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查理一直不踏實，鄭日冉的事讓他覺得註意力需要同時分到好幾處，回到非魔國的鄭日冉並沒有帶那本書，它還在她的床頭櫃上，一直保持著真空狀態。

整場戰爭加上各種事情的處理總共不到三周，這也是之後認真確定的結果，一開始大家都有一種至少一個月左右的錯覺，直到差不多平息以後，才發現原來那段原本就不算長的時間還可以縮得更短。

鄭日冉還是沒有存在感，三人一回到教室，首先被圍起來的就是丁，鄭日冉乘機從人群中鉆過去，查理也撥開人群，沒人會阻止，不過丁的形象就難辦了，只得先隨意敷衍兩句。半個多月了，聽同學說，最近的風很大，幾乎天天都是沙塵暴，現在看來確實如此，窗外望去，是滿眼的黃沙，樹幹都要被吹得搖晃起來，他們是從魔國直接過來的，所以沒有在外面走過，否則現在也被黃沙淹沒了。

但是，春寒料峭的時間已經過去了，現在是六月份。

還不止這些，因為可以看到人們的記憶，所以只有我發現了這件事——全都忘記了，他們對鄭日冉與查理和丁的關系，平日的相處，全部忘得一幹二凈，鄭日冉還是平常的鄭日冉。

“查理，還好嗎？”他一直沒精神，害的丁也忍不住心慌，知道他是因為鄭日冉的事在自責，最麻煩的還是鄭日冉完全不想認定他有錯，以他的自尊，肯定好受不了，之前還有戰爭分散精力，但現在雅戈達已經和平，所有的精神自然會全部轉到這個方向，讓他更是心神難安，如同在胸前墜了一塊吸滿水的棉花，沈重卻空虛。

對此，不知道鄭日冉能不能好好理解，看到這樣的查理，她總有一種想避開卻又忍不住留下的心情，我感覺到她不是第一次有這樣的心情，又或者說，這心情其實她是慣了的，只是這次更明顯一點。

總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丁決定讓他們兩個先放松一下，鄭日冉八成還在擔心克蔔特，她的性格很古怪，即便有充足的證據，再找不出第二種可能，她還是不敢有十足的把握，這次也是，明明聖克裏丹都派人過去了，克蔔特人也不是只會往前沖的人，他們也會盡量避免犧牲，實在不利，也是會暫時撤兵的，這些她都知道，但就是忍不住擔心。

他們回來的時候是周五，也就是說明天就是休息日，這個時間比較有利的是，鄭日冉多少會放松一些，雖然不明顯，但丁還是可以察覺的。

“去逛逛嗎？”他現在需要做的，就是讓他們先平靜下來，鄭日冉還在擔心戰爭中的國家，想必丁也想到了，查理更不用說，所以雖然這個學校他們閉著眼睛都知道哪是哪，也總比什麽都不做要強，而且，誰知道會碰上什麽事呢？

沒什麽需要反對的，這兩人都跟著丁出去，校園還是與之前一樣，沒有絲毫變化，強風卷積著黃土一層一層撲過來，如同海面上的巨浪，鄭日冉不動聲色地開了並不顯眼的保護罩，她的身體還是很僵硬，沒法讓自己感覺輕松，尤其在鄭日冉眼裏，學校本來就是個需要時刻保持緊張感的地方，她不改變，查理自然也沒法緩解浮躁的心情。

但就這麽走走，也總比一直悶在屋子裏強。一直到上課前兩三分鐘，丁才提出回教室，鄭日冉則是想先去一趟洗手間，讓他們先走了。然而，一進門，他們的目光立刻停滯了：鄭日冉的座位，一片狼藉。

他們立即走過去，她的書包掉到地上，桌上的書也散得亂七八糟，好幾本都被撕開了，剛才有誰在這裏打架了嗎？而很快就證明不是，丁提起書包，已經成了細碎的布條，這很明顯是有意而為。

“被欺負了啊！”丁一面說著猜測，一面撿起地上的書，查理整理桌上的，當然要查出是誰幹的，不過首先還是幫她收拾好再說。

全班人都驚訝不已，查理和丁，居然在幫鄭日冉？之前也說過，關於他們平時怎麽對待鄭日冉，他們全不記得了，所以現在看到這番景象，神情不是驚愕就是嫉妒，沒別的。

查理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那部分，而丁一直蹲在地上，他不禁疑惑，丁的動作怎麽這麽慢？一低頭，發現他的手是停著的，從他的角度可以看到沒有弧度的嘴角。

“看到了，是王凡。”他說。

“你還是先查了。”查理無奈，眼神卻無意一瞥，立刻定住了。

丁察覺到上方的眼神有些不對勁，叫了他一聲，擡起頭來，卻發現他的一臉錯愕驚異，循著他的目光看去，地上散亂的書堆裏夾雜著一本文字不同的書，翻譯過來就是《皮斯羅爾發展史》。

“她……”查理剛想出聲，身後頓時一陣寒意，二人同時回頭，只見鄭日冉向他們走來，那眼神平靜得可怕。

她走過去，看到她們兩個的表情已經明白了發生的事，從地上撿起那本書，放進桌櫃裏。

“對不起，不是有意……”

“我知道。”她的語氣十分平淡，隱約透露出一種特殊的氣質，不是漠然，亦不是威嚴，而是另一種，與從前完全不同，卻又近乎無差的感覺。

“你在調查皮斯羅爾？”查理忍不住問道。那個地方，他莫明地抵觸，所以她才幫忙的吧？

她點了點頭，打算蹲下，丁已經把書都撿起來摞好了，她也沒有丁意料中的驚慌。

“那裏發生過什麽吧？”查理試探著問道，如果可以，他想盡量知道些什麽，雖然他明白那樣或許會發現現在不該發現的事。

鄭日冉還是點頭，用手比量著書，讓它們更整齊些。

“其實……”查理把雙手從桌上放下，“我也大概想過一些，自那張照片被你分析之後，一種可能一直在我腦中揮之不去，有時晚上也會夢到，雖然我很想否認，但是，這或許是符合你描述的唯一可能，告訴我。”查理直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是不是被全家人拋棄了？”

提問之前，他又何嘗不是做了十足的準備，等著她的一聲“是”。如果是這樣，他確實難以接受，但這也是不得不承認的事實啊！他這麽告訴自己。對著她冰冷的眸子，他的心中泛上苦澀的泉水，暗道，“謝謝你一直為我隱瞞著。”對著靜如止水的鄭日冉，這句話已經準備妥當。

“沒有。”

下一秒，一切都化為徒勞，他的眼睛瞬間被驚疑侵占，而她卻依舊平靜。

“不是這樣。”她緩緩出口，不緊不慢，非悲非喜。

“但是……”若不是這樣，還有什麽，會讓他無法承受呢？鄭日冉在隱瞞著的，是比這還要殘酷的事嗎？

鄭日冉一腳勾過凳子，坐下來，一只手撐著頭，“人啊，只要誕生，就一定會有家人支持的，不管發生什麽，一定至少有一個家人站在你這邊，或許那個人不在身邊，但一定是存在或者存在過的，如果全家人都拋棄的話，這個人，起初就不該誕生吧？”她望著窗外，黃沙漫天，什麽都一片朦朧。

查理和丁都微微一驚，她也會說這樣的話嗎？原來她不是完全麻木，也有充滿希望的時候啊！一份欣慰油然而生，查理輕輕笑著，接下她的一句，“每個人的誕生，都一定有至少一個家人，在祝福著吧？”

每一個人，都是在祝福中誕生的吧？這是，她的想法，盡管是疑問，又何嘗沒有反問的意思？還有可能，溫暖起來！丁和查理不約而同這麽期待，以至於查理完全忘記了這希望的源頭。

“他的過去，比那還要殘忍嗎？”轉眼天色已暗，丁和鄭日冉支開查理，在昏黃的路燈下隨意站立，丁的一身褐色與行道樹幾乎完美融合。

“我……不知道。”思考良久，鄭日冉緩緩吐出這四個字，她有把手放進口袋的習慣，以至於那個位置出現一圈條形漩渦，“說實在的，我沒有把握，我不知道該怎麽讓他面對。”

丁聞此言，竟長嘆一聲，“你這又是何苦呢？”把所有的擔子都背到自己身上，甚至連別人的過去，都希望去掌控，以一個非魔的姿態。已貴為一國之君，繁瑣國事她也未落過，只管在繁忙之餘享受權貴就好，這也無傷大雅，而她偏偏不給自己留一點空閑，這又是何苦？而這話，他又何嘗不是說給自己聽？身為皇室，只要盡力輔佐，不就好了嗎？王關心臣民，天經地義，他又是何苦？

……因為……

她的回答，在內心深處掙紮著的回答，那答案似是有力掙脫什麽，而我卻辨不清楚，只聽一個聲音模糊著傳出，而我還未聽清字眼，竟一時失去了意識。

“……因為我……”淒寒的月夜，單薄的窗影，看不清何人何物，那沙啞的聲色，也被這嘈雜的風聲蓋去了，我凝固在窗外，動彈不得。

“我沒有把握，你可以，但查理不行，我真的不確定！他的責任感太強。”再次醒來，他們的對話還在繼續，似乎誰都沒有發現我的異樣。

“所以，這個過去，有可能瞞他一生嗎？”丁的言語也極為清冷。

鄭日冉不作聲，也沒有點頭，而這個回應無異於默認。

“你就打算守著這個熬過這一生？”丁提高音調。

而她，只是將口袋處的布料揉的更緊。

最終，丁輕嘆一聲，揮了揮手，“回去吧。”

比他矮了近三十厘米的身子微微動了一下，他這才發覺，這個女孩，好小。為了盡快平覆情緒，他將目光移到了別的地方，而這一移，卻讓他的思緒更加焦躁，地上何時多了幾個泥點？

她平常都是低著頭，他習以為常，出於一些舊習，他盡量不看她，畢竟她的身份他沒法忘記，沒法毫無顧忌地俯視，她也不喜歡他們特意蹲下來，所以，他以為這樣可以做得很好。

為什麽流淚？這眼淚為誰而落？他很想問，卻發不出聲來，他知道她不會說實話，一定又是揚起嘴角說著“沒什麽。”他有自己的猜測，卻覺得遺漏了什麽。

當真只是因為自己的無力而自責嗎？他質疑著這個答案。

最終他什麽都沒有問，她什麽都沒有說，兩人一前一後，鄭日冉路過查理的房子，回到自己久違的家，屋裏燈還亮著，傳來稚嫩的嬉笑聲，是她的妹妹在玩鬧，她在門口，遲遲沒有推門，直到屋裏暗下來，靜下來，她才躡手躡腳地溜進去。

在另一邊，不遠處的那棟屋子，查理和丁相對而坐，查理的眉頭很平展，他已經沒有皺眉的力量了。

“我欠她的太多。”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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