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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葉痕凱旋而歸,輕默被逼和親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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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蕭瑟。

雪聲寂寂似一曲悠揚的古調以最婉轉的方式迤邐蔓延開來。

這一夜沒有狂烈的暴風,卻有下不停的飄渺小雪。

沈厚的積雪壓得枝頭紅梅悄悄綻放,在這天寒地凍的日子裏,它頑強的生命像灼熱的火焰在熊熊燃燒,經久不息。

翌日,晉王凱旋而歸,軍隊即將入城。

寅時剛過,沈寂了一夜的帝京城便開始喧鬧沸騰起來。

安如寒和蕭玖殺人案給五十六坊百姓帶來的恐慌因為晉王的歸來頃刻間煙消雲散。

百姓們頂著小雪沿著整條朱雀大街上拉了彩綢,富佬們出手闊綽,華貴紅色錦綢從北城門口一直鋪設到皇城北玄門。

原本天地一色,被百姓們這麽一布置,頓時填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也不知是紅錦襯了飛雪,還是飛雪襯了紅錦。

冬天少鮮花,百姓們便剪了彩紙頂替,以便待會兒晉王入京時充分展示自己的熱情。

葉天鈺也起了個大早,梳洗穿戴好以後,他問顧勇,“皇叔大概什麽時辰入京?”

顧勇垂首答:“回皇上,驛站的信函說最遲不會超過今日卯時入京。”

“好!”葉天鈺吩咐,“你即刻去傳朕旨意,今早免朝,讓禮部安排人前去迎接,宮中設宴。”

顧勇領旨退了出去。

葉天鈺靜靜立在窗前,望著外面把梅花枝頭都給壓彎了的沈厚積雪。

殿內茄皮紫釉獅耳琴爐煙氣裊裊。

裊裊煙氣中,他似乎看到了那個女人含笑的眉眼,對準的卻不是他。

心中霎時煩悶,葉天鈺深深皺眉,不知為何,突然就想起那天被他直接下旨打入天牢的東閣大學士。

“來人!”他沖外面大喊。

“陛下有何吩咐?”前來回話的是個宮女,恭恭敬敬地低垂著頭等待命令。

“安排一下,朕要去天牢探監。”葉天鈺沈聲吩咐,那宮女聽了,立即拿了一件織錦皮毛鬥篷給他披上這才前方開路去往天牢。

森冷陰暗。

這是葉天鈺到達天牢時的第一感想。

外面的雪越蕭瑟,就越能襯托出天牢裏的晦暗潮濕,稀薄腐朽的空氣幾乎不能支撐起兩邊墻壁上的火把,光線越發微弱,幸而宮女們想得周到,早就為葉天鈺準備了一盞宮燈。

精致玲瓏的八角宮燈,霎時照亮這晦澀陰冷的牢房,也照亮了他名貴織錦毛皮鬥篷之下明黃色繡金龍的袍子。

他走得極慢,一步一步似度量著步子,那步子極沈,每一下都能聽到清晰的聲音。

天牢裏的其他犯人早就被監獄長警告過不準出聲,因此,葉天鈺的腳步聲更加明顯,幾乎能聽到回音。

不用看人,只淡淡掃一眼那盞宮燈,百裏長歌便知道是誰來了。

她伸手將自己的頭發弄得更蓬松,胡亂遮住原就臟亂不堪的面容,淺淺闔上眼眸。

腳步聲越來越近。

葉天鈺終於來到她這間牢房外面,右手擡高了宮燈,似是要確定她的存在,也似乎是為了更好的看清楚她的面容。

只可惜……蓬頭垢面。

“許彥,你可知自己犯了什麽大罪?”他開口,聲音微沈。

“總之是活不了。”百裏長歌淡淡一笑,“否則,陛下也不可能這麽快將我關入天牢了。”

葉天鈺垂下眉目,靜默半晌,“我一向以為你是個極度聰明的人,卻沒想到你也會聰明反被聰明誤,這一次,著實讓朕心寒。”

“罪臣也心寒。”百裏長歌牽動唇角,微微一笑,“冷的。”

沒聽到葉天鈺答話,她哼笑,“陛下來找罪臣,總不會是為了探監這麽簡單。”

“當初讓你轉交那封信的人如今在哪裏?”葉天鈺也不打算拐彎抹角,直接問出。

“不知。”百裏長歌回答得幹脆。

“如若不是信任,她怎麽可能會讓你一個行動不便的人幫忙轉寄?”葉天鈺狐疑的目光往她身上掃了掃。

“信任不代表她什麽都告訴罪臣。”透過淩亂的發,百裏長歌對他淡淡一瞥,“畢竟,罪臣在這天牢裏關了這麽長時間,連外面什麽天氣都不知道,怎麽可能會知道一朝王妃的行蹤?”

“少跟朕油腔滑調!”葉天鈺聞言微怒,掌心凝聚真力,強大的真力瞬間將百裏長歌連人帶輪椅吸了過來。

五指成爪,死死鎖住百裏長歌的喉嚨,葉天鈺將另外那只手裏的宮燈湊近她仔細看了好久。

眼前這個人,是個男人,五官,表情,說話的聲音,全都昭示著這是一個男人,卻唯獨那雙眸,清涼如同最潔凈的白雪盥洗過,清明,睿智,時時刻刻都散發著慧芒以及不肯服輸的倔強。

“像,太像了!”葉天鈺喃喃一句,手指更加用力。

百裏長歌被他掐得面色漲紅,一句話也說不出,天牢裏的空氣本就稀薄難得,此時再被緊緊掐住喉嚨,她只覺得眼前一陣接一陣的黑暈襲來,似乎隨時都能倒下去。

可潛意識裏有一個聲音不斷提醒著她一定要堅持住,寶寶還沒出生,她不可以這個時候死。

“如果你是她,那該多好。”葉天鈺雙目赤紅,似是想把對那個女人愛而不得的怨憤全發洩在她身上。

猛地松手,然後再重重往後一推,百裏長歌重重倒回輪椅上,這一下撞得不輕,她在葉天鈺低眉時小心翼翼地撫了撫小腹。

還好。

百裏長歌暗自松了一口氣,魏俞的靈力果然強大,寶寶在經受了這麽大的沖擊力後竟然全無動靜。

如果不是昨夜魏俞來過,那她此時指不定會直接流產。

緩過氣來,百裏長歌低低一笑,“陛下似乎弄錯對象了。”

葉天鈺卻不再看她,逃也似的飛快出了天牢,又吩咐加強守衛,以免有人趁機逃脫。

這番話,百裏長歌清清楚楚聽到了,她絲毫不在意地淡淡一笑,若是她想逃,這區區天牢如何困得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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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時三刻,凱旋而歸的軍隊緩緩入城,說是凱旋而歸,實際上在葉痕即將歸來之前,葉天鈺曾修書讓他只帶一千兵馬回京,其餘軍隊全部駐守在北疆,沒有天子召喚,不得私自調動。

明眼人頃刻便能看出,皇上明顯是擔心葉痕擁兵自重,恢覆昔日榮光,功高震主威脅到江山社稷。

僅帶著一千兵馬凱旋而歸的神武大將軍,實際上就是個空有頭銜的光桿司令。

無數人心中直為晉王喊冤,但嘴上卻不敢道出只言片語。

騎馬走在最前面的有兩人。

最左邊的人一身閃亮銀色將軍鎧甲,玄色大氅迎風而舞,盔帽下的那張臉,眉清目朗,精如玉雕,哪怕在北疆經歷了數月的惡劣天氣,似乎也沒有對他造成一絲一毫的影響。

他的到來,仿佛陽光自地平線緩緩升起,破曉那一刻給人帶來無限希望和驚喜。

晉王葉痕,這個百姓心目中謎一樣的大梁第一公子,周身時時刻刻都在散發著不同於世俗之人的高華無雙。

閑散時的溫潤如玉,大婚時的瑰姿瀲灩,征戰時名劍出鞘般的無上冷冽氣質。他用容貌,更用行動向世人無聲證明了什麽叫做“雕玉為容魅作魂”。

站在街道兩旁的百姓,剛看清楚了葉痕的面容便齊齊發出驚艷的倒抽氣聲,趕緊將竹籃裏早就準備好的彩紙撒出來,歡呼聲一潮蓋過一潮。

與葉痕並駕的是西陵太子努爾君忍,一身簡便的煙色長袍,用料考究,做工精細。

他雙眉寬闊,眉下一雙異於大梁人的墨藍色眼眸,在這冰雪天的映襯下仿若上等琉璃嵌在一張並不算太出眾的面容上。

這雙眸,上天賜予的真正點睛之筆,把原本容貌平凡的西陵太子殿下襯托得氣質出塵。

他掃了一眼兩旁狂呼的百姓,輕笑,“想不到晉王在大梁竟這般受百姓歡迎。”

葉痕微微彎了彎唇,並沒有答話,一路過來,他眼眸四下掃動,希望能從周圍湧動的人潮裏尋到那抹這天下獨一無二的身影,然而事實上,自從進了北城門開始,他一次次的燃起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

或許,她根本就還沒有回來。

失落地垂下眸,葉痕輕輕擡手拂去落在眼睫上的細碎雪花,再回眸時聽到人群中再度爆發出倒抽氣聲。

他垂下手臂,定睛一看,頓時有些傻眼。

從北城門到皇宮北玄門這條路上,鮮紅錦綢最為顯眼,然而更顯眼的是如今張開雙臂,一臉怒色擋在前面阻攔他們前進,委屈癟著小嘴的嘟嘟。

他穿著一件小小的厚錦襖子,整個身子被包裹成圓滾滾的一團,如今立在紅綢中間,身子看起來極其孤清。

盯著葉痕的那雙眼,似怒非怒,微微有些紅,緊抿的小唇瓣就沒有松動過一分。

可即便如此,寒冷的被風還是削減不了他與生俱來的精致面容,被凍得有些通紅的雙頰讓人一見就想狠狠親他一口。

帝都的百姓,並不是第一次見到嘟嘟站在大街上,但褪去以前滿大街找娘的那份囂張,如今半分柔弱半分倔強的樣子瞬間俘獲了所有人的心。

有幾個夫人躍躍欲試,恨不得沖出去抱一抱他。

“這位……想必就是晉王的親生兒子了吧?”西陵太子努爾君忍剛看到嘟嘟的時候,也不由得被驚艷了一把,心中直唏噓這孩子是完全繼承了他爹的美貌。

“太子眼光不錯。”葉痕輕笑一聲後迅速跳下馬,一步一步來到嘟嘟身邊緩緩蹲下身扶著他的小肩膀,聲音不由自主地帶了幾分柔,“嘟嘟,你怎麽一個人出來了?外祖父外祖母呢?”

“爹爹……”嘟嘟扁著小嘴,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楚在說什麽,他不管不顧直接撲進葉痕的懷裏,然後將整張小臉埋住,肩膀有細微顫抖。

葉痕輕輕抱著他,僵硬著身子一動不敢動,他知道嘟嘟已經開始哭了。

這小子自從那次找到娘開始,似乎就特別愛哭。

跟著嘟嘟前來的紅月和秋憐見到這一幕,心裏也堵得慌,暗地裏直抹淚。

不少百姓被這對父子感動到,婦女們與紅月秋憐一樣悄悄落淚,直為這可憐的孩子感到心疼。

葉痕感覺到了周圍頃刻間哀傷下來的氣息,他不動聲色地移回目光,知曉這個時候不能勸嘟嘟,越是勸慰他越想哭,只好笑問:“你冷不冷?”

落了半天淚強忍著沒讓自己發出哭聲的嘟嘟擡起袖子自己擦去眼淚後仰頭看著葉痕,“爹爹,麻麻不在,嘟嘟一個人好冷好冷。”

這一句,直接讓葉痕陷入沈默。

回來的路上,不斷有他暗地裏培養的探子前來匯報,都說自從晉王妃去了百草谷之後就杳無音信,再也查詢不到任何下落。

他還一直安慰自己,或許她早就回了帝京私下與嘟嘟相認,只不過沒暴露出來。

然而到了此刻他才知曉這一切只不過是他想太多。

她沒有回來,是否代表這輩子都不能原諒他?

“嘟嘟,你娘親不在,爹爹陪你好不好?”葉痕眼眶酸澀,他原想說這次回來再也不離開嘟嘟了,可是這孩子曾經被這樣的話激起過無數次希望,又在希望中無限絕望,這種話,這種結局未知的承諾,他還是不能給。

他不希望嘟嘟再次絕望,更不希望見到嘟嘟哭。

“陪我多久?”嘟嘟緊抿著的小嘴有些顫動,說話的聲音依舊沙啞模糊。

只四個字,包含了太多質問與心酸。

葉痕心中一陣劇痛且自責,他從來就沒有盡過一個當父親的責任。

“你說多久就多久好不好?”葉痕勉強笑著伸出小指頭要與他拉鉤。

嘟嘟原本已經伸出小指頭,但他突然想起來娘親回來那一天他在樓上樓也是這般與娘親拉鉤的,可拉鉤的結果就是娘親再一次消失,永遠拋棄了他的那種消失。

怯怯縮回手,嘟嘟拼命搖頭,“我不要拉鉤。”

嘟嘟面上的惶恐,藏在眼眸裏深深的擔憂灼傷了葉痕的雙眸,他哽咽地點點頭,艱難出聲,“好,你說不拉就不拉。你不是一直想騎馬麽?爹爹帶你騎馬回去可好?”

“好!”嘟嘟一口應了,聲音說不出的甜脆,難得的露出笑容。

葉痕也跟著微微笑,輕輕將他抱起來放到馬背上,他自己也翻身上馬緊緊拉著韁繩,雙腿一夾馬腹往前走去。

帶著禮樂儀仗隊前來迎接的禮部尚書見晉王似乎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只得吩咐禮樂隊跟在軍隊身後原路返回。

一路吹吹打打,鑼鼓喧天,鞭炮陣陣,沖走沈寂了數日的雪天陰霾。

晉王大勝,西陵太子親自跟隨前往大梁簽訂和平協議,充分表現了西陵的誠意。

葉天鈺龍顏大悅,宮中大擺筵席,百官隨著帝王於擷玉殿外迎接。

一眼掃到最前面身著明黃龍袍的天子,努爾君忍的眼皮幾不可察跳了跳,眼風不著痕跡地掃過葉痕,隨即淺笑:“西陵努爾君忍,見過皇帝陛下。”

葉天鈺的眸光定在葉痕身上一瞬,聽到聲音後回過神來,亦是淺淺一笑,“太子殿下遠道而來,想必車馬勞頓,朕特地讓人準備了宮宴,裏面請。”

葉痕面上並無過多情緒,行禮之後拉著小嘟嘟的手走進擷玉殿。

努爾君忍跟在他身後。

葉天鈺收回目光,看向後面的葉染衣和裴燼,眼尾微彎,“朕聽聞這一次我們能大獲全勝,裴世子親自研制出來的螺旋箭功不可沒,真沒想到裴世子身在工部,竟然還懂得兵器制造,或許朕該考慮幫你換個職位,染衣你覺得呢?”

葉染衣眉頭微蹙,“皇兄你說話就說話,眼睛老瞅著我幹嘛?莫不是數月不見,你那病癥越發厲害,都轉移到眼睛上去了?”

葉天鈺眼角狠狠抽搐了一番。

裴燼裝作沒聽見,上前來謝了恩。

今日的宮宴,大長公主葉輕默也被宴請。

身著流彩暗花雲錦宮裝,身披翠紋織錦羽緞鬥篷的她身形較之前清瘦了許多,小臉被凍得有些發紅。

雙手抱著一個暖手爐,她款款而來,眉心攏了煙波般的愁色。

“姑姑,其實天這麽冷,你若是身子不適,大可以讓婢女進宮來說一聲就成,不必親自跑一趟的。”葉天鈺笑著走上前與她說話。

葉輕默並未答話,擡起眼定定看著眼前這位早已榮登九五之尊的天子,從他笑意盈盈的面容上,她卻看出了他隱藏在這身病態皮囊下的狠辣。

不自覺的後退一步,葉輕默踩到了自己的裙角,身子撐不住往後傾,幸而婢女及時扶住她才站穩,尷尬地向葉天鈺告了罪,她尋了個借口匆匆走開了。

葉天鈺看著她慌亂的背影,危險的眼眸瞇了瞇,心下已有了打算。

他招手將顧勇喚過來,低聲吩咐了幾句便走到花圃前,伸手摘下被冰雪凍得越發紅艷的梅花,放在鼻尖輕嗅一瞬,面上浮現意味不明的淺笑。

葉輕默捂著胸口一口氣跑到禦花園,面上和心中的恐懼仍舊沒有退卻。

婢女被她嚇了一跳,低聲問:“公主……您怎麽了?”

“沒事。”葉輕默使勁搖搖頭,“大概是天太冷,我適應不了吧!”

婢女了然,又道:“方才皇上說了,倘若您不舒服,大可以不參加這次的宮宴,要不,奴婢扶您回府吧?”

“可是……”葉輕默有些猶豫,“今日是皇兄凱旋歸來的大日子,無論怎麽說我都應該出席的。”

“晉王殿下善解人意,必定能理解公主身子不適。”婢女勸說:“在這宮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晉王殿下最疼你,倘若您因為這次宮宴病倒了,他知曉真相後還不得責怪奴婢們沒有照顧好你?”

“說得也是。”葉輕默讚同地點點頭,“那我在這裏等你,你去通報一聲,就說我身子不適,無法參加宮宴,先離開了。”

婢女點點頭,轉身朝著擷玉殿走去,由於路上濕滑,她不敢走得太快。

葉輕默看著禦花園裏堆積的白雪,情緒慢慢穩定下來,她移開視線,準備找個亭子坐一坐,卻不料才剛轉身,斜刺裏就飛出一個石子不偏不倚剛好打在她的小腿上,此力道攜了五成內力。

葉輕默本就不妨,突然遭了襲擊的她一個不穩狠狠摔倒在地上。

剛走出去沒多遠的婢女聞聲轉過來,就見自家公主倒在了地上,她面色一白,趕緊跑了回來扶起葉輕默,忙問:“公主您怎麽樣?”

葉輕默蹙眉,在婢女的攙扶下站起來後四下掃了一眼,這周圍根本見不到半個人影,仿佛剛才那個石子是憑空出來的一樣。

經過與百裏長歌的長期相處,她懂得了一件事——沒有證據不能亂說話。

更何況這是在皇宮。

掃了一眼地上的石子,葉輕默輕輕搖頭,“我沒事,只不過衣裙有些臟了。”

“奴婢這就帶您回去沐浴更衣。”婢女掏出絲巾小心翼翼地擦去她裙擺上的汙漬。

一切處理完之後,葉輕默由婢女攙扶著正準備往宮門口走去,卻不料身後顧勇帶了一眾宮女太監匆匆趕過來,見到葉輕默時更是人人嚇得臉色蒼白。

顧勇連忙問候,“公主可有摔到哪裏?”

“我沒事。”見到是葉天鈺身邊的貼身太監,葉輕默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步,全身都在警惕。

顧勇厲聲斥責了負責掃雪的宮女後又沖著葉輕默連連賠罪,“公主見諒,這幫宮女做事毛手毛腳的,趕明兒老奴向皇上請旨全給她們貶去浣衣局。”

葉輕默扯了扯嘴角,“我真的沒事了,公公不必大動幹戈。”

顧勇卻好似沒聽見她的話,陰毒的眼風瞟向旁邊的一眾宮女,“沒見到公主的衣裙臟了嗎?還不趕緊的帶公主去換!”

“這……”葉輕默還來不及說上一句話,就被顧勇給打斷。

“皇上方才聽聞大長公主在禦花園跌倒,非常生氣,立即遣了老奴前來,並囑咐一定要照顧好您。”

葉輕默才剛剛舒緩的心情霎時間又沈重起來,連呼吸都緊了幾分。她再沒有說話,安靜跟著宮女們去了側殿。

婢女大為驚訝,悄聲問葉輕默,“方才公主跌倒的時候,奴婢都還來不及走到擷玉殿,皇上是怎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知道並遣人過來帶您去換衣服的?”

葉輕默眼皮狠狠跳動幾下,想起方才攻擊她的那個石子,涼涼一笑,一言不發。

一進入側殿,便能看到桌子上擺放了一個大大的方形錦盒,盒蓋已經打開,老遠便能看到裏面流光溢彩的衣服。

只隨便瞥見冰蠶絲錦,葉輕默便能十分肯定這件衣服的名字——品仙閣的鎮店之寶,天河傾。

據說這是水娘子花費了好幾年的功夫才做出來的,從布料,繡線,繡花針再到繡法都極其考究,這件衣服無論從技藝還是華貴程度都稱得上是絕品。

葉輕默裝作不懂,指著錦盒問:“這是什麽?”

宮女柔聲答:“回公主的話,這是皇上吩咐讓您換上的,宮中沒有妃嬪,自然也沒有女人的衣服,這件衣服是皇上特意留下的,他吩咐了,就當是送給大長公主的禮物,還望您能喜歡。”

葉輕默猜不到葉天鈺的用意,但她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婢女早就在看到天河傾的時候驚呆了,連宮女的話都沒有聽進去。

權衡再三,葉輕默道:“既是皇上吩咐,那你們便幫我換上吧!”

那幾個宮女聞言,頓時行動起來,不過盞茶的功夫,連發髻都給她重新梳了一個。

葉輕默站起身,頓時引得眾人一陣驚嘆。

貼身婢女更是驚得說不出話,這套衣服簡直太完美了!

葉輕默自然知道這件衣服很美,可宮女們越覺得驚艷,她就越心寒。

“走吧!”完全穿戴好以後,葉輕默喚了婢女走出側殿緩緩朝著正殿走去。

此時的擷玉殿,宮宴已經開始,大殿中央,舞姬們輕紗曼舞,即便是這樣寒冷的天氣,為了博得眼球,她們還是不惜穿上夏天的薄紗跳得賣力。

西陵太子努爾君忍只隨便掃了一眼便興趣缺缺地垂下頭悶聲喝酒。

他的身後是西陵使者,旁邊,葉痕和嘟嘟同席而坐,凡是嘟嘟喜歡吃的東西,葉痕都親自用牙箸夾了餵給他,那副慈愛的樣子異常專註,努爾君忍原本想同他說上幾句話,但在看到這一幕後突然覺得不忍心打擾,索性作罷。

他正悶頭喝酒,卻不想無意中聽到群臣的抽泣聲,緩緩擡頭,努爾君忍的目光移向門口處,頓時怔楞住。

門口站立著的葉輕默,著一身冰蠶絲錦月白裙,那樣式他從來沒見過,不盈一握的纖腰束了淺藍腰封,腰帶之上,金銀兩色線交疊錯落,繡功精湛,分毫不覺得俗氣。

兩只纖長的手臂挽了輕紗披帛,仔細一看,手腕處,廣袖竟是淡金細線堆疊出的回雲暗紋,色差處理得恰到好處。

走動間,蔽膝上的曼珠沙華便隨著步子緩緩綻放開來。

月白錦緞溫潤,而金色曼珠沙華妖嬈,兩相碰撞,再配上葉輕默清淡的面容,頓如九天之上,天河流瀉,在夕陽的映襯之下倒灑金色,不刺眼,低調奢華得剛剛好。

這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是驚艷的,就連葉痕都不由得多看了兩眼,但他的心思顯然不在這件衣服上。

若是沒記錯,這件衣服當初是葉天鈺準備送給百裏長歌的,沒想到他竟然會讓葉輕默親自穿上出現在這種重要的場合,用意呢?

餘光不著痕跡地掃了丹陛之上的葉天鈺一眼,見他眸光時不時掃向努爾君忍,葉痕便明白了大半。

“姑姑,方才朕聽聞你在禦花園摔倒了,怎麽樣,沒傷到哪兒吧?”葉天鈺熱情地沖她招手,“快進來坐。”

葉輕默淡淡看她一眼,心底越發寒涼,邁著步子緩緩走到她的位置上坐下。

努爾君忍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低聲問葉痕,“這位就是你們大梁皇室唯一一位還沒出嫁的大長公主?”

“嗯。”葉痕頷首,算是默認。

“這位是輕默大長公主。”葉天鈺笑著為努爾君忍介紹。

“哦~”努爾君忍恍然大悟,“恕君忍冒昧問一句,這位便是即將遠嫁南豫的大長公主嗎?”

葉天鈺眸光一動,笑容加深,“不知太子殿下哪裏聽來的謠言,這是沒有的事兒,即便當初南豫有這個想法,但先帝也沒有同意,要不然早就下旨了,哪能等到現在?”

葉痕夾菜的動作一僵。

葉輕默如同遭了雷劈,楞在坐席上。

皇上鬥發話了,百官自然不敢再多說什麽,各自裝傻低頭喝悶酒。

努爾君忍四下掃了一眼,見眾人沒什麽異常的神色,也應承似的跟著點點頭。

氣氛一時尷尬。

葉天鈺看向努爾君忍,“聽聞太子殿下這次前來是準備和我國簽訂和平協議的,朕想知道你們準備簽多久?”

努爾君忍淺淺一笑,“西陵與大梁,多年來戰事不斷,周遭百姓受了牽連,妻離子散,餓殍遍地,弄得兩國都不得安生。父王也曾表示厭倦了戰亂,這一次,特意派了君忍前來與皇帝陛下商議休戰時長。”

“太子殿下說得沒錯。”葉天鈺舉杯,“常年戰事,吃虧的還是百姓,雖說有國才有家,但百姓卻是一國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倘若沒有百姓,那麽這個國家只是一片廣袤的荒野之地而已,朕非常讚同貴國提出的和平協議,至於簽訂的時間,皇叔以為多久合適?”

葉痕餵完嘟嘟,輕輕放下牙箸,思索片刻,道:“倘若可以,臣當然希望是永遠,但這不可能不是麽?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更何況隨著時間的推移和進步,總會發生一些讓我們始料未及的突發狀況,到那個時候,一旦形勢所迫,即便再有一紙協議,也阻擋不了戰爭的發生,故而這個休戰期只能是在我們有能力掌控的時間和範圍內。”

“說得好!”葉天鈺讚了一聲後望向努爾君忍,“朕在位期間,西陵和大梁自然得修百年之好,那麽,這個時間定為百年,不知太子殿下以為如何?”

努爾君忍舉杯,不置可否。

葉天鈺又補充,“當然,若是太子殿下有什麽想法,可以直接提出來。”

努爾君忍想了想,開口道:“父王為了表示誠意,準備將君忍的同胞妹妹和親到大梁。”

西陵太子努爾君忍的妹妹,努爾君娜,出了名的草原明珠公主,西陵國主的掌上明珠。

西陵竟然讓明珠公主和親到大梁,足以說明修好的誠意十足。

葉天鈺顯然也沒有想到西陵竟然會玩和親,他怔了怔,皇叔輩的全部都成了婚,他這一輩的,若不是還小,就是沒身份,除了他自己,再沒有合適的人能娶明珠公主。

握住酒杯的手指緊了緊,葉天鈺眸光似有若無地掃過葉痕低垂的面容,葉痕雖然從進殿開始便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但葉天鈺總覺得這件事跟他一定有關。

他暗自咬牙,西陵為了顯示誠意,都已經做到這份上了,如若他開口拒絕,只會引來百官紛紛要求立後。

磨牙片刻,葉天鈺恢覆方才的笑臉,“西陵能有這份誠意,朕十分欣慰。”

努爾君忍松了一口氣,“如若陛下同意,君忍立即修書一封傳給父王,讓他盡快安排和親事宜。”

猛地一口酒灌下,葉天鈺劇烈咳嗽片刻,待緩過神來,望著努爾君忍微微一笑,“國主的誠意,朕見到了,既然你們西陵有心將明珠公主嫁過來,那麽我們大梁自當禮尚往來,朕看不如這樣,就讓輕默大長公主嫁過去,如此一來,西陵大梁兩家用修百年之好。”

葉輕默臉色慘白,剛想開口反駁,葉天鈺又道:“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朕便當著眾卿家的面為大長公主封號,尊一品,聖皇冉公主。”

尊一品,聖皇冉公主。

群臣震驚過後低聲議論。

這在大梁是史無前例的公主封號了,尊一品,便意味著皇上已經把大長公主放在僅次於帝王的位置。

這對皇室最後一位大長公主來說,應是無上榮耀。

葉痕長長的睫毛閃動了幾下。

這就是所謂的打個巴掌給個甜棗。

葉輕默由最初的面色慘白到此時的淒涼絕望不過瞬息,她勉強坐穩身子不在眾人面前失態,心魂卻早已飛到九天之外。

“這恐怕有些不妥。”努爾君忍猶豫了許久,開口道:“君忍聽說當初聖皇冉公主的婚事是南豫大祭司親自測算出來的,如若公主嫁到西陵去,南豫豈不是要誤會我努爾家族橫刀奪愛?”

“太子殿下只管放心。”葉天鈺道:“當初先帝並沒有親口同意甚至是下旨讓聖皇冉公主嫁過去,況且南豫從來就沒有提起過這件事,所以太子殿下所說的那些根本就是子虛烏有。”

“可是……”努爾君忍還是不放心,“君忍聽聞貴國收下了南豫的聘禮。”

“那並不是什麽聘禮。”葉天鈺笑著解釋,“只不過是南豫為了迎回太子殿下而送給我國的朝賀之禮。”

努爾君忍聞言,徹底放下心來,“既然這樣,那麽……”

“我不同意!”葉輕默騰地站起來,圓目瞪向葉天鈺,“皇上沒問過本宮同不同意,打算把本宮當成貨物就這麽賣出去嗎?”

葉天鈺面色冷沈下來,“姑姑,請註意儀態。”

“這尊一品公主,誰要當誰當,本宮不屑!”葉輕默怒氣沖沖扔了牙箸,提著裙擺便往外面跑去,婢女大驚,趕緊跟了上去。

“欸……你說這怎麽回事兒啊?”葉染衣拐了拐坐在旁邊的裴燼,“我怎麽看不懂他們到底在玩什麽?”

裴燼眼皮也懶得擡,淡淡答:“頭腦簡單的人一般都會這麽問,沒事兒,你只需要負責把你面前擺著的那些東西吃完就行。”

葉染衣大怒,擡起腳來重重踩了裴燼一腳,痛得他齜牙咧嘴,就是不敢發出聲音。

“餵,你幹什麽動手動腳的?”待緩過來,裴燼死瞪著她,眉頭緊皺。

“誰讓你不動手動腳只動嘴的?”葉染衣挑眉看著他。

這句話,瞬間讓裴燼想起來在北疆她食物中毒的那天晚上,的確是動嘴不動手動腳。

如玉的面容頃刻間紅到耳根,裴燼感覺到臉頰火燒一樣,他盡量低著頭,不讓葉染衣發現他的異樣。

可他越是低著頭,葉染衣就越覺得好奇,她彎著腦袋仔細看他好久,就在裴燼受不住想沖她發火的時候,她突然收回視線,問他,“你便秘啊?”

這個詞是從嘟嘟嘴裏出來的,這兩個人都知曉什麽意思。

不等裴燼黑臉,葉染衣突然倒了杯水,又讓人迅速取了食用油來放在裏面,再悄悄催動內力把杯中的水加冷至半冰,極為溫柔體貼地遞給他,“喏,嘟嘟說了,這個辦法最有效,你最好閉著眼睛一次性喝完,別浪費了本公主的一番好心。”

“你有病吧?”裴燼瞪向她。

“你有藥麽?”葉染衣不甘示弱。

裴燼將臉撇向一邊,心中十分煩悶,每次剛一覺得這個女人有幾分溫柔的時候,她總是能在下一刻就暴露出本質,似乎不把他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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