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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大結局上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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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的雪,如同灰蒙蒙的天空破開了一個窟窿,把潔白晶瑩且冰冷的花瓣層層往下拋,將浮世喧嘩覆蓋,讓天地一色。

這份純潔的白,宛若潑墨山水畫中的留白,若非真正心靜之人,是不可能感受到它真正意境的。

坐在馬車裏的百裏長歌摸了摸小腹,將身子往葉痕懷裏再靠了靠,馬車寬敞,放置了暖爐,與外面的酷寒形成強烈的反差。

感受著葉痕身上熟悉且溫暖的氣息,她突然感傷起來,這一路,他們兜兜轉轉,終於在終點完全交匯相容,再不分開。

三歲到二十二歲,她等了將近二十年。

他等了四年。

這四年內,度日如年。

“葉痕……”她輕喚。

“嗯?”他垂下纖長的睫羽,望向她的眸光一如既往的溫柔,是那種拼了命也要全力守護的溫柔。

百裏長歌有一瞬間恍惚,她想,這一輩子,她算是徹底輸給他這雙眼眸了。

五歲那年郊外初見時,印象最深的是他堅強的面容上,琉璃鑲嵌般的眸隱含淚光,裏面蘊藏著孤寂,是那種被全世界拋棄了的孤寂。

雖然早就知道他便是自己出宮要保護的人,雖然前一年他們早就在皇宮見過面,但時隔一年再次對上那樣一雙眸,百裏長歌還是看得心痛。

十六歲那年,義莊再見,開棺那一瞬間,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全身被燒傷,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塊好的肌膚,然而令她印象最深的還是他的眸。

充滿欲望,對於生存的欲望。

那個時候,百裏長歌並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來他是誰,但看見那雙眼眸,她心中卻有一個很肯定的想法——這個人,她救定了!

失憶歸來,侯府初見。

他幽邃如潭的眸看得她心頭一蟄,仿若萬千蟲子在瞬息之間同時啃咬她的心臟。

痛,卻莫名雀躍。

此時此刻,還是同一雙眸子,裏面清楚倒映著她的影子——被寵溺和溫暖包裹著的影子。

“假如我當初再心狠一點,直接讓你死於我的劍下,你會不會恨我?”她凝望他半晌,補充完剛才沒說出來的話。

葉痕淡淡一笑,“恨,卻又無可奈何。”

百裏長歌眨眨眼,“何解?”

葉痕吻了吻她的額頭,聲音清淺溫潤,似乎周圍十裏的冷氣都能因他消散,“因為愛你,所以我連恨都無可奈何。”

默了默,他又道:“我能控制恨多深,卻無法阻止愛多真。”

這是一句沒有海枯石爛抵死纏綿的表白,百裏長歌這樣想著,葉痕借此告訴她他所有的感情出自於一顆心,他如今之所以會與她坐在同一輛馬車內,擁著她,寵溺她,呵護她,全是順應心意而產生的肢體動作。

大腦接收到這個信息的瞬息之內,她在想,自己能做的,只有陪著他一起白頭。

萬千話語終究被胸腔中的感動沖刷回去。

終究無話,她靜靜依偎在他懷裏,聽著外面打著旋兒呼嘯的冷風以及下不停的簌簌雪。

這是通往皇家狩獵場的路,魏俞體貼她懷了身孕,特意將馬車速度放得很慢,到達目的地時,已近午時。

上山的入口處早就停了一輛華麗的馬車,車簾上大大的“禦”字昭示了身份,禦林軍分列兩旁看守,見到晉王攙扶著晉王妃下馬車,齊齊見禮。

葉痕隨意擺了擺手問領頭的校尉,“皇上是否已經上去了?”

校尉恭敬答:“回稟晉王殿下,陛下吩咐過他會在狩獵場中心的冰湖等你們。”

“好!”葉痕點點頭,牽著百裏長歌的手拾階而上,一步一步走的極慢。

葉天鈺光臨狩獵場,所以早就有人打掃過,石階上的積雪和冰塊都被清掃了,只有些濕潤,並不滑。

百裏長歌由葉痕攙扶著,走得還算平穩。

約摸半個時辰,三人才上了山。

百裏長歌是頭一次來皇家狩獵場,全然不認識路,幸好有葉痕,她才能順利來到冰湖。

一眼掃過去,她有些呆楞。

今年雪大,湖上結了厚厚一層冰,約莫一尺,尋常人從上面走過去根本不成問題,葉天鈺卻在湖中心鑿了一個窟窿,將身體浸泡在裏面,只剩腦袋露在外面。

周圍一個禁軍也沒有,想來一早就被他遣走了。

百裏長歌心中大駭,葉天鈺本就有寒疾,再這麽玩一下,不死也得半殘廢了。

她站在林子出口大喊,“葉天鈺,你腦袋被門夾了?抽什麽風!”

他似乎在裏面浸泡已久,連睜開眼睛都有些困難,一眼看到身披火紅色披風的百裏長歌,再掃了一眼她旁邊的葉痕,嘴角翹了翹,聲音低啞,“我還以為你不會來。”

百裏長歌沒說話,她到現在都沒弄明白葉天鈺究竟在搞什麽把戲。

葉天鈺再度看向葉痕,“皇叔能否避一下,我有些話想單獨同她說。”

葉痕不放心地看了百裏長歌一眼,提醒葉天鈺,“長歌懷了身孕,倘若她待會兒有個三長兩短,我不會放過你!”

驀然聽到這個消息,葉天鈺幾乎在第一時間就將目光投向百裏長歌的小腹,當眼見為實之後眼尾掠過蕭瑟痛苦之意,但也只是轉瞬便恢覆正常。

他苦笑一聲,“皇叔還是一如既往地不信任我。”

葉痕淡淡瞥他一眼,“是你一如既往地讓人無法信任。”

“算了葉痕。”百裏長歌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他既然大老遠約我來這種地方,說不定真有什麽要緊事,你先過去將他救上來,我們找個地方慢慢說。”

這番話,被葉天鈺清楚地聽到了,他朗聲道:“皇叔只管離開便是,我不需要你救。”

葉痕原本就沒打算救他,如今又聽到了這句話,輕哼一聲,又交代了百裏長歌幾句,這才極不甘願地進了樹林。

“阿瑾……”葉痕走後,葉天鈺所有的目光都放在她身上,喚出了她從未在他嘴裏聽到過的稱呼。

百裏長歌徹底楞住,隨後微微瞇起眼,“你在說什麽?”

“在我面前,你不必掩藏。”葉天鈺牽動嘴角,“那年也是在這個地方,我們認識的。”

百裏長歌疑惑更甚,“我還是不懂你到底在說什麽。”

“我想你再救我一次。”葉天鈺目光灼灼,似乎陷入了很長的回憶,又似乎透過她看到了久遠以前的那個身影。

前面的話,百裏長歌一句也沒聽懂,但最後一句,她懂了。

葉天鈺想讓她救他出來。

“你想要我如何救?”她問。

“那年怎麽救的,今日便怎麽救。”他微微一笑,帶著思憶的空茫蒼白,在百裏長歌看來,他的表情有些糾結,像一直在隱忍著什麽,又好像在擔心著什麽東西的到來。

這是百裏長歌從未見過的一面。

她有些不知所措,幹脆站在原地,一只手支撐後背挺著肚子,“我如今行動不便,那冰上太滑,若是你自己能行,便上來吧!”

葉天鈺眸色深了一些,不著痕跡地蹙了蹙眉,問她:“不救也行,那你告訴我當年你是怎麽把我救上來的?”

“我……”百裏長歌語塞,強烈的第六感告訴她葉天鈺一定認錯人了,她從小到大都沒有來過這個地方。

“記不得了。”她垂眸,補充完剩下的半句話。

“記不得了?”他低笑一聲,“我是要有多卑微,才能做到在你的世界裏留不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葉天鈺!”百裏長歌突然冷下臉來,“如果你找我來就是為了玩自殺博同情然後說些莫名其妙的話,那麽不好意思,我不想在你身上耗費這些精力,也麻煩你別在我面前演戲,我眼眶小,容納不下你這些驚世駭俗的大動作!”

瞧見她淡漠的眉眼,他幾乎完全確定了心中那個猜想,一種無可奈何之感溢滿心頭,勉強將雙手伸出來撐住兩邊冰面,他嘩啦一聲破冰而出。

在這酷寒如刀的冰天雪地裏,葉天鈺全身濕透,卻似毫無知覺,麻木的雙腿迫使他不得不癱坐在冰面上。

緊接著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他顫抖著雙手掏出早已經濕透的錦帕掩唇,氣息奄奄。

百裏長歌幾乎能看到鮮紅的血液順著錦帕上的水珠一滴滴落到冰面上,再順著冰面的紋路勾勒出一朵朵妖冶的花。

這一刻的葉天鈺,脆弱得如同被腐蝕過的殘枝枯木,風一吹,隨時都有化為齏粉的可能。

百裏長歌終究於心不忍,微嘆一聲,“你這又是何必?”

已經完全確定自己認錯了人的葉天鈺毫不在意地淡淡一笑,“皇叔是你的信仰,我又何嘗不曾有過自己的信仰?”

百裏長歌一怔,“所以?”

“那個人,只怕是已經不在了。”葉天鈺望天,看到灰蒙蒙的顏色,有雪瓣落入眼中,很涼。

頓了頓,他又補充,“我只是認錯了人,卻沒有愛錯人。”

百裏長歌微微抿唇。

葉天鈺擡起頭,看著她,“十歲那年冬天,我在這個地方救了一個人,那個人上岸以後恩將仇報反而將我推下了冰湖,後來大約是覺得良心不安,所以又跑回來用樹枝將我拉出來,臨走之前,她告訴我她叫‘阿瑾’,我只記住了名字,後來再也沒有見過她。”

“因為那一次,你患上寒疾再也走不出東宮是嗎?”百裏長歌問。

“是。”葉天鈺點點頭,“我聽很多人說起過阿瑾的故事,於是先入為主地以為那個人就是你,半年前你回府的時候,我更是先入為主地從說話做事以及氣質方面判斷出你就是阿瑾,從而認為此阿瑾便是彼阿瑾,實則不然,你們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

“那你為何要說認錯沒愛錯?”百裏長歌不解。

“我的確是認錯了人。”葉天鈺輕笑,“但我愛的人卻是你,約你來這個地方就是為了驗證我到底有沒有認錯人,但事實證明,我真的認錯了,可是不要緊,愛對便成。”

百裏長歌偏開頭。

葉天鈺如今是皇上,她不可能與他談論這種問題。

沒聽見聲音,葉天鈺掩著唇又輕咳了一陣,這才看過來,“告訴我,我比他差在哪裏?”

百裏長歌想都沒想直接道:“你很好,真的,跟葉痕一樣優秀,唯一不好的,便是喜歡我。”

這讓人無言以駁的理由……

葉天鈺除了苦笑還是苦笑。

“那年從這裏回去以後被診出有寒疾,我便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他的聲音很平靜,像在闡述別人的故事,“我無數次在距離黃泉最近的地方徘徊並掙紮,能再多活十年,是我自己與病魔抗爭的結果。遇見你,卻連擦肩而過的機會都沒有,我想一定是前世回眸的次數不夠,倘若有機會,我一定會上千次,上萬次,甚至上百萬次回眸,哪怕扭斷了脖子也在所不惜。”

默了默,他問她:“如果下一世,我在他之前遇見你,你會不會先愛上我?”

百裏長歌抿唇片刻,認真道:“我很忙,每天要吃飯,要睡覺,要考慮寶寶出生後的很多問題,根本分不出精力來想下一世的事情,那對於還沒活夠的我來說,太過遙遠。”

“你還是一如既往地能說會道。”他虛弱地笑笑。

“你還是一如既往地無聊。”她也笑,皮笑肉不笑。

“說吧,把我找來的真正目的是什麽?”百裏長歌站得有些僵硬,她索性邁開步子緩緩走動,試圖活絡一下血管。

“我若是說單獨約你出來賞景的你信不信?”

斜他一眼,百裏長歌抱住袖珍暖手爐的雙手緊了緊。

沒聽到聲音,葉天鈺率先開口,“你心中不是存在很多疑問嗎?為什麽這麽好的機會你反而不問了?”

“你……”百裏長歌驚訝,他竟然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葉天鈺輕輕頷首,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百裏長歌得到示意,也不打算再藏著掖著,直接問:“告訴我你曾經交給我那串手鏈背後的秘密。”

“比如?”葉天鈺難得挑眉。

“比如……那條手鏈當初是由誰在暗中操縱控制讓火虺變色的?是不是一個叫做藍兮的女人?”

葉天鈺一時有些不敢置信,隨後又了悟地點點頭,憑借她的聰慧,想要查到這些根本就是早晚的事。

他開口,“她說能在五年之內為我們提供任何幫助,前提是五年後她需要一紙協議。”

百裏長歌瞳眸驟縮,“什麽協議?”

“蓋了五國印璽表示和語真族和平共處,互不幹涉的協議。”

“怎麽可能?”百裏長歌猛地瞪大眼睛,“她要這東西幹嘛?”

葉天鈺輕笑:“據我所知,她想一統語真族,成為首領。”

“那麽,協議給她了嗎?”百裏長歌問。

“當然沒有。”葉天鈺道:“一開始,先帝的確派了人去各國游說,但除了南豫,東川、西陵和大燕均表示不同意,尤其是大燕,近年來啟明帝龍體不豫,儲君之位搖擺不定,諸皇子又都精明算計,各不相讓,局勢尤為緊張。”

百裏長歌不解,“按照大燕這個形式,和語真族共處不是最好的選擇嗎?”

葉天鈺道:“根據情報來看,當時啟明帝和百官都讚成和語真族共處,後來因為一個人反對,啟明帝改變主意了。”

“誰?”

“皇七子,秦王。”

百裏長歌唏噓,“這個人一句話竟然能有這麽大的影響?”

“這我就不清楚了。”葉天鈺答:“畢竟大燕與大梁中間隔著盤海,那邊的情報得之不易,大燕也是五國之中情報最難獲取的,我之前安插在大燕內部的幾處暗樁曾經在一夕之間被秦王一鍋端了,而且做得悄無聲息,我也是事後好久才查出來的,可畢竟那是人家的地盤,即使我知道那件事是他做的,我也無可奈何。”

“所以,藍兮最終沒能拿到那份協議是嗎?”百裏長歌問:“那她……就這麽甘心離開?”

葉天鈺道:“這是她和先帝之間的協議,先帝不在了,她沒理由算到我頭上。”

百裏長歌點點頭,藍兮與先帝交易的時候,葉天鈺還只是東宮的皇長孫,興許他根本沒料到自己會這麽快就當上皇帝,那個時候的事,先帝定然不會找他商議。

她想了想,又問:“先帝病倒移居景陽宮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麽?”

聞言,葉天鈺擡眸定定看她一眼,隨即自嘲一笑,“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問出這個問題。你們每個人都在懷疑我是篡位,可傳位昭書就在禁宮,隨便你們去查,倘若你能拿得出證據,我願意把這江山拱手相讓。”

看他的表情,的確不像在說謊,百裏長歌內心有些動搖。

難道她真的弄錯了方向?

可是她一個人弄錯不要緊,就連沈千碧和葉輕默以及懷郡王都那麽說了,難不成還有假?

“那天晚上的事,我早晚會查清楚的。”她道:“到時候皇上可別忘了今日自己說過的話。”

葉天鈺慘然一笑,“你不懂。”

在百裏長歌疑惑的目光註視下,他再度開口,“明知自己活不了多久,還每日聽著朝臣跪地喊萬歲的感覺,連我自己都覺得諷刺至極。”

百裏長歌問他:“你為什麽從來都不願我幫你把脈?”

“我的病情如何,我自己清楚。”他道:“讓你把脈,只會讓你掌握我最脆弱的一面,雖然這是天下皆知的事,可我還是希望能在你面前有所保留。”

百裏長歌想起在明粹殿的時候,他虛弱地躺在床上,她想替他把脈,卻被他靈巧地避開了,後來有無數次,他都能巧妙地躲開她的探脈,她不懂他的固執和堅持,但既然他不願,她也不會勉強。

氣氛冷凝下來,整個冰湖周圍都只聽得到風吹動樹枝搖曳雪花的聲音,一時靜謐。

“你走吧!”葉天鈺突然別開臉,“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百裏長歌喟嘆一聲,“你剛才在冰水裏泡過,必須即刻回去換衣服,否則……”

他擺擺手,“我已經不在乎多活一天少活一天了。對我來說,與其活得茍延殘喘,不如死得轟轟烈烈。”

百裏長歌勸他不過,且自己站了這麽半天,身子早已僵硬麻木,她抿了抿唇沿著來時的路走出去找葉痕。

葉痕早就準備了另一件披風,見她過來,趕緊把她身上的這件給換下來,溫聲問:“他有沒有為難你?”

“沒有。”百裏長歌搖搖頭,“魏俞你趕快讓內侍們去把皇上帶回宮,否則他要是再待下去,會直接凍死的。”

魏俞驚愕了一瞬後匆匆下山去找內侍。

“仔細腳下。”葉痕攙扶著百裏長歌,一步一步走得極緩。

“你都不問我他說了些什麽嗎?”百裏長歌驚訝於葉痕今日的安靜。

“我相信你。”葉痕彎唇一笑,“更何況我不在乎他說了什麽,我只要確保你安然無恙回到我身邊就行。”

“喲~”百裏長歌高挑眉梢,“難得醋壇子一改本性啊!”

==

丞相夫人還算厚道,總算沒有一方草席將百裏珊和孩子裹了扔出去,按照嫡妻之禮準備了棺木,第二日便出殯。

左丘凱萬萬沒想到他去請人幫忙,竟然把嫂嫂給害死了,他策馬飛奔到安國公府門前,小廝告訴他安夫人早就出門了,說在百裏珊的墓地等著他。

左丘凱不知其中之意,但也只考慮了一瞬就打馬前往。

安葬之禮也極其簡單,前後不過一個時辰,送葬隊伍便陸續離開,只留下滿地紙錢在冷風中飄揚,在這冰天雪地的樹林裏,看起來頗為陰森。

左丘凱來的時候,只看到孤零零的一座墳頭。

百裏珊並沒有葬入左丘家的祖墳之地。

“你們左丘家到底是哪裏來的膽子,竟然敢對武定侯府的小姐下此毒手,就連死後都不能葬入祖墳。”樹林深處,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

左丘凱冷不丁打了個寒顫,抖索著回頭,當看清穿了連帽鬥篷的水竹筠時,他狠狠松了一大口氣。

在一瞥水竹筠身後一左一右兩個丫鬟手裏各抱著一個孩子,他一時怔楞,“這……這是……?”

“那丫頭福氣好,生了一對龍鳳胎。”水竹筠輕笑著抱過男寶寶送到他面前,“昨晚是我特意把男寶寶藏起來不讓他們看見,又封了女寶寶的穴道,讓人誤以為她已經死了。”

左丘凱大駭,手指顫顫指著墳墓,“那麽嫂嫂她……”

“她沒死。”水竹筠肯定地點點頭,“寶寶才出生,怎能沒娘?”

這突如其來的轉折太過驚駭,左丘凱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他呆楞了許久,不解地看向水竹筠,低聲問:“那麽,夫人這是什麽意思?”

“左丘家到了收場的時候了。”水竹筠長嘆一聲,“你哥哥起了謀反之心,早晚會被處死,長歌說不知者無罪,放過你和珊丫頭。”

說罷,她從丫鬟手裏接過一個包袱交給左丘凱,“這裏面有足夠的銀子,至少夠你們把孩子拉扯大,從現在開始,你帶著珊丫頭和兩個寶寶立即離開京城,越遠越好。”

瞧見了左丘凱眼中的猶豫,水竹筠又道:“莫非你還對丞相府戀戀不舍?”

“不是。”左丘凱抿了抿唇,“而是帝京城有我喜歡的人。”

水竹筠楞住,問他,“是誰?”

“是……武定侯府的沁雪小姐。”左丘凱紅著臉答。

水竹筠嘴角抽了抽,“臭小子,都什麽當前了你竟然還顧及兒女私情?”

“夫人……”左丘凱祈盼的眸光看向她,“我希望能在臨走之前再見五小姐一面,還望你能成全。”

“行了行了!”水竹筠無奈的擺擺手,阻止了他即將下跪的動作,“這件事,我盡量去說服她吧,倘若她不願見你,那我也無法。”

“我曉得。”左丘凱感激地點點頭。

水竹筠抱著男寶寶,又讓婢女將女寶寶交給左丘凱抱著,這才讓她們去掘墓開棺。

百裏珊是假死,被從棺木裏抱出來以後服下解藥前後不到一刻鐘便悠悠轉醒。

看著眼前陌生的環境,百裏珊艱難地撐起身子,她原以為這是陰間,但眼尾瞟到水竹筠和左丘凱以及那二人懷裏的孩子以後,她瞳眸驟縮,“這是怎麽回事?”

水竹筠笑看著她,“你又覆活了唄!”

“這……我……”百裏珊掃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著,頓時明了大半,不敢置信地看著水竹筠,“夫人,你,是你救了我?”

水竹筠輕輕頷首,“我可是冒了好大的險才讓你假死出府的。”將寶寶抱到她面前,“你看,上天待你不薄,賜你一對龍鳳胎,雖然早產小了些,但昨夜我已經替你護理過了,具體的該註意的東西我寫了一封信放在包袱裏,等你們出了京城找到落腳的地方再打開慢慢看,不過有一點我可事先說明,既然你這條命和兩個寶寶的命都是我救下的,那你就都得聽我的,出去以後,都別再想著回來了,二老爺那邊,我會親自上門告訴他真相。”

掃了百裏珊虛弱的身子一眼,又道:“你如今算是在月子裏頭,原本受不得一點風寒,可事態緊急,我不得不出此下策,我安排了兩個貼身婢女一路照顧,保準不會讓你落下病根。”

百裏珊瞧著繈褓裏兩個巴掌大小的寶寶,突然紅了眼眶,就要向著水竹筠下跪謝恩。

水竹筠及時遞眼色給婢女攔住了她,“你不必謝我,這一切都是晉王妃委托我的,若不是她身子不舒服,如今說這些話的人也不可能是我,你要想謝她,就好好活著把這兩個孩子養大成人。別想著全天下拋棄了你,你想輕生,實際上這天下根本就沒需要過你,你若死了,沒有人會難過得活不下去。”

水竹筠這番話,說得比百裏長歌還要簡單粗暴,聽得百裏珊楞了一楞,隨即苦笑一聲,“夫人說得對,我只是一介弱女子,天下就沒需要過我,哪裏會拋棄我,更不會有人因為我的死而寂寞終生。從前是我雙眼蒙塵,看不清事實罷了。”

水竹筠將寶寶遞給她,又將包袱遞給左丘凱,“既然今日看清了,那麽往後的路該怎麽走就得靠你們自己了,我能救得了你們一時,救不了你們一世,以後有什麽打算,出了京以後好好斟酌計劃。”

百裏珊疑惑地看了左丘凱一眼,低聲問他,“怎麽你也要跟我一起走嗎?”

左丘凱道:“大哥犯下滔天大罪,但嫂嫂和孩子是無辜的,我不能親眼看著你們送死,更何況……這京城,早就沒有我的立足之地,索性只好聽從晉王妃的安排護送嫂嫂出帝京,往後的事,等出去了再做打算吧!”

百裏珊微微一嘆,終究點點頭。

水竹筠的婢女將墓地痕跡處理好便按照她的吩咐護送百裏珊和左丘凱出帝京。

分別前,左丘凱咬了咬唇,再一次懇求水竹筠,“夫人,你回去以後麻煩幫我轉告五小姐,申時三刻,東門渡口,我等著她。”

水竹筠遲疑了片刻,“你且帶著你嫂嫂先去吧,沁雪丫頭那邊我自會去轉告,但我還是那句話,來不來是她自己的事。”

“我知道。”左丘凱的聲音低軟下來,“我曉得自己如今的身份不配和她站在一起,想在臨行前見她一面無非是求個心安罷了,她若不來,我也不會怪她。”

水竹筠看了一眼百裏珊,再看一眼左丘凱,想起沁雪,再想起這撥人之間的事,煩悶地甩甩頭,低聲咕噥,“你們這幫年輕小子,就不能簡單一點嗎?每一對都弄得傷痕累累,長歌和景潤是這樣,你們也是這樣,我這個旁觀者都看得心累。”

左丘凱早已帶著百裏珊和寶寶走遠,只留下模糊的背影。

水竹筠望天長嘆一聲,最終輕功離開了樹林。

==

水竹筠回城,還沒來得及去通知沁雪關於左丘凱在東部碼頭等她的事,卻意外得到一個消息——之前隨著平王一同入京的臠寵出現在秦淮河邊上的象姑館。除了平王親手殺死的四人,另外五十人毫發未損。

這則消息傳播得極快,前後一個時辰的時間,整個帝京城都傳遍了。

沁雪聽聞以後,扔了手中的筷子和飯碗,忙不疊跑到大門外讓管家套了馬車立即飛奔往晉王府。

水竹筠看了看天色,見時辰還早,索性把左丘凱的事情拋在一邊,加快步子迅速回了安國公府。

晉王府內。

百裏長歌站在窗前賞梅。

葉痕走過來,將窗戶的掩了一些,只留下一條縫勉強看得到外面,囑咐道:“外面天冷,你仔細別凍著了。”

百裏長歌轉過身來,接了他正從火爐上煮下來的熱茶,淺呷一口,“你什麽時候找到那些人的?”

葉痕抿唇而笑,“你別忘了,很多事情我不在場也是可以做的,平王入京的時候,我的確還在回京途中,但我的那些眼線不是吃素的,他們習慣了我的行事風格,自然不用請示我便知道我的想法,所以自行找到了那五十個臠寵並雪藏。”

百裏長歌沖他豎起大拇指,“看來我這個一孕傻三年的人不得不對你甘拜下風。那麽,你散出這條消息是準備逼葉天鈺放了安如寒和蕭玖?”

“這只是其一。”葉痕道:“關於這件案子,刑部那邊早就成了鐵案,只等行刑了,但如今‘被殺’的那五十個孌童突然活過來了,這說明什麽?”

百裏長歌恍然大悟,“說明刑部斷錯了案,冤枉安如寒和蕭玖。”

葉痕點點頭,“根據我對刑部尚書崔石澗的了解,他一定不會允許這種掉烏紗的冤假錯案發生。”

“那麽,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他暗中出手,將那五十個人直接殺了。”百裏長歌接過話,“這樣一來,葉天鈺若是糾察起來,那五十個人也早就死了,死無對證,之前的鐵案更無法翻新洗刷冤屈。”

“聰明!”葉痕點點頭。

百裏長歌再道:“而我們要做的,就是想辦法設計讓葉天鈺和平王同時看見這一幕,搞垮刑部尚書,逼迫平王起兵。”

葉痕含笑讚賞地看著她,“接著說。”

百裏長歌突然皺了眉,“可是這樣對我們來說有什麽好處呢?”

葉痕答:“除了能救出安如寒和蕭玖,基本無好處。”

“沒好處你還繞這麽大一個彎子?”百裏長歌瞪向他,“莫不是這其中還有別的動機?否則單純救出那兩個人根本用不到這麽大的陣仗。”

葉痕想了想,“之前我才剛回京就聽說平王要了姑姑府邸舊址那塊地,我覺得有蹊蹺,想借此調查一下平王。”

百裏長歌眸色深了一些,“你的意思是,平王有問題?”

“平王表面上沈迷聲色,不理朝政,但先帝就是忌憚他,我們都看得出來他這個人並非表面上那麽簡單,可他究竟不簡單在哪裏,似乎無人得知,簡單說來,就是我們都不清楚平王此人的底細,他到底是憑借什麽讓先帝如此忌憚的?”

“這是個好問題。”百裏長歌道:“你這一說,我倒好好想了想,似乎手上所有關於平王的情報都是他圈養臠寵,沈迷聲色之類的話,別的方面分毫沒有提及。一個人究竟要如何強大才能將存在過的痕跡全部抹殺讓任何人都查不出來?”

“所以,他要了那塊地以後,我就一直在猜測他是否跟姑姑有什麽關系,或者說他以前根本就認識姑姑。”

百裏長歌陷入短暫的沈默。

雪停之時,程知匆匆來報,“啟稟王妃,侯府五小姐求見。”

“沁雪?”百裏長歌略微訝異,“她一個人來的嗎?”

程知應聲:“是!”

“想來定是為了蕭玖的事。”百裏長歌輕聲嘀咕,“你讓她進來吧!”

不多一會兒,沁雪跟著程知迅速來到了百裏長歌的房間。

“你這麽著急前來可是為了蕭玖?”百裏長歌直接讓她落座。

“聽說平王的那些臠寵根本就沒沒有死。”沁雪皺眉,“可是刑部審理案件的時候,蕭將軍和安公子為什麽親口承認了?”

百裏長歌楞了楞,隨後輕笑,“我還以為你來是為了讓我趕緊救出蕭將軍。”

沁雪搖搖頭,“我當然關心蕭將軍,可眼下的情況明顯昭示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他們兩人殺的,然而他們卻親口承認了,蕭將軍是個極為理智的人,我相信這裏面定然另有隱情,所以,我來找姐姐,是希望你們暫時不要救出蕭將軍,同時也希望你們能暗中保護一下別讓他們二人受到傷害,我相信蕭將軍此舉定然有自己的打算,若是光憑外界這些留言就胡亂把他們倆救出來,我擔心會壞了他們倆的計劃。”

百裏長歌難得的目露讚賞,看向沁雪,“你繼續說。”

沁雪想了想,餘光瞥見對面的百裏長歌和葉痕都沒有責怪之意,這才壓低了聲音,“如果……我是說如果那五十個人沒死只是一個煙霧彈,對方的目的是為了引我們去救蕭將軍和安公子,那我們豈不是白白中了圈套?”

百裏長歌嘴角浮起一抹笑,與葉痕對視一眼,再度看向沁雪,“那你以為能放出這個煙霧彈的人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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