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臨近，正常來講都會趕回國家整頓，但鄭日冉並沒有這樣的打算，不到一周的時間，她並沒有離開非魔國的意思，但是，一直在她身邊的查理和丁發覺，她的氣場變了一些，或許她自己沒有留意，她的周圍會不時釋放一種強烈的緊張感。

“不回去真的沒問題嗎？”查理很是為難，照理說，她的判斷多半不會出錯，但萬一這次占的是那一少半呢？

“非魔國和魔國已經脫不了幹系了，有些時候在非魔國可能會做出更好的判斷。”

查理沒再說什麽，此刻她的語氣，不得不讓人遵從信服。

“很內疚？”這個黑衣男子輕撫她的頭，無底的眼眸中溢出憐愛。她輕輕垂下了頭，眸底更是掙紮，他伸出拇指觸上她的眼睛，拭去睫毛上的點點水光，“不用自責，你原本就不適合這種事，對不起，是我硬把你卷進來。”

白天明顯短了，這幾天埋頭，鄭日冉還記得太陽的樣子嗎？眼看戰爭的時間越來越近，她的心情也開始改變了，這兩天，她心跳的頻率快了不少，經常會冒出汗來。

原來她也會緊張嗎？

效率開始下降，她很難再像以前一樣鎮定地分析情況，時不時會胃痛，一切都是壓力過大所致，最難治的是，她把這一切都藏得很好，她對這樣的事想必已經非常熟練了吧？

“有沒有覺得她最近變了？”丁擠出一點精力，他實在放不下這個愛隱瞞自己實情的孩子。

“大概是緊張了吧，畢竟從未親身經歷過戰爭。”

聽查理如此草率，丁感覺心中有些發悶，他將目光移向鄭日冉，她沒有大的動作，還是一直動著筆，“但願是我多心了。”他喃喃自語。

雖然無法集中全部精力，鄭日冉還是看出了查理的心思，“實在擔心，你就回去吧。”

“可以嗎？”查理的眼睛頓時亮了。

鄭日冉微笑著點頭，“不過盡量不要用魔法，我送你。”

其實，她這麽做還有一個理由：人少一點，還是有好處的。送走查理後，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果然是這樣啊！”

“丁？你什麽時候……”她還特意和丁錯開的。

“連我會過來也猜不到了嗎？”他環臂而立，一條腿撐著地面，不看眼睛，聽語氣也能發現其中的怒意，“我說過，讓你趕快適應我們在身邊的生活。”

鄭日冉咬著嘴唇，目光開始悄悄游移。

“你的心思已經開始亂了，若在以前，你應該首先考慮把我支走，也應該想得到我會起疑心，但現在你根本沒打算這麽想。”

鄭日冉依舊低著頭。

她這副樣子，讓原本準備了一大堆勸告的丁有些不忍，想來，她原本就是這樣，從未見到真正戰場的她，會惶恐也是正常的，“還是去放松一下，恢覆平常的狀態吧，這樣會更好一點，如果實在困難，至少先冷靜下來。”

這時候的鄭日冉非常順從，大概也是因為丁的話也不無道理，她走進了教室。

這本書她一直帶著，應該是小時候的，還有幾頁插畫，以前煩躁的時候，她總會靠這個平靜下來，近幾年用的次數越來越少，三年前徹底不用了，因為操縱的很熟練。這次，她又重新打開封面，很整齊，這些年她保存的十分小心。

心跳的頻率開始恢覆，她的呼吸也均勻起來。

忽略了，這些日子習以為常，竟然忘記了……被抽走了。

文字在她眼前消失的剎那，她才想起查理已經不在自己身邊，丁也不會一直看著她，丁也一樣，習慣了他們魔國人的威嚴。

“聽課！”老師合上書，看了一眼，“多大了，還看《灰姑娘》，考試又不考這個！”

教室裏一陣哄笑。

不對呀！當時布梭格當著全班人的面說過，鄭日冉是可以影響七個國家的人，按理說人們會心存畏懼，不應該再發生這樣的事，這麽一想以前也很不對勁，明知道查理和丁護著她，還是有人會針對她……記憶，他們的記憶淡了，只隱隱約約有個感覺！誰幹的？

心跳急劇加快，眼珠已經不會動了，想握拳，但死活攥不起來，像粘在桌子上一樣。

不行了，徹底……當丁趕到她面前，她什麽都說不出來。

“振作一點！”

她沒有反應，丁有些失措，之前怕黑的她獨自在山裏都記得註意形象，怎麽這次……果然還是壓力太大了嗎？

“書給我！”他險些吼出來，老師驚疑地遞過那本微微翹角的書，丁看了看鄭日冉，還是沒反應。

她的心跳越來越劇烈，我都懷疑她是不是會隨時倒下，血液也在翻湧，每一根血管都如同堵塞一般，丁想把書給她放回去，不料被她一把推開，

“不要碰我。”

“冷靜一點。”丁將書放在她旁邊的桌子上，恰好下課鈴打響，同學大部分都出去了。

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鄭日冉，就算是丁也不知所措，幾次試探後他發現，鄭日冉一直在躲那本書。

“現在沒什麽人，我不會為難你的，說出來吧！”丁在她旁邊坐下。

鄭日冉的眼睛開始變紅，煩躁的心緒讓她全身都像被螞蟻撕咬，她趴在桌上，一只手耷拉在桌子前方，試圖讓自己盡量好受一點。

“全都……結束了。”她說。

黑褐色的眼眸漸漸失去了光澤，那神情好像一個將死之人在回憶一生。

“結束？什麽？”丁焦急地催促著她的下一句。

然而她始終沒有回答。

“對不起……”丁已經明白了她此刻的狀態，說不定這一次真的再也挽救不了了，絕望開始在他的腦海裏蔓延，“都是我們害了你！”

鄭日冉只有一道淚痕，這是她無意識的，從那雙空洞的眼睛裏，已經看不出任何神志。

“如果不是我們，你也不用這樣，對不起，都是我們讓你承擔了這麽多不必要的責任……”丁在她身邊囁嚅，這些，他更像在說給自己聽。

就像是事先被計算好一樣。

“不必要……”黑褐的雙瞳中，似乎添了一些東西，不管怎麽說她總算聽進去一些，“那些都是不必要的嗎？”

“是啊，都是因為我們擅自……”

“我的努力呢？”

“誒？”

“我的努力，也是不必要的嗎？因為沒法再前進了，因為一切都成了徒勞，所以，都變得可有可無了，對吧？”

“我沒有……”不知道她怎麽會往這方面想，丁一時慌了手腳：好不容易能和她交流一下，怎麽會？

她的意識很混亂，這是唯一值得慶幸的。

“辛德瑞拉公主……我唯一憧憬的人，只屬於我的……對不起……”

唯一的憧憬，努力變為徒勞，過去就變得可有可無……不明白，轉不過來，最奇怪的，她為什麽道歉？總之，唯一能明白的是，現在她的一切壁壘都坍塌了一般，失去偽裝自己的能力，不透明的眼睛沒有焦點，她還看得到自己眼前的人嗎？這是她最真實的姿態嗎？我的感覺，是正確的嗎？

本來可以趁此機會好好查探一番她的記憶，但我竟絲毫沒有這個心情，總覺得，去確認這樣的她的過去，是一件非常過分的事。

“若就此崩潰還好，但如果她振作起來，羈絆就加深了，以後就會困難得多，還是趁現在斬草除根，至於以後，一定會有辦法的！”昏暗的燭光下，黑絲被熱氣托動著。

以為只要像以前一樣幫她擔下責任就好，不，是只有這一種方法，不管它的成功率多麽渺茫。

丁的雙拳攥得緊緊的：身為皇室，雅戈達三代王，居然連這種事都辦不好！他慢慢伸過手去，想安撫一下虛脫的鄭日冉，結果，異樣的觸感讓他立刻繃緊了神經。

線？傀儡一族！

“日冉！日冉！”他試圖去搖她，但那些線極其鋒利，而且排布十分細密，魔力還處於封印狀態的丁要碰到她根本不可能，沒有魔力也沒法通知魔國的人，他出去找艾西，但韓藝香告訴他艾西剛剛有事離開了。

毫無希望了嗎？他再次趕回來，鄭日冉已經從座位上起來，兩手懸空，目光無神，頭也耷拉著，身上的線在陽光中隱匿起來，不了解的以為她在排練什麽靈異的戲劇。

“這樣真的好嗎？”

“舍不得嗎？”

“她對我很好，是不是有點絕情了？”

“那只是假象，她沒有對任何一個人真心相待過。”

他手中的線暴露在昏黃的光暈中。

身為皇室，這種時候不做點什麽可不行，但是，即便是做了也是徒勞，他有過割斷線的念頭，但立馬放棄，徒勞的事，他不想做。但是，也不能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她緩緩舉起刀，刺向自己的胸膛……

撲哧！

不知道這火焰是從哪來的，總之當他四下尋找的時候就在身後了，剛剛趕到，雖然盡力掩飾，還是被他發現了些許焦慮，連眼中的星都亂了。

“查理？”還沒來得及多問，桌椅碰撞的聲音又讓他將註意力轉了回去。

鄭日冉真的像一個人偶，比任何一段時間都要像，就算是初見，也沒有現在這般逼真。

“日冉！”查理過去扶起她，“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丁大概說了一下情況，查理扶她在凳子上坐好，略帶愧疚地嘆道：“如果我在，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是我疏忽了，忘記她在乎的還有非魔，我一直沒有把這些人放在眼裏，所以才……”丁的關節咯吱咯吱地響，他丁居然會犯這種錯誤，還說什麽看透一切的眼睛！

“怎麽辦？”這是丁很少會說的三個字。

查理搖搖頭，丁都不明白的事，他怎麽可能明白？

“如果只是戰敗也就罷了，但是，如果她一直這樣，雅戈達……”話是這麽說，但眼看戰爭臨近卻發生這種事，他肯定不會好受，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他有一種感覺，雖然很淡：只有她能救雅戈達，只有她能將他們從黑暗中解救出來。

他沒想到，查理居然會做出這種事：他走到她跟前，小心地將她扶正，慢慢伸出手臂，只見她的身體朝著查理緩緩倒下。他看到查理俯下身，附上她的耳朵：

“大家都在等你。”語氣是丁從未見過的溫柔，宛如擴散開的雲塊，一寸一寸侵占著天空。

隨後，查理在她眼前張開手掌，小小的顯示屏映在她的眼眸。

“殿下什麽時候回來？我還想親自道個謝呢！”

“那不是皇室嗎？殿下回來了嗎？”

“好可惜見不到公主殿下，大哥哥幫我們跟她說聲謝謝好不好？聽說是她幫我們趕跑了壞阿姨！”

這是查理在魔國遇到的人，類似的還有很多，從皇室到平民，從老人到兒童，幾乎都在這麽期待著，見到身穿黑色燕尾服的查理，都會爭相詢問這個問題：公主殿下什麽時候回來？

“我不清楚發生了什麽，這次來只是想帶個話，大家都想對你說聲謝謝，連同我在內，大家都由衷感謝你做的一切，所以，如果可以，希望你能振作起來，畢竟……大家都非常需要你。”

“我已經不行了，思緒已經不可能再連起來了。”她用留海擋住那只手。

“我知道，只是希望你能振作起來，只要坐在那裏就好，只要保持笑容就好……可你你自己還不知道，你的笑容，是戰爭中最有效的安慰。”他沒有說謊，這一次他去魔國，深刻體會到了這一點，那些人，只要聽到她的名字就會很開心。

“記得嗎？我說過希望你可以為自己笑起來，這次，我希望你可以為了大家……”

連空氣都要停止流動了，查理輕輕攏著那個小小的身軀，可以聽到她微弱的心跳，好涼，水的觸感。

“日冉……公主殿下，請振作起來。”

……“我，什麽都做不到了，真的。”

“沒關系，我們會代替你，我們只是不想看到恩人變成這個樣子，明白嗎？”

……

明不明白，已經無所謂了，她很聽話，這是真的。

“謝謝。”

雖說神志回覆了一些，她的思維還是處於混亂狀態，總覺得現在的她連獨立思考都困難。

“這次我不會再離開了，在你去雅戈達之前，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放心吧。”

然而，鄭日冉根本沒有聽到，幸好她沒有聽到。

事後，丁在夜裏問起查理離開雅戈達的真正理由。

“總覺得她出事了，不放心。”

“原來如此，不過真麽想到你會那麽做。”想起白天查理將鄭日冉擁入環中，他一度懷疑這個人是不是托布裏亞的奸細。

查理輕輕一笑，將星空裝進雙眸：“其實，不知道為什麽，我對她總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轉而一周過去，鄭日冉還沒有平靜下來的意思，而戰爭的硝煙已經開始彌漫。

“我們走吧。”這是這周，鄭日冉說的第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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