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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歡迎你來大梁殺我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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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君對這次迎接佛骨入京大為重視,早就命人打造好價值連城的五重金棺銀槨,並出動帝王鹵簿儀仗隊。隊伍龐大,浩浩蕩蕩,已經沐浴齋戒過的國君坐在華麗的車駕上與騎在馬背上的二皇子傅乾一起朝著皇家寺廟大佛寺行去。

早在半月前,百姓就聽聞了國君將於大佛寺親迎佛骨回京供養的消息,一大早就沸騰不已,手捧香花香燭站在路邊相送,整條長安街上都充斥著清新淡雅的花香味,一夕之間沖淡了薛氏破敗的腐朽血腥味。

大佛寺因為偶得一截佛骨而被定為皇家寺廟和內道場,先帝曾在四十年前大祭司參與平判的那場戰亂後為了安定民心親自前往大佛寺迎佛骨,只不過先帝並沒有將佛骨迎回京城,只是開啟塔基於當地供奉。

故而,當下國君親迎佛骨是南豫史上第二次迎佛骨,卻是第一次將佛骨迎回禁中。

大佛寺距離淮安百裏,儀仗隊到達以後,塔基開啟,國君要對佛骨進行禱祝,故而需要在當地修整一夜,翌日才披著晨曦緩緩從大佛寺啟程回京。

佛骨入京,象征天下太平,百姓安樂。

尤其是南豫自從四十年前那場戰亂以後,先帝為了鞏固政權將佛教地位擡到最高,南豫便出現了崇佛熱潮,百姓對於佛學熱情高漲。

午時,佛號聲逐漸接近淮安,一夜未眠等在街道兩旁的百姓激動不已,紛紛點燃手中的香燭,頂禮膜拜,有的甚至激動得斷臂供佛,更有甚者焚頂燒指,嚎啕大哭。

整條長安街上皆被鮮花錦毯鋪得嚴嚴實實,禮樂聲陣陣,響徹淮安上空,所有人聚於宮門外,富佬們建造彩樓,解衣散財。

早前因為傅卿雲手臂未痊愈,無法隨國君親自前往大佛寺迎佛骨,國君便派遣了他於建安門外接佛骨。

傅卿雲是半路多出來的皇子,這件事在南豫人盡皆知,且前些日子在擊鞠場上從馬背摔下來折了胳膊。

可即便薛氏沒落,六皇子廢,百姓對於這位至今沒做過一件壞事的大皇子還是喜歡不起來。

如今朝堂上都站在二皇子一端。

佛骨已經來到建安門前,太常寺卿見傅卿雲發呆,趕緊上前來提醒他接佛骨。

傅卿雲回過神,正準備接草香上前敬拜盛放佛骨的五重金棺銀槨,身後突然襲來一股強勁的力道,不偏不倚恰巧擊中他之前受傷的那只手臂。

鉆心地疼痛讓傅卿雲在瞬息之間額頭冒汗,手指一抖,草香順著指尖滑落下去,他整個人也單手捂著手臂痛得直皺眉。

正沸騰的百姓們瞬間安靜下來,數千目光直勾勾盯著傅卿雲。

接佛骨的緊要關頭發生這麽大的變故,可不是什麽好的預兆。

國君更是面色陰沈,皺眉看著傅卿雲,“這是怎麽了?”

“回父皇,兒臣手臂上的傷口發作,只怕是接不了佛骨了。”傅卿雲恭敬跪在地上,聲音沒有絲毫掩飾。

傅乾站出來,“父皇,既然大哥身子不適,兒臣願意為他代勞。”

“嗯。”國君無奈輕聲一嘆,目光掠向傅卿雲,“既然身子不適,那就早些回去歇著,接佛骨的事你就不必操心了。”

“是。”傅卿雲應了聲之後由侍衛攙扶著往大皇子府方向離去。

傅乾看著那抹離去的身影,接過草香對著五重金棺銀槨拜了三拜後手指輕啟那華麗的棺槨。

五重打開,裏面卻空無一物。

傅乾瞬間面如死灰,呆楞在原地不知所措。

國君坐在車駕上見狀後微微蹙眉,沈聲問他,“怎麽了?”

與傅乾一同看見金棺銀槨裏面空無一物的還有太常寺卿,那人嚇得連呼吸都停頓了,聽見國君問話,他指著棺槨,聲音斷斷續續,“這裏面……佛骨舍利……”

百姓不明所以,個個伸長脖子瞪大了眼睛。

“父皇,兒臣和太常寺卿頭一次得見佛骨舍利,激動得說不出話了。”傅乾勉強維持著鎮定,緩緩合上五重金棺銀槨,微笑面對眾人:“佛骨入京,天下太平!”

太常寺卿不敢置信地看著二皇子,佛骨明明沒有在金棺銀槨裏面,二皇子竟然敢當著國君的面欺騙天下百姓,這可是欺君大罪啊!

百姓們聽聞二皇子的話,瞬間又沸騰起來。

國君面色緩和了一些,車駕緩慢進入建安門。

太常寺卿一路上魂不守舍,他不知道這件事該不該提前告訴國君。

倘若說了,到時候弄得人盡皆知,那麽這次接佛骨的意義就全毀了,可若是不說,三日後佛骨還要前往各個寺廟供養,難保那個時候不被人發覺。

太常寺卿正在糾結,走在前面的傅乾眼風斜過來狠狠瞪了他一眼,警告意味十足。

太常寺卿立即垂下了腦袋。

去往佛堂的路上都鋪設了錦毯,迎佛隊伍極為緩慢。

原本在這樣一個迎接佛骨的中秋之日,應是霞光萬丈,普照天下的好天氣,但好景不長,僅在片刻之間,烏雲黑沈沈壓下來,爆雷閃電隨之到來,佛號聲,禮樂聲,全都被暴雷的聲音所取代,瓢潑大雨傾瀉而下,澆滅了百姓點燃在街道兩旁的香燭。

整條長安街上的鮮花錦毯僅在盞茶之間就被大雨沖刷得花瓣零落,為土為塵。

供奉金棺銀槨的車駕雖有蓋傘遮頂,但到底擋不住這暴雨來勢洶洶,不斷

這暴雨來勢洶洶,不斷有雨水打在棺槨上。

傅乾大驚,連忙吩咐人找來緯紗將四周攔起來,但到底還是於事無補。

城門外有百姓眼尖見到了這一幕,大吼一聲,“佛骨舍利被雨淋了!”

一句話,比天上炸裂般的暴雷還擊中人心,百姓們紛紛冒著大雨湧到建安門邊,要求二皇子開啟金棺銀槨查驗。

傅乾一臉為難,看向國君。

迎接佛骨遇上暴雨,國君也萬萬沒想到,他讓人給傅乾傳話說為了讓百姓安心,立即開啟金棺銀槨。

傅乾站在原地不動。

太常寺卿走上前來對著國君直直跪了下去,“聖上請三思啊!佛骨怎能在這樣汙穢的暴雨天氣之下打開沾染了陰霾之氣?”

“兒臣深覺有理。”傅乾附議,“金棺銀槨五重,必定不會有任何問題,然而如果這個時候打開,不僅會沾染濕氣,還會沾染陰霾晦氣,還請父皇三思。”

話雖如此說,但百姓們就像瘋了一樣,認定了方才的話就不松口。

國君被逼無奈,當即敕令傅乾開啟金棺銀槨。

傅乾和太常寺卿跪在地上死諫。

國君大怒,下了車駕親自開啟,結果裏面空無一物,早上在大佛寺數百雙眼睛親自看著裝進五重金棺銀槨的佛骨就這麽憑空消失了!

國君面色陰沈,胸口像堵了一塊沈重的鉛。

這個表情,頃刻間讓百姓們議論紛紛。

突然又有人在人群中高喊,“金棺銀槨裏面根本就沒有佛骨!”

此一句,無疑是為今日突然降臨的暴雷暴雨和國君難看的臉色做出了完美的詮釋。

這一下,百姓們是真的沸騰了。

剛才還表彰二皇子寬厚著稱、進退閑雅的百姓立即露出兇惡的目光,那陣勢,似乎要把傅乾活活刺個窟窿。

瞬息之間,形勢突變,所有百姓都將矛頭指向二皇子,認為由他接佛骨大為不祥,引發天怒才會在中秋之日下暴雨。

“二皇子根本不配接佛骨!”百姓們高聲叫喊,罵聲成片。

言論猶如一柄利劍狠狠刺入國君的胸膛。

國君陰沈許久才將目光掃向跪在大雨中的傅乾。

“父皇,兒臣什麽也沒有做!”傅乾死死咬著牙,他怎麽也沒想到早上所有人親眼看著裝進金銀棺槨的佛骨竟然會在眾目睽睽之下憑空消失,這件事實在匪夷所思!

“是傅卿雲,定然是他!”傅乾情急之下將黑鍋甩到傅卿雲身上,繼續辯論,“父皇,難道您不覺得奇怪嗎?剛好佛骨到了建安門前,大哥的手臂早不疼晚不疼偏偏在那個時候疼,若不是他動了手腳,怎麽可能會有這麽巧的事?”

國君深深皺眉,“方才所有人都親眼看著的,卿雲根本就沒有碰過金棺銀槨,他如何動手腳?”

“二皇子是想逃避責任,汙蔑大皇子嗎?”最前面聽見對話的百姓惡狠狠問。

傅乾緊抿唇瓣,“總之,這件事不是兒臣做的。”

國君不再看他,餘光掃向太常寺卿,“方才二皇子開啟棺槨的時候你可看清楚了?”

太常寺卿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惶恐道:“回聖上的話,老臣看得很清楚,二皇子開啟第五重棺槨的時候,裏面的確什麽也沒有。”

國君皺眉,“老二,一路上你都走在金棺銀槨旁邊,中途發生了什麽事你會不知?”

“父皇明鑒!”傅乾低垂著頭,“兒臣一路上的確寸步不離地看守著盛放棺槨的車駕,兒臣敢用項上人頭擔保中途並沒有任何事情。”

國君臉色更加陰沈,手指掐在禦駕扶手上,手背青筋突兀。

宮門外百姓的咒罵聲更加激烈。

國君閉了閉眼睛,吩咐前面引路的禁軍,“將二皇子抓起來關入天牢,讓大理寺盡快查出佛骨的下落!”

傅乾一聽頓時面色狠狠變,“父皇,兒臣沒罪!”

但很快,他就被禁軍押了下去。

國君捏著眉心,讓太常寺卿組織人在宮門外安撫百姓,他直接去了寢殿。

因佛骨丟失一事,民心大亂,導致中秋祭天儀式無法照常進行,國君回宮以後滿心憤怒找不到地方發洩。

二皇子的母妃德妃聽聞自家兒子被關入天牢以後匆匆趕來帝寢殿求見國君。

“她來做什麽?”國君正在氣頭上,甫一聽聞德妃求見,語氣中有幾分不耐煩,立即擺手,“讓她回去,朕現在誰也不見!”

“陛下!”殿外的德妃顯然聽見了國君的話,大喊一聲,“二皇子必定是冤枉的,還請陛下明察還他一個清白!”

國君深吸一口氣,對內侍道:“傳她進來!”

德妃提著裙擺,一路哭哭啼啼走進來跪在地上,“臣妾方才聽聞佛骨丟失一事,深覺此中有蹊蹺,陛下萬萬莫要因為一時沖動而錯怪了二皇子。”

國君眼風一斜,“你說傅乾時冤枉的,可有證據?”

德妃垂下頭,“回稟聖上,臣妾並無任何證據能證明二皇子的清白,可陛下也沒有證據這件事是二皇子做下的不是麽?”

“這麽說來,德妃認定了這件事是朕做下的?”

德妃面色大變,“臣妾不懂陛下的意思。”

國君看著她,“當時大佛寺的住持和方丈以及所有的得道高僧以及朕和傅乾都親眼看著佛骨裝入了五重金棺銀槨,來

棺銀槨,來的路途中,傅乾一直騎馬走在棺槨旁邊,期間並無任何停滯以及異樣的事發生,然而到了建安門前的時候,五重棺槨打開,裏面的佛骨卻沒了蹤影,朕的禦駕就在佛骨後面,如果按你說的傅乾是被冤枉的,那麽這件事難道不是朕做下的?”

德妃嚇得小臉毫無血色,顫抖著唇瓣,“陛下您想一想,二皇子能得此機會陪同您一起去大佛寺迎接佛骨本是多光榮的事,他有何緣由,有何動機要去偷了佛骨自打臉面?”

國君瞇了瞇眼睛,隨後揮手趕人,“你先退下去,這件事朕自有決斷。”

“可是……”德妃還想說什麽,卻被國君一個眼神給嚇得閉了嘴巴,站起身迅速回了自己的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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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鶴頤樓雅間內,嘟嘟和西宮良人相對而坐。

嘟嘟單手拄著下巴對著那一桌子佳肴發呆。

西宮良人見狀,疑惑道:“這些都是你愛吃的菜,怎麽不吃了?”

嘟嘟無精打采道:“前幾天我四歲生辰,麻麻不在身邊,爹爹也不在身邊,今日中秋,我還是只能舉著酒杯空對月。”

西宮良人眸光一動,隨即笑道:“這不是還有我麽?”

嘟嘟懶懶掀開眼皮,“大伯,你剛才去哪兒了?”

西宮良人看了看旁邊案幾上的佛龕,神秘笑道:“我答應了你幹爹取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嘟嘟頭一次得見佛龕,覺得新奇,站起身來就要去摸。

西宮良人趕緊將它送到房梁上,微帶嚇唬,“這個東西不能碰,碰了要倒大黴的。”

“切——”嘟嘟興趣缺缺地轉回來坐下,又開始多愁善感,“愁啊愁,爹不疼娘不愛,爺變成流浪狗了。”

西宮良人見他雖然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但眸中的傷色一覽無餘,他不由得有些心疼,寬慰他,“你別灰心,總有一天你會找到娘親的。”

桌子上精致的飯菜,嘟嘟一口沒吃,他軟軟趴在桌子上,“大伯,你知道嗎,我以前一直在帝京城找啊找,就是希望能有一年過生辰的時候能聽到娘親親口對我說一句‘生日快樂’,後來我找到娘親了,也親眼看著娘親嫁給爹爹,我以為這一次能聽到這四個字,卻沒想到還是想多了,別說娘親,就連爹爹都扔下我不管了。”

他聲音有些哽咽,腦袋再也不肯擡起來。

西宮良人心中揪痛,安慰他,“小嘟嘟,大伯陪你過生辰,也陪你過中秋好不好?”

嘟嘟依舊把頭埋在臂彎裏,伸出一只手擺了擺,甕聲甕氣道:“大伯你不用安慰我,至少我知道今夜不會發生奇跡,娘親永遠不可能會像她跟我說的童話故事裏那樣會在我許完願以後突然出現。”

西宮良人聽了這一番話,心中堵得慌。

屋內靜默許久,西宮良人正想開口說話,嘟嘟再次擡手打住他,“別說話,讓我靜一靜。”

他這一靜就靜到了周公家。

西宮良人輕輕將他抱到了床榻上這才打開窗戶看著外面色澤朦朧的黑夜。

這個中秋沒月亮,沒有團圓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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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紫薇山。

用過晚飯的百裏長歌坐在窗邊,窗外無月,只有一眼看不到邊的黑暗,她手掌輕輕撫著小腹,腦海裏卻浮現出嘟嘟精致可愛以及他在陌生人面前分毫不肯吃虧的聰明樣子。

嘟嘟在紫薇山的時候,她好幾次都忍不住想告訴他自己的身份,好幾次想將他抱在懷裏好好安撫,可是,她不能。

這條路,一旦選擇了就必須走到底,她必須要將傅卿雲扶到東宮之位,向葉天鈺證明自己的實力然後等著被召回去開始她真正的計劃。

“先生。”魏俞跟著她多時,自然能從氣息感覺得出來她的些許心思。

“我沒事。”百裏長歌搖搖頭,“就是覺得自責,嘟嘟四歲生辰的時候我沒能在身邊,今日中秋,我還是沒能光明正大的陪著他,他心中必定恨死我了。”

“不會的。”魏俞笑道:“小世子向來心胸寬闊,再怎麽說他也不可能與自己的親生娘親較勁兒不是,否則他也不會大老遠跑來南豫找你了。”

百裏長歌沒說話,依舊看著窗外沈默,突然問魏俞,“你說,王爺在北疆怎麽樣了?”

“這個說不準。”魏俞搖搖頭,“畢竟我從來沒去過北疆,更沒上過戰場,但是我聽說北疆的氣候極其惡劣,如今已經入秋了,倘若年前戰爭還沒法結束的話,估計他們要在那兒過冬了。”

百裏長歌長嘆,“雪地作戰,談何容易,西陵的兵將早已習慣了那邊的氣候,只怕真到了那一步,大梁會處於下風。”

魏俞看她一眼,“先生,你可別忘了你肚子裏還有個小的,王爺那邊雖然值得擔憂,可你距離他十萬八千裏,那麽遠的地方,哪裏是你顧得上的,你可千萬不能因為憂心王爺而傷了身子動了胎氣,否則王爺要是知道的話定饒不了我。”

百裏長歌長呼一口氣,問他:“魏俞,如果你非常在乎的人成了你的殺父仇人,你還會原諒他嗎?”

魏俞想了想,“這不是原不原諒的問題。”

“什麽意思?”百裏長歌不解。

魏俞道:“因為當你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就證明你已經猶豫了,猶豫就代表你對這件事的本質或者真相持不確

真相持不確定的懷疑態度,簡單來說就是你潛意識裏大部分是相信那個人的,所以這種問題沒有原不原諒的說法,你若是猶豫就直接找他問清楚。”

百裏長歌不可思議的看著他,“你小子什麽時候學會這麽說話了?”

魏俞嘿嘿一笑,“跟你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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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夜,北疆。

大戰過後的主戰場,屍骸遍地,血染城墻。

城墻上的大梁旗幟被風吹得獵獵作響,陰沈壓抑的天空有一抹朦朧的月色,那顏色太過淒清,以至於肉眼看過去的時候總覺得哀涼,仿佛黑暗中盼著光明的一雙淚眼。

一身銀色將軍鎧甲,身披玄色大氅的葉痕登上城墻,遠眺著五十裏開外西陵軍安營紮寨的地方。

一個多月的交戰,他才發現西陵軍遠比想象中要強悍得多,他們擅長馬背上作戰,對於早已熟悉了北疆氣候的西陵軍來說,作戰過程中隨意變換陣型簡直信手拈來。

但大梁的黑旗軍與虎威軍不行。

大梁常年處於太平盛世,兵將因此缺乏了實戰經驗,虎威軍加上黑旗軍一共十萬,而對方僅用了五萬兵力就讓他們節節敗退至忻城。

葉痕暗自一嘆,若是當年的風淩軍還在,哪裏用得著與西陵軍盤桓這麽長時間?

“王叔。”身後葉染衣的聲音傳來。

葉痕沒有回頭,低聲問她:“何事?”

葉染衣不甘心地看著遠處正在燒火造飯的西陵軍營,“西陵軍也太狂躁了,才五萬兵馬就敢來攻城!要不我們發動全部兵力一次性解決了他們班師回朝算了,幹嘛還留了兩萬人馬?”

“稍安勿躁。”葉痕搖搖頭,“西陵軍這是在聲東擊西,想借攻城截流斷了我們的水源,你去清點一下如今所剩的糧草,務必要撐過這三日的休戰期。”

葉染衣不甘心地又看了一眼遠處燈火閃爍的西陵軍營,道:“皇叔,我們這打法不對啊,照這樣下去,三日後兵將們斷糧斷草,到時候敵軍未攻我們自己就先潰不成軍,你拿什麽來戰勝西陵這五萬強悍的騎兵?”

“黑旗軍和虎威軍的實力遠遠不及西陵軍,正面交戰我們是打不過的,只能靠這裏。”葉痕指了指腦袋。

“可是……”葉染衣還在猶豫,“皇叔你怎麽能保證三日後我們一定會贏?”

“揚長避短!”葉痕只回答了四個字。

狂風卷起大漠戈壁的黃沙,城墻上的旌旗被風吹出呼嘯的聲音,仿若命喪戰場的將士之魂嗚呼哀嚎。

葉染衣退下去以後,葉痕的眼眸定定看著高空那一輪朦朧的月,右手不經意地撫向左手腕,再沒有觸碰到從前那幾顆珠圓玉潤的紅豆,他才猛然驚覺那串東西早在百草谷的時候他就親手摘下來留給了她。

長歌,長歌。

你還好嗎?

他在心底輕聲問。

問得那般小心翼翼。

只為你逃不出我的山河,便是戰死沙場,我也會馬革裹屍魂歸故裏的。

你,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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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乾被國君關進天牢這件事當即引起了鎮國侯的極度不滿。

翌日一早,鎮國侯便匆匆入宮請求面見國君。

內侍勸道:“侯爺請回,中秋三日假,國君說了不見任何人。”

鎮國侯急得額頭直冒汗,跪在帝寢殿外就不肯走。

一直到了午時,國君依舊沒有要見他的意思,他只好悻悻起身欲往天牢探監。

內侍先一步察覺了他的動機,又道:“侯爺,皇上還吩咐了不準任何人前去探監,否則同罪論處。”

“什……什麽?”鎮國侯簡直不敢相信國君會在一夕之間想將二皇子置於死地。

內侍就著原話又重覆了一遍。

鎮國侯咬咬牙又回去跪在帝寢殿外。

“陛下,鎮國侯又折返回來了。”內侍進了帝寢殿,對著躺在床榻上的國君輕聲稟報。

“如今外邊是個什麽情形了?”國君仿佛沒有聽見內侍剛才的話,幽幽問。

內侍猶豫。

國君懶懶掀開眼皮,“怎麽,你也學會忤逆朕了?”

內侍渾身一哆嗦,趕緊如實稟告,“回陛下,佛骨憑空消失,民心大亂,都說二皇子是煞星,奴才聽說有人帶頭成立了幫派團夥,打著廢二皇子的旗號整日在街上宣揚。”

國君眼眸一瞇,“那麽,大理寺那邊可有查出佛骨的下落?”

內侍猶豫著搖頭,“佛骨究竟是從哪裏開始不見的都沒人知道,這個案子調查起來難度極大,恐怕大理寺那邊近期無法給出答案。”

“一群廢物!”國君怒斥,“關鍵時刻什麽也辦不好,朕留他們何用?”

“陛下息怒!”內侍趕緊跪在地上,“自從薛氏沒落以後,別說民心,就連朝堂之上都有些渙散,奴才覺得這次佛骨丟失導致百姓動亂的根本原因在於朝局不穩固,並不能全部歸罪於二皇子身上。”

“嗯……”

內侍的這番話,終於換來國君一個勉強讚同的回答,他沈吟半晌,吩咐內侍,“即刻讓人啟程去紫薇山將許先生請回來。”

內侍才剛站起身,原本該在紫薇山上的黑鷹衛統領匆匆來報:“啟稟陛下,紫薇山上的寒門子弟紛紛收拾了東西就要下山,兵衛們阻攔不住,卑職特來請示陛下。”

“這幫人要造反嗎

人要造反嗎?”國君霍然直起身子,重重一掌拍在小幾上,面色冷鷙,“二皇子回來的時候說寒門子弟與世家子弟的規制全部整合好了,為什麽還會出現這種問題?”

黑鷹衛統領答:“卑職聽說在二皇子回來的前一晚,有一個寒門子弟因為言語不和與世家子弟發生了激烈的爭吵,最後到達動手的程度,那個寒門子弟不幸身亡了,然而二皇子隱瞞了事實,還將死了的寒門子弟親自帶來了淮安。寒門子弟們知道以後,都紛紛涼了心,不想再待在紫薇山,所以……”

國君面色一變,“你說什麽?老二帶回來的那個寒門子弟早就死了?”

“是。”黑鷹衛統領鄭重點頭。

佛骨弄丟也就算了,紫薇山出了這麽大的事竟然還敢欺上瞞下,瞞天過海打著體恤學子的名號將屍體光明正大帶回來!

國君冷笑一聲,“好,很好,朕的這些個兒子們,果然一個個都沒讓朕失望!”

話完,國君看向內侍,“你去將方才這番話原封不動告訴鎮國侯去,讓他好好看看他這個好外孫在外面都幹了些什麽丟臉齷齪的事!”

內侍不敢耽誤,匆匆出去一字不漏地說給了鎮國侯。

鎮國侯聞言後一口老血噴灑在帝寢殿前的白玉石階上,顫顫起身回家去了。

當日,李騰的屍體被大理寺的人從二皇子府的冰窖拖出來,由於天氣炎熱,擺放已久,當冰塊融化以後屍體迅速腐爛,仵作驗屍過後確定了死亡時間大概在二皇子回京之前。

此一事再加上佛骨丟失一事,直接把傅乾推到了斷頭臺上。

之前朝中的二皇子黨順勢倒戈,站到默默無聞的大皇子傅卿雲這邊,彈劾二皇子欺君瞞上,彈劾鄭氏壟斷市場,哄擡物價的奏折滾雪一般進入文淵殿。

但也有極少數依舊支持二皇子,比如傅乾的母族鄭氏一脈。

少了薛氏,原就亂成一鍋粥的朝堂再度因為兩派的撕咬亂成一團麻。

國君每日頭痛欲裂,恨不能一把火燒了禦案上那堆積如山的奏折。

第三日,百裏長歌到達淮安。

得到消息的時候,國君仿佛在萬丈深淵中抓住了救命稻草,“快去請先生入宮!”

內侍趕緊帶著人匆匆前往國士府。

百裏長歌換了身衣服就隨著宮人們來到文淵殿。

國君擡起頭來,當看到百裏長歌的時候,莫名松了一口氣,“先生你可來了。”

百裏長歌佯裝不解,“陛下這是怎麽了?”

國君長嘆一聲後問她:“先生當日也在紫薇山,可曾聽說了寒門子弟與世家子弟發生爭執鬧出人命這件事?”

“哦。”百裏長歌恍然大悟,“二皇子回京當晚告訴在下那名寒門書生傷勢過重,他準備帶回淮安請神醫救治。”

“這個孽子!”國君大怒,“他竟然敢這般大膽隱瞞了所有人帶一具屍體回京!”

“哦?”百裏長歌疑惑挑眉,“難道那名書生在紫薇山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若非這樣,朕也不會像現在這般頭疼了。”國君捏著眉心,又問:“先生回來之前,那邊的境況怎麽樣?”

“非常糟糕。”百裏長歌如實回答,“與其說是整合,倒不如說是整治寒門子弟。”

“此話怎講?”國君放下手中的毛筆和折子,認真看著百裏長歌。

“既是整合,就該統一。”百裏長歌道:“然而事實上,在下看到的並非是這樣。”

國君沒說話,靜靜等著下文。

百裏長歌繼續道:“新院舍配備上等設施,全給世家子弟居住,舊院舍留給寒門子弟,世家子弟大魚大肉,寒門子弟酸菜蘿蔔。上課沒有統一的服裝,一眼能認出貴族寒門,就連所坐的桌椅都有貴族寒門之分。這樣的環境,換做是在下早就卷鋪蓋走人了。”

國君瞳眸驟縮,“老二不是說已經整合好了嗎?”

百裏長歌辯解道:“這一點可不能全怪二殿下,畢竟世家子弟權大勢大,二殿下也不可能真得罪了人家,否則一旦牽連到家族,將會給朝堂帶來一定的威脅。”

國君深深皺眉,“難道朕這個辦法行不通?”

“父皇,兒臣有辦法。”內侍還來不及通報,傅卿雲突然從外面進來。

“什麽辦法?”國君來不及訝異於傅卿雲的突然出現,急於從他嘴裏知道所謂的辦法。

傅卿雲道:“前兩日二弟呈上來一個折子,說鄭言出言不遜還重傷了學生所以罰他年末加試三場,若有一場成績達不到優良便自此逐出紫薇學院,終身不得入仕途。兒臣覺得二弟這一條可以一直沿用下去。”

國君低眉反思片刻,豁然開朗,擡目笑道:“此法甚好,明日午時之前,你交一份具體的規劃書給朕。”

傅卿雲輕輕頷首,眼尾掠向百裏長歌時,眸底的殺意和寒光能讓人哆嗦。

百裏長歌敏銳地察覺到他的視線,卻不動聲色,面上時時帶笑,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第二日,傅卿雲果然如期交給了國君一份規劃書,上面關於紫薇書院學子在校期間所有的犯規懲罰皆以不同程度的加試來實行,達不到條件者則予以開除處理。

此計劃一出,國君立即讓人帶著前往紫薇書院。

於是,當天晚上,貴族子弟本著有肉大家吃,有酒大家喝,有錢

家喝,有錢大家花的大無畏精神與寒門子弟握手言和。

自此,書院一派欣欣向榮的和諧景象。

打架鬥毆是傳說。

爭吵拌嘴是傳奇。

這件事上,傅卿雲立了大功,國君特地在上朝的時候大肆表彰他。

傅卿雲站出來淡淡道:“這個主意本就是二弟先提出來的,所有的功勞都應該歸功到二弟身上。”

於是,原本犯了死罪的二皇子傅乾因為傅卿雲這一席話戴罪立功出了天牢。

而傅卿雲也因此博得了朝野上下一片好評。

“我到底比他差在哪裏?”出了天牢先不忙著回府梳洗換裝的傅乾第一時間飛奔去了國士府,當看清坐在亭子裏與自己對弈的百裏長歌時,他不甘心地捏著拳頭。

百裏長歌頭也沒擡,“殿下,我早就說過你們天生貴為皇子,沒有誰的天賦資質過分差,在這種情況下只能比手段,比誰更狠,如今看來,你們全都敗在了那個一直以來默默無聞的大皇子手裏,同時也告訴其他人一個道理,背後有靠山只能代表有一定的籌碼,卻不決定最後的輸贏,暗中籌謀,伺機而動才是狩獵者最好的捕殺方式。”

“原來一直以來你都在暗中幫他!”傅乾狠狠咬著牙,“既然你一開始的目標就不是我,為什麽還要不斷給我出主意?”

百裏長歌勾唇一笑,“因為你傻。”

“你!”傅乾大怒,以同歸於盡的姿勢沖過來就想傷害百裏長歌。

魏俞突然飛身而下一把將他擒住。

百裏長歌從懷裏掏出三張地契和一本賬本在他面前晃了晃,“殿下你可千萬莫要沖動,這三家商行我都讓人去查探過了,賬本上的是你們鄭氏開年以來吞下的黑心錢,倘若我把賬本往國君那兒一放,只怕到時候別說是你,就連整個鄭氏都會因為這小小的賬本而被連坐。”

傅乾無可奈何,看著眼前的人笑瞇瞇的模樣,這才恍然驚覺這個人才是最後的人生贏家,他時時刻刻保持著一張笑臉迷惑眾人,卻在你猝不及防的時候從背後捅你一刀,分毫不留餘地,讓你直到氣絕前一刻才會感覺到鉆心的疼痛和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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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乾將功贖罪從天牢出來,但早已失了民心,如今朝堂之上全部一邊倒向大皇子傅卿雲。

傅乾自知人生無望,整日買醉於酒樓,恰巧某日醉倒在路邊時被路過的素水姑娘帶回了國君禦賜的府邸好生照料,此後很長一段時間,傅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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