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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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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慣獨處,厭惡許多人跟著,兩隊小黃門只敢在陰影處徘徊,隨時等候召喚,就連銘恩也不敢跟得太近,只隔著丈餘尾隨。

忽聽皇帝一聲喚,忙小跑步跟了上去,皇帝啞著聲音說道:“銘恩探聽得不實,這大昭公主並不傻。”

銘恩忙道:“小人沒說過公主傻呀,小人說的是貌美聰慧。”

皇帝哂笑:“大昭國子民說她貌美,她站在月下,月亮便羞得躲入雲層,她信以為真,夜裏從不出屋門,不是傻,難道是聰慧?”

銘恩嘆口氣,自己說這掌故出來,重在言說公主之美,豈料皇上聽到的卻是傻,忙道:“道聽途說,也不見得是真。”

皇帝低笑一聲:“朕倒相信確有其事,她對自己的容貌十分自負,朕說人靠衣裝……”

說到這個,皇帝臉上略略有一些些赧然,其實自己是為了索要香方,當時不好說出口,脫口來了那麽一句,想自己這二十年,還沒有如此繞著圈子求過人,想做什麽放手去做,想要什麽就去要,不給就搶,今日倒是開了先河,威逼利誘,險些就低三下四了……

昂頭籲一口氣,將尷尬不適拋在腦後,接著說道:“朕說人靠衣裝,她就得意起來。”

銘恩小心翼翼試探:“小人覺得公主很美,乃是傾國傾城之姿。”

皇帝不說話,加快了腳步,傾國傾城?腫眼泡瞇縫眼紅鼻頭,再想想今日靈前那一幕,皇帝搖頭吩咐道:“銘恩,傳旨意到沈香閣。”

君婼剛進閣,銘恩就攜旨意來了,聖旨開篇很有詩意,言說明窗延靜晝,默坐消塵緣,人之喜香,猶如蝶之戀花木之向陽,是以禦命特準君娘子於沈香閣中研香治香,以作調和身心只用,切不可傷人害人,若犯,殺無赦。

君婼接旨叩謝,銘恩笑嘻嘻道:“小人替皇上另有一請,公主可有治喉疾的香丸?”

君婼未說話,鄭司讚含笑說道:“太醫院定有良方。”

銘恩搖頭:“太醫院的湯劑開了十幾服,均不見效。”

其實見效與否,他也不知,只知道端到禦前,回頭銅盂就滿了,他婉言提醒,皇帝怒道:“苦比黃連,再多話,賞給你喝。”

君婼笑著遞過一個銀盒:“這個是我做的糖霜,加了薄荷青果羅漢果,常含口中可防喉疾。不過我非郎中,只能防病不能醫病。”

鄭司讚急忙道:“皇上的藥自有太醫院定奪。”

君婼倒出一顆放入口中,笑道:“中貴人可放心?”

銘恩笑說放心,自己也拿一顆吞下,笑道:“沈香閣至垂拱殿,要兩刻,正好是欽定的試食時辰,小人告退了。”

鄭司讚看著銘恩背影,微蹙了眉頭,覺得這位公主莽撞,新皇含了那糖霜,若治愈喉疾便罷,若是無效,再或者加重了,豈不是自尋死路?

回過頭臉上含了笑:“皇上特意下旨準許君娘子治香,想來是與君娘子相談甚歡。”

君婼懶懶倚了美人榻,準備養足精神應付黃昏時的哭靈,聽到鄭司讚此話,扶額苦笑道:“皇上與太後娘娘商量明日登基大典的事。”

鄭司讚笑道:“太後娘娘可是有了尊號?”

君婼點頭:“不錯,太後娘娘很滿意。”

鄭司讚嗯了一聲,試探著問道:“可提起冊封皇後之事?”

看君婼搖頭,想想剛剛的聖旨,禦準君娘子在沈香閣治香,豈不是讓她日後長住這沈香閣?再想想她行事輕率魯莽,心下十分失望。

她求了尚儀引導太子妃禮儀,藏著一份私心,原想著將太子妃伺候好了,求太子妃留她在慶寧宮,慶寧宮與內宮不同,禮儀規矩松泛一些,她已經二十歲了,若太子妃高興,一兩年後放她出宮嫁人,她還能有後半輩子。

她不想象師傅一樣,不過三十多歲,兩鬢已染了青霜,還得強撐著掌管事務,雖有尚儀品階,說到底依然是宮中仆役,一輩子望到頭,老死宮中再無指望。

君婼不解鄭司讚為何憂心忡忡,笑說道:“赴宴前本想著求了皇上,讓鄭司讚日後就在沈香閣管事,可今日時機不合,只好改日再說。”

鄭司讚心中嘀咕,若她還是太子妃,自己求之不得,可她如今境遇不明,自己不敢在她身上押寶,紫宸殿停靈還有二十四日,這段日子察言觀色,且看皇上如何待她,再做定奪。

當下跪倒在地磕頭道:“君娘子瞧得起奴婢,奴婢感激涕零,只是師傅病痛纏身,奴婢想著這邊的差事了結後,便回到尚儀局侍奉師傅她老人家。”

君婼含笑點頭:“鄭司讚孝心可嘉,那我便不勉強了。”

她倦意上來打個哈欠,趴在了迎枕上,歪頭看一眼漏壺,滿意笑說道:“我小睡半個時辰。”

不一會兒便睡得沈了,因連日勞累,鼻息略重,夾著小貓一般的呼嚕聲,鄭司讚更是搖頭,本朝勳貴世家的千金,睡覺時斷不會有這樣不雅的動靜,再看一眼采月摘星,二人正在廊下烹煮什麽,一個不停攪動陶罐,一個拿扇子吹火,低聲笑談著,對這樣的動靜充耳不聞,想來是習慣了。

鄭司讚說聲去探望師傅,出了沈香閣往尚儀局,途徑後花園看到有人探頭探腦,瞧見她便往大樹後一躲,她掖了手喚一聲:“錦繡?”

有人從樹後探出頭來:“看到我了?”

鄭司讚搖頭:“宮中都講究大方行事,這樣鬼鬼祟祟的,也就你了。”

錦繡嘆一聲,從大樹後挪步出來,手指微擡指指沈香閣,低聲問道:“鄭姐姐,太子即位,太子妃就是未來的皇後,怎麽上頭吩咐下來,讓稱作君娘子?”

鄭司讚笑道:“大家都心知肚明,怎麽,錦繡有疑惑?”

錦繡笑笑:“我也明白的,只是,這剛成親,又沒犯什麽錯。”

鄭司讚搖頭:“你是只明白其一不明白其二,這其中文章可就多了。”

錦繡趨前一步,聲音壓得更低:“聽說當時皇上本不願意,是太後拿不孝的大帽子扣下去,國舅又聯絡朝臣多番上表,才無奈應了聯姻。”

鄭司讚笑笑:“打聽這些做什麽?大昭公主貌美,本以為能討得……”

二人站在樹下說話,不防枯枝間寒鴉一聲促叫,鄭司讚驚得剎住了話頭,她與錦繡八歲時同時進宮,相交多年,見到她便放松了警惕,可心中那些盤算,是對誰也不能說的。

頓一頓說道:“你不在景福殿呆著,跑出來打聽沈香閣做什麽?”

錦繡哎呀一聲:“鄭姐姐,自從儉太子出事,宸妃所居景福殿就成了冷宮,我在那兒等死不成?”

當年她與錦繡同被尚儀看重,宸妃所居景福殿缺掌事,在二人中挑選,宸妃是火一般的性子,喜愛錦繡爽直明快,便要了錦繡,當時宸妃乃是儉太子生母,又是先帝最寵愛的妃子,能到景福殿掌事,在內宮是莫大的榮耀。

鄭司讚沒被挑中,還被宸妃說是性情刻板,生了大半年的悶氣,看到錦繡也不搭理。錦繡一路風光,升到了掌設,不過,隨著宸妃自盡,錦繡也就停在了掌設這個位置上,又因她是宸妃的心腹,太後便命她掌管景福殿,說是掌管,殿中只留一名半瘋的中官,另有兩名白了頭發的宮女。

鄭司讚生過悶氣便想開了,一心伺候著師傅,師傅將看家本領都教給了她,因行事穩妥大方,很快升到司讚,比錦繡高了兩階,再見著錦繡方又親密一些。

有時候遠遠瞧見景福殿,想起錦繡,覺得她是進了活死人墓,這輩子難以重見天日了,想來她也不甘心,就盯上了剛入宮的幾位貴人,想著抱得粗腿,再翻身出人頭地。

鄭司讚了然一笑:“錦繡打得好算盤。”

錦繡嘆口氣:“再不想出路,難不成老死景福殿嗎?師傅不肯理我,鄭姐姐若有好事,也想著我些。”

鄭司讚為她拂去肩頭衰草,笑說道:“知道知道,能不想著你嗎?眼下宮中大事一樁接著一樁,錦繡先回去吧,莫要惹事。”

錦繡望一眼沈香閣,猶不死心追問道:“太子妃入宮不冊封為後,可有前例?”

鄭司讚笑道:“雖少,也是有的,就算沒有前例又如何?先帝喪三日,新皇舉行登基大典,可有前例?”

錦繡啊一聲:“明日嗎?我竟不知。這些人眼裏,再沒了景福殿。”

鄭司讚笑說不錯:“錦繡是愛偷懶的性子,明日只需緊閉了景福殿大門,來或不來,沒人會在意,我就不成了,這登基大典,宮中尚儀局最為忙亂,我瞧瞧去。”

說著話擺擺手搖曳而走,看錦繡嘀嘀咕咕走遠了,方從一顆大樹後繞出來,與錦繡一通嘮叨,耽擱了時辰,來不及回到尚儀局,遠望著沈香閣的飛檐靜靜站立一會兒,邁著小碎步匆匆回閣中而來。

進去時,君婼已換好斬衰服,正坐著看書,瞧見她額頭細汗,笑說道:“鄭司讚不用著急,還有一刻鐘才到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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