條光蛇在藍天下絞纏騰舞,每一次相撞,都迸爆開絢麗的氣浪,又仿佛一朵朵彩菊在這秋日長空重疊怒放。

蛇國公與相繇同列“大荒十神”,“炎蛇逆天刀”與“九蛇碧光刀”又均列“天下七大光刀”,旗鼓相當;彼此更是數十年故交,知根知底,此番相戰,無不全力以赴,各逞生平絕學,殺得難解難分。

相繇哈哈笑道:“痛快!痛快!好久沒打得這般痛快了!可惜你今日一死,相繇從此就少了一個對手,再難有如此痛快的時候了。”碧光熾烈,陡然怒爆,光刀化為九頭蛇形,呼嘯扭曲,猙獰掃舞。

蛇國公沈臉不答,背負放勳,禦風抄步,翩翩如神仙。“炎蛇逆天刀”受對方真氣所激,亦變得越發猛烈刺目,夭矯奔騰,大開大合。

相繇一邊激鬥,一邊嘿然笑道:“赤練蛇兒,低頭看看,這些小蚯蚓已經快被我的兒郎殺得精光啦。你敗局已定,還作什麽困獸之鬥?如果現在投降,瞧在往日情分上,我不但可以饒你一條性命,還可以封你為左相,和我一起輔佐少主……”

“住口!”蛇國公大怒,喝道,“烈某如若甘心與你這等兇殘奸賊同流合汙,又何必等到今日?你我之間,今日只有一個人能活著離開雲夢澤!”

相繇哈哈大笑,雙眸兇光閃耀,接連猛攻,揚眉道:“既然你自絕生路,那就別怪相某不念舊情了。你以為今日還有誰會來救你麽?天下諸侯都等著看你的人頭哩。嘿嘿,當日你叛主求榮,終於也落得今天眾叛親離的境地!”

蛇國公憤怒已極,凝神急攻,將他猛地迫退了數十丈。“砰”地一聲,氣刀橫掃,收勢不及,主桅登時斷裂,風帆塌落。

相繇飛旋閃避,狂笑不止:“斷桅沈舟,原來你也自知回不去了。嘿嘿,就算讓你僥幸回到九蟒城又如何?此刻那裏多半已經插上我九頭玄蛇的旗幟啦。”

蛇國公大吃一驚,變色道:“你說什麽?”真氣一顫,光刀登時微微一黯。

相繇乘隙全力反攻,縱聲厲笑道:“姓烈的,當年你在九蟒城出賣國主,今日你的臣下也在九蟒城把你給出賣啦!嘿嘿,也不想想,若不是你的愛姬和四位神巫幫忙,老子又怎能順順利利地將煉神鼎從你眼皮底下取出來?九大神獸又怎能生龍活虎,鬧得雲夢澤雞犬不寧?這就叫做天道輪回,報應不爽。現在老子的兩萬大軍、七只神獸想必都已經進了九蟒城吧?真他奶奶的痛快!”

蛇國公狂怒已極,須發戟張,氣浪爆舞。兩人越鬥越快,旋風鼓舞,人影淡不可見。光刀相交,聲雷滾滾,氣勁逸射出十餘丈外,如霞光彩帶,迤儷繽紛,煞是好看。漫天交錯飛舞的箭石方一觸及,立時迸炸如齏粉,轟然吹散,無影無蹤。

尹祁公主仰頭看了半晌,只覺眼花繚亂,氣血翻湧。突然聽見東面傳來一聲龍吟似的長嘯,身子登時一震,險些跌倒。心中突然大凜:“是他!”

尹祁公主仰頭看了半晌,只覺眼花繚亂,氣血翻湧。突然聽見東面傳來一聲龍吟似的長嘯,身子登時一震,險些跌倒。心中突然大凜:“是他!”

驀地轉頭望去,只見一個人影閃電穿行,紫光回旋怒舞,所到之處,刀槍辟易,血肉橫飛。

剎那之間,百餘名蛇軍將士組成的方陣便給他殺得潰不成軍,連連後退。

“妖怪翊!”蛇軍將士中有人認出他的身份,剛叫出聲,立即又化為淒厲的慘呼。

尹祁公主驚怒交加,心道:“原來他沒有死。”

只聽身旁的烈文英冷笑道:“他就是三條眉毛的妖怪麽?來得正好!”雙手一翻,將腰間的兩桿短槍拼成雙頭長槍,朝他疾沖而去。

眾衛士大吃一驚,生怕他有閃失,急忙拔刀尾隨追去,只剩下十名紫衣衛守在尹祁公主身邊。

“少主,殺了姓烈的小子,再將他沒過門的媳婦兒一齊宰了,讓他們到鬼界冥婚去吧!”半空中傳來相繇的長呼。

翊呼嘯答應,伴隨著一連串張狂的笑聲。

尹祁公主雙頰暈紅,惱恨交集,只盼烈文英瞬間將他殺了。

烈文英大喝沖到,長槍飛舞,朝著他狂風暴雨似的疾刺猛攻。翊避也不避,揚眉笑道:“去罷!”當頭一刀怒斬而下。

“當!”光芒四射,氣浪鼓舞。

烈文英大叫一聲,長槍幾乎脫手,噴出一口鮮血,翻身跌退,狼狽已極。眾軍士大驚,急忙奮不顧身地圍湧而上。

尹祁公主“啊”地失聲驚呼,忍不住頓足怨艾。

敖少賢在一旁突然嘆了口氣,凝神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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