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見接到麗香的電話後匆忙離場，一門心思地往神奈川趕，甚至沒有時間在臨走前和長太郎打聲招呼，她只好在心裏對他說了聲抱歉，等著後續再和他解釋。

她將手機緊緊握在手中，指甲泛白。

由於意外來得太突然，怎麽也想不到平日幸運S的黃瀨會突然進手術室。除了“快點趕過去”的念頭，晴見已經失去了任何思考能力。

她甚至沒問清楚麗香口中的“病危”究竟到了那種地步。黃瀨平日看上去健康又充滿活力，難不成是出了意外？她實在想不出別的可能性。

但她深知——萬一這次錯過了，她必然會後悔。

晴見一路從音樂廳小跑到了車站，顧不上風中淩亂的發和路人奇怪的眼神。她滿腦子是黃瀨的面容。

她對麗香的話半信半疑，但她不敢拿那50%的幾率開玩笑——萬一是真的呢？

至少她很少聽好友用那麽嚴肅的腔調對她說話，提及的對象還是黃瀨。

讓穿坡跟鞋的少女在街上奔跑簡直是噩夢般的體驗。以前看日劇裏男女主人公在大街小巷上演“日劇跑”配著BGM很有感覺，但親身經歷時所感受到的完全不一樣。

內心的焦急和疑惑讓她幾乎抓狂——她甚至沒有空去想自己的反應為何這麽大。

坐上車後她便一遍遍的撥麗香的電話，沒想到這丫頭那邊一直是占線中，顯然是不正常的表現。

晴見發慌了，只能不斷祈禱地鐵再開得快一些。

她做了幾次深呼吸，告訴自己先冷靜一點，卻無法令一下膨/脹一下緊/縮的心跳恢覆正常。

低下頭，找到焦距的雙眸集中在了她的交/握的手上，晴見詫異地發覺自己正在打著顫。胸口處的心臟劇烈跳動著，下一刻就破膛而出絕不是誇張的形容，簡直就像沒做熱身運動直接沖刺一百米，受到刺激的全身細胞都在叫囂，每根神經繃得很緊，如同小提琴的弦。

即使在演講或話劇公演前她都沒這麽焦慮過。不，不僅如此——在晴見的人生中，她能清楚記起上一次全身發抖時是在兩年前，精市發病最嚴重的那一次。

當時的情況和她現在所遇到的如出一轍——貪玩的她原本是要去醫院探病的，但臨時改變主意和朋友去東京一日游，吃中飯時從電話裏得知兄長突然犯病、已經被推到手術臺上的消息。

晴見當時是邊流淚邊趕回醫院的，在手術室前哭得險些暈過去。幸虧“手術中”的燈及時滅了，主治醫生表示手術很成功。不然她可能真的會兩眼一閉往後倒吧。

晴見事後特別自責，誰也不明白她那段日子低迷消沈的原因。她譴責自己——萬一好運並未降到精市身上，那麽，便是她自己親手將見兄長最後一面的機會丟棄。

人可以說沒就沒，晴見從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深深吸取到了教訓，那種悔恨和頗有點“劫後餘生”的滋味只要嘗一次就夠了。

所以在聽到黃瀨出事後，她毫不猶豫地選擇趕過去。

……

抵達黃瀨所在的醫院時已經過去兩個多小時了。

晴見對這家市重點醫院的內部結構再熟悉不過。這裏曾是兄長幾年的“家”，也是長谷川智子要輕/生的地點。她無疑是討厭這個地方的，在這裏曾上演過太多不幸。

晴見像只無頭蒼蠅似的在急救中心亂轉一圈，裏面亂哄哄的，貌似剛才在市中心地段出現了連環撞事件，頭部流著血的病人病懨懨地躺在推床上。

她不確定黃瀨是否在這裏，只能跑到外面再次打麗香的電話。這次她撥通了。

麗香被她的速度嚇到，結結巴巴地報出病房號，然後說黃瀨的手術已經做完了。

「什麽手術這麽快就做完了？」晴見心有疑惑，但決定先趕過去再說。

七、八分鐘後，可謂過關斬將的晴見終於站在這件病房門口。期間她還被路上的護士長抓住詢問了一通，或許看她這幅打扮不像是來探望病人的，又或許只是故意找茬。

晴見調整好呼吸，敲了敲門。

裏面傳來一聲應，因為聲音太過模糊，她無法判斷是誰。

“黃、黃瀨？”

晴見輕輕推門，腦袋先探進來，一下子瞄見那個躺在潔白床鋪上的少年。

“……小晴見怎麽來了！？”

黃瀨此刻有氣無力地躺在病床上，手上打著點滴，長時間沒有進食導致他臉色蒼白，下巴又尖削了點兒。

他穿著寬大的白色病號服，突然很想埋在被子裏不讓晴見睹見他狼狽不堪的模樣。

晴見的大腦“唰”地一下子變成空白，就像被按下刪除鍵。然而她的身體先行作出反應——一個健步跑到他床邊，盯著他左看看又看看。

黃瀨雖然看上去虛弱了點，但人還是好端端的，不缺胳膊不缺腿。

“呼……活著就好。看來手術很順利。”她這才長籲一口氣。也不知黃瀨是傷到哪兒了，根本找不到一點兒“病危”的跡象。

“欸？”

搞不清狀況的反而成了黃瀨，他驚奇地盯著從剛才起就一驚一乍的晴見，

“你哪裏傷了？麗香沒在電話裏詳說，看外表沒什麽變化啊……難不成是內傷？”晴見嬌/軀一震，早在趕來的路上她已經腦補了無數可能性，“不、不會是絕癥吧？黃瀨你要挺/住啊！”

“……”

黃瀨似乎意識到了什麽。

他哭笑不得地瞄了眼靠著墻角站的麗香，對方露出一抹惡作劇得逞的笑。

“你還很年輕，千萬不要對人生放棄希望啊，奇跡隨時都會發生的！而且是良性的幾率很大！相信我，只要好好接受治療就不會有事！”晴見一本正經地對黃瀨說，她在這反面有的是經驗。

黃瀨盯著她放大的臉，被她藍紫色雙眸裏的坦誠給閃到了。他心裏產生了輕微的罪惡感，居然覺得看晴見驚慌失措的樣子很有趣。

“不是啦，我剛做了闌尾切除。”他將真相娓娓道來。

I beg your pardon?

“不是說病危嗎！？”慢半拍的晴見傻眼了。

“是麗香在電話裏說的誇張了，闌尾切除只是個小手術。”一直都在病房裏圍觀的笠松終於站出來解釋了，責怪地看了看在旁邊偷笑的麗香。

“噗——哈哈哈哈尼瑪太搞笑了哈哈哈！晴見萬年不變的撲克臉終於崩壞了！比預期的好玩兒多了！”

麗香的猥/瑣笑容堪比暴走漫畫裏的人物形象，笑得叫那個天花亂墜。

「喔……」

「我好像明白了什麽……」

「豈可修！原來是被整了！」

忍無可忍的晴見臉色發黑，瞬間面無表情，不由自主地將長袖卷到手肘部位。

笠松心中警鈴大作，很有先見之明地把女朋友拉到身後。盡管壞心的麗香先整了晴見，但嘴上教育一下就夠了。

要出氣，他完全可以理解，就拿黃瀨當出氣包吧——雖然挺對不起剛做完手術的他。

“小晴見別沖動啊！你知道我剛開過刀身體很虛弱的！”黃瀨見狀就知道麗香玩大了，晴見生氣了，有笠松在他自然不會替麗香收拾爛攤子，他只是比較擔心自己目前的人生安危。

他才不想當出氣包呢哼！

“身體虛弱你妹啊扯淡！說好的有生命危險呢？說好的再晚就見不到的呢？我可是立刻就從東京跑回了神奈川呀！”

……這個，好像沒人說過吧。

完全是晴見自己腦補出來的玩意兒啊。

黃瀨很委屈，他將雙手交叉橫在胸前，良家少女被調/戲的委屈樣。

“確實是我讓橋本桑通知你的，但我不知道會這樣……”所以麗香究竟對她說了什麽啊，他特別好奇！

晴見揚了揚拳頭，在發現自己①可能打不過黃瀨②黃瀨還是病人後，火冒三丈的她還是放下了手。

“有些玩笑是不能亂開的。”晴見深沈地掃了三人一眼，在黃瀨的臉上略作停頓，然後……破門而出。

被留下的三人面面相覷，麗香雙手合十做了一個道歉的動作，可惜本該接受這份道歉的對象已經被氣走了。

——晴見很少發怒，然而一怒後果很嚴重。

“晴見不會是要和我們友盡了吧？”麗香捅捅黃瀨，“要不然，你去安慰安慰她？”

“為什麽是我啊……”黃瀨小聲嘀咕。

“哎呀我這不是給你創造機會嘛。晴見會這麽著急地跑過來，只能說明你在她心中分量可重了。”

“……真的嗎？”他產生了片刻的動搖。

“晴見的性子我還不了解麽？她不在意的人是死是活她都不care，甚至不多看一眼。但如果被她當成朋友，無論發生什麽事她都會第一個趕來。”

“可是她現在很生氣QAQ”

“正因為太關心你，得知被耍後才會發怒嘛，正常正常。”

麗香擺出知心姐姐的架勢慫恿黃瀨勇敢往前沖，笠松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以增進晴見和黃瀨的感情為前提出了這個餿主意的不正是她嗎？把晴見氣跑的也是她啊。

黃瀨仔細一想，覺得麗香的話很有道理。於是他披上外套，拖著點滴瓶的架子，走到走廊上一路護士詢問晴見的去向，居然有好心人幫他推著點滴架，好讓他行動更方便點。

“是追女朋友嗎？”幫他推點滴架的中年大叔笑呵呵地問。“看到她滿臉氣憤地跑走了呢。”

“啊……”

他撓撓頭，覺得挺丟臉的。他決定不揭穿這個美好的誤會。

黃瀨在醫院後花園的長椅上找到了晴見，他向大叔道了謝，後者對他比劃著“加油”的動作。

他嘴角抽搐，將目光移到她身上。

晴見的頭發原本應該是盤起來的，在途中散落了，發梢曲卷著。難得見她穿著裙子，毛呢外套搭在膝蓋上，露出一小節藕白色的小腿，一看便知道有精心打扮過。

是去約會？還是見異性？

黃瀨腦中浮現出的可能性令他感到十分不悅，他不禁皺起眉。

不過怎樣都好，她還是為他拋下手頭的事趕過來了——想到這兒，黃瀨頓時沾沾自喜起來。

他的移動速度很慢，本想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邊，無奈點滴架的輪子在水泥地上發出“嘩嘩”聲響，讓晴見很輕易地察覺到了。

“幹嘛跟過來。”她沒好氣地問。

“就……來看看你啊。”

“沒什麽好看的。你不是剛做完手術嗎？想早點恢覆就該乖乖躺在床上休息。”

“其實早上就做完了，橋本桑故意說得很誇張啦。”

黃瀨覺得晴見的火氣已經消下去不少了，看來她只是雷大雨點小。

他大膽地霸占了她身邊的空位，頭擺的很正，雙手擱在膝蓋上，後背往椅上一靠。

“……聽說小晴見是為了我從東京趕過來的？”

“是麽，誰說的。”

你說的。

黃瀨張張嘴，卻明智地選擇不反駁。

“但是，我很開心。”

“住院有什麽好開心的？”晴見回想起前半個小時那令人心悸的遭遇，雖然知道怪不了他們，卻依然心裏發悶。

“因為……原來我在小晴見心裏這麽重要啊~”

黃瀨故意用誇張地語氣感嘆道，這使他看上去就要喜極而泣了。事實上他只是為了緩解氣氛才這麽做的。

晴見哭笑不得。她覺得這像是一個為證明「晴見是否關心黃瀨」的測試，測試結果顯而易見。

然而這是連她自己都沒想到的結果——跑過來見黃瀨只是條件反射，是她下意識做出的舉動，完全不經大腦思考。

“總之，下次不要再這麽嚇我了。”

“哈哈，真的很抱歉，下次絕對好好說。”

晴見的嘆息聲輕得聽不見，但她有些理解麗香的做法了。

人啊，只有在得知自己快失去的時候才會醒悟。

這個實驗很成功——它完美證明了，黃瀨的存在已經占據了晴見生命中的一部分。

晴見側過頭，覆雜的眼神觸及他輕微上揚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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