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爭以為達極霸是個江湖騙子，可是吃晚飯的時候和那些弟子交談了一會兒才知道，達極霸一個銅錢都沒有收他們的。安爭這就有些不理解了，達極霸這樣的人修為真的不算什麽，至多也就是須彌之境，安爭現在眨眨眼就能幹掉的那種。他不圖錢，帶著一群修為天賦很弱而且已經超過了最好修行起步時間的孩子們，要幹嘛？

和這些年輕人交流也套不出來什麽話，這些人都覺得達極霸是個江湖大豪，那種呼風喚雨的大人物。安爭也不忍心戳破他們心中的幻想，所以也就沒有多問。

吃過晚飯之後安爭一個人站在院子裏看著月亮發呆，達極霸喝的有些高了，晃晃悠悠的走出來，拍了安爭的肩膀一下：“嘿嘿，道長，今天真是多謝你了。”

安爭笑了笑。

達極霸是個自來熟，吃一頓飯之後就差跟你稱兄道弟了。他站在安爭身邊，沈默了一會兒後說道：“道長，看得出來你也是個有故事的人，不然為什麽會一個人隱居於此？”

安爭搖頭：“只是躲清靜。”

達極霸挑了挑大拇指：“一般都是高人才這麽幹的，道長你修為一定很強大吧。”

安爭：“世上修行者萬萬千千，我的修為，算不得什麽。”

達極霸倒也沒有在意，回頭看了一眼那邊都已經入睡的弟子，猶豫了一會兒後說道：“道長，我知道你是高人，是那種真正的高人，大修行者。所以今天真的多謝你了，你沒有戳破我的謊言……非但我要謝你，還要替那些孩子謝謝你。”

“嗯？”

安爭看了達極霸一眼。

達極霸苦笑：“其實他們都是可憐人……他們都想修行，都想成為真正的修行者。但是上天是如此的不公平，給了他們可以修行的體質，但確實最差的。你知道嗎？那些不能修行的人不是最可憐的，他們才是。”

“若是從一開始就知道了自己不能修行，那也罷了，反正沒有什麽念想。大戶人家的孩子還好，只要肯花錢，就能請修行者為他們開基，無非是花錢買靈石，花錢請人的事。有的是錢，就可以往裏沒玩沒了的砸，靠丹藥，靠極品靈石，靠天材地寶來逐漸改善體質。”

“可他們不行，他們都是受害者……”

達極霸沈默了一會兒，回身拿了一壺酒繼續喝：“我找到他們的時候，他們都快把自己折磨死了。看到那個小女孩了嗎？她叫鏡蝶，家裏算不上特別有錢，但是在鎮子上也算是數一數二的了。家裏人重男輕女，生出來的女娃不是溺死了就是好歹養著。鏡蝶之所以沒有被溺死，是因為她具備修行的潛質。”

“她爹給她找了個先生，希望可以培養出來一個了不起的修行者。然而她天賦就那樣，不可能成功的。她爹那點錢，還不夠買一塊好點的靈石。所以請的先生，也根本就是個騙子。孩子被耽誤了，當然就算沒被耽誤也不可能有多好……但是她爹就不行了，整天打罵她，說老子在你身上花了那麽多錢，你他媽的居然一點兒本事沒學會！”

“你說這能怪孩子？”

達極霸灌了一口酒：“我很知道這些孩子的辛苦，他們都被寄予厚望，但是他們根本就沒有能力真的改變什麽。然而，他們的壓力有太大了。我親眼見過，把自己活活逼死的孩子。”

“我弟弟……”

達極霸眼圈有些發紅：“我弟弟就是自己把自己必死的，他覺得對不起爹娘。我天生可以修行，雖然不怎麽樣，但最起碼能熬到現在的須彌之境。但是他不行，他很差……所以他很痛苦。我整天想讓他過的快活些，帶著他去玩，希望他能從那種自責裏走出來。可我還是失敗了……”

達極霸將酒壺裏的酒一口氣灌進去，擦了擦嘴角的酒苦笑：“說這些幹什麽……所以我就離開家了，遍天下的尋找那些這樣苦苦掙紮著的孩子，希望能救他們。但是我沒辦法，我只能是騙他們。希望帶著他們走南闖北，帶著他們找一個地方隱居避世，等到他們年紀大一些，可以理解我的苦心的時候再把實話告訴他們。”

安爭道：“他們會恨你。”

達極霸的這些話，讓安爭動容。

他本以為達極霸是個江湖騙子，而且是最可惡的那種。安爭之所以留下他們，只是為了看看達極霸究竟有多可惡。如果他真的只是一個江湖騙子，那麽安爭或許不會容的他活著離開。

安爭看的出來，達極霸沒有說謊。他是明法司的首座，見過太多太多的人，很少有人能騙得了他。連鐘九歌那樣的千門高手，在安爭面前都無所遁形。

“是啊，會恨我。”

達極霸道：“所以我打算在這住下來，希望我可以改變他們，讓他們看的開些。他們活著辛苦，最快樂的童年時代就那麽一晃而過，連一點兒快樂都沒有享受到。若是可以，我希望他們能看開。”

安爭：“談何容易。”

達極霸聳了聳肩膀：“最起碼我成功了一半。”

他狡猾的笑了笑：“帶著他們離開了那壓抑的家……你還別說，我覺得我真可以把他們變成那種清心寡欲的人……你別看我不是啊，我覺得我行。當初帶我修行的那個人曾經說過，他說大羲的明法司首座方爭說過……有志者事竟成。”

安爭嘆息，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些什麽。

達極霸道：“若是我失敗了，就任由他們打罵吧……反正人我都帶出來了，我能做的也就這麽多。萬一遇到個好心人，真的肯幫我呢？”

他看了安爭一眼，那種狡猾是顯而易見的。

安爭搖頭：“我幫不了你們。”

達極霸嘆了口氣：“是啊……哪有那麽好運氣，哪有那麽好運氣呢？”

他轉身，搖搖晃晃的走回屋子裏，走到門口的時候又站住，回頭看著安爭歉然的笑了笑：“對了道長，我可能付不起你那麽多的租金。我打算明天開始下山去找點活兒幹，這些年走南闖北只顧著尋找這樣的孩子，也沒賺錢。那五十兩銀子，是我最後的繼續了。”

安爭隨手抽出來一張銀票甩過去：“這個可以幫你。”

達極霸將銀票接住看了看，然後嚇得哆嗦了一下：“這……太多了吧！”

安爭道：“還好，我就是不缺錢而已。”

達極霸感激的不知道說什麽好，最終竟是跪下來，當當當的磕了幾個頭。安爭也沒有阻攔，只是看著，因為他知道達極霸這樣的人若是不做點什麽的話，會把自己憋壞的。那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若是這個恩報不了，除了磕幾個頭之外還能做什麽？那筆銀子，足夠他們錦衣玉食一輩子。

達極霸：“道長，你真的不願意說說，為什麽在這隱居嗎？”

“我有個仇人要殺，現在我還殺不了他，所以需要靜心修行一段時間。”

達極霸哦了一聲：“又是江湖仇殺啊……希望，算了，我若是希望你報了仇，那麽就會又有一家人妻離子散。江湖上的事我管不了，我能把這些孩子管好就不錯了。”

他嘆息著走進屋子裏，砰地一聲把門關上。

安爭搖了搖頭……達極霸是個很簡單的人，看得出來。這樣的人活著簡單，但是不一定不辛苦。他選擇了一個很重很重擔子，他如果堅持扛下去的話，會把自己累的吐血。

安爭之所以不想出手幫那些年輕人改變體質，是因為他知道那不行……他不了解這些年輕人，但是肯定的是……這些年輕人長期以來都擠壓著心事，若真的突然有一天變得強大起來，究竟會做出些什麽誰也不知道。安爭不能確保，所以不敢胡亂幫助人。對於安爭來說，拿出十幾塊上品的靈石幫助他們提升體質不是不行，但……最起碼不是現在。

就在安爭準備回去打坐冥想的時候，那個看起來身材很不錯的少女從屋子裏探頭出來，然後悄悄的繞開別人的房間，小心翼翼的走到安爭身前，忽然跪下來。

“仙長，求您教我修行。”

安爭微微皺眉：“你這樣做，你師父會怎麽想？”

“師父？”

鏡蝶搖頭：“我其實知道我師父是在騙我們的，他是好人，但他不能改變我們。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我知道他騙了我們，是因為那些人真的可憐。可是仙長，我知道我一定可以成為真正的修行者，我了解我著急。”

她是那麽年輕，那麽的嬌嫩，擡著頭看著安爭，一字一句地說道：“若是仙長願意收我為徒，我什麽都願意做，什麽都願意！”

安爭忽然想罵人。

“你這樣做，對得起自己嗎？”

安爭問。

鏡蝶使勁兒點頭：“我只想回去，告訴他們我真的行。只要能讓我修行，我做什麽都不後悔。”

“你不適合修行。”

安爭搖了搖頭：“你這樣的心性，就算是可以修行了，也會成為禍端。你回去吧，縱然你聰明，卻被自己的聰明誤了。”

鏡蝶開始磕頭：“仙長，我求求你了。我知道自己行的，我的體質我自己了解。如果我不能修行好回去救我娘，我娘會被他打死的！”

安爭心裏猛地一震：“誰？”

“我爹！”

說這兩個字的時候，鏡蝶是咬著牙說出來的。

安爭覺得心裏有些發堵：“因為你嗎？”

鏡蝶點頭：“是……我娘不是他的正妻，只是個丫鬟。因為生了我還是個女孩兒，所以過的日子很苦。最好的日子，就是知道我能修行的那段時間。可是，因為我修行上沒辦法變得更強，他又開始折磨我娘了。”

安爭嗯了一聲：“你為什麽知道你師父在騙你。”

鏡蝶擡著頭，眼淚那麽晶瑩：“因為我的體質，可以映照別人的修為境界……所以我給自己改名叫鏡蝶，我就是鏡子。然而我現在沒辦法使用這種力量，我只是能看出來別人什麽修為。”

安爭臉色微微一變：“鏡子？”

這就有些恐怖了……覆制別人的修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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