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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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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屋外相比,偏閣裏要暗得多。

陸嵐垂著眼,緩步邁入。

偏閣裏有層層紗幔,只點了一盞燈,將要穿過最後一層紗幔時,陸嵐微微擡了眼,隱約見到有一抹瘦弱的身影。當她穿過紗幔後,眼睛又垂了下來。

面見貴人,目不轉視乃永平貴女圈裏的規矩。

既然不是李姑娘,那便是其他貴女。

陸嵐猜測是玉成公主,橫豎是她高攀不起的身份。

她伏地行了個大禮。

“陸嵐拜見姑娘,姑娘萬福金安。”

豈料此話一出,頭頂遲遲沒有回應傳來。她微微一楞,心想莫非這是要給自己下馬威?她心思百轉千回,想著去揣摩這一位高高在上的貴女的心思。

然而,她思來想去也想不通。

她連這是哪一位貴女的身份都揣摩不出來,更何況是心思。

忽然,陸嵐聽到一道笑聲,沒有任何善意,再仔細一聽,隱隱還有一絲可悲之意。她有些愕然,略一擡眼,見到了一雙略帶塵土的繡花鞋,再往上是繡著梅花的鵝黃襖裙,是不盈一握的腰肢,再是同色系的襖衣,再是……一張她發自內心嫉妒且厭惡的臉。

——殷氏。

小腿一抖,幾乎要撐不住顫抖的身體。

陸嵐跌坐在地,不敢置信地看著阿殷。

“你……你……怎麽會是你?”她來來去去就重覆這幾字,震驚之色溢於言表。

阿殷平靜地望著她。

她慢慢地道:“因為我進了核學,得到你想要的,你便嫉恨我。陸嵐,我問你一句,倘若我是永平的貴女,你敢嫉恨我嗎?又敢三番四次為難我嗎?不,你不敢。”

她緩緩搖頭。

“你不是嫉恨我,你不過是自卑而已。你自卑於你的身份,自卑於你的地位,自卑於你的家世,你故作溫柔,都不過是在掩飾你的自卑罷了!你的核雕只懂得模仿,從不敢有自己的想法,也因為你自卑!所以你要巴結鄧忠,巴結穆陽侯,甚至巴結一個你不知道是誰的姑娘!你認為我身份卑微,甚至不如永平來的你,你還認為我能有今日,靠的是上官仕信,靠的是元洪,不,你錯了!”

她炮語連珠。

“我是出身卑微,可我的心從不卑微!我能靠我自己的雙手,掙銀錢,養妹妹,我活得光明正大!活得瀟灑肆意!我做我想做,想我所想,從不認為我比永平的貴女差。你不是輸給了我,你只是輸給了自己!你如此可悲!還可恨!你見不得比你身份卑微的人活得比你好,你有今日是你活該。我不會同情你,更不會憐憫你。一個存害人之心的姑娘不值得我殷殷的善意!”

陸嵐面色慘白。

殷氏的話如同一把尖刀狠狠地插在她的心頭,拔出來時帶出血淋淋的真相。

她所有嫉恨的源頭來自自卑。

也是此刻,她方看到她與殷氏的差距,從來都不是核雕技藝上的差距,更不是身份,而是她發自內心不認同自己。一個人連自己都無法認同,何談前程?

不,她不願承認!

她憑什麽這般說她?她的底氣靠的不過是這座宅邸的主人!

她幾欲咬碎一口銀牙,道:“你靠的是穆陽候!”

她以為殷氏會反駁她,氣急敗壞地瞪她。可她沒有,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就這般安安靜靜地看著她,如同當初她初來綏州,在客棧裏兩人相遇,彼時大家都說她即將成為元公的徒兒,是永平來的姑娘,身後有大人物撐腰,所有人看她的眼光都帶了欽羨。

她春風得意,仿佛真的成了永平貴女,得到所有人的矚目。

可即便如此,初遇上她,她一樣冷靜得沒有任何害怕和恐懼,就像現在這樣的模樣!

她厭惡極了她這副臉孔!

憑什麽!

一樣身份卑賤,她哪裏來這麽大的底氣!

她吼道:“你反駁我啊!你開口啊!你不是很能說嗎!”似是想到什麽,她惡毒地道:“你妹妹怎麽了?昏迷不醒了嗎?”

阿殷面色微變。

陸嵐看到了,愈發得意。

“我落到你手裏了,我知道我活不長了。可我活不長又有什麽關系?黃泉路上,有你妹妹陪著我,我也不會無聊。倒是可憐你了,你那妹妹心心念念著你,可最後卻因你而遇險。你後半輩子也別想安樂!”

阿殷道:“陸嵐,你真是可悲。我有妹妹,你有母親,我們一樣有想保護的人,你明知這種痛,還肆意而為,你對得住你母親嗎?”

陸嵐也色變,咬牙道:“你拿我母親來威脅我?”

阿殷搖首。

“我不是你,不會跟你一樣做這麽骯臟的事。”

她蹲下來,目光與她平視。

“在這裏,沒有人能傷得了我。你想要巴結的人會庇護我,不會讓任何來傷害我,甚至只要我的一句話,你那遠在永平的母親,也會因為我的壞情緒而受到牽連。”阿殷微微一笑,道:“更何況如今的你不過是喪家之犬,我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你。”

陸嵐縮在袖子裏的手,忽然動了。

一道銀光閃爍,刺向阿殷的心口。

可是在離心口只有半指的距離時,卻硬生生地停了下來。陸嵐覺得自己的胳膊要斷了,手腕上的力道大得驚人,仿佛要擰斷她的手腕似的。

一聲哢擦,陸嵐聽到了骨頭碎裂的聲音。

手腕一下子軟了。

銀針堪堪落地,卻被一纖纖素手接住。

阿殷對她道:“我告訴過你的,我能靠我自己。”

陸嵐瞪大雙眼。

她哆嗦著唇。

殷氏居然故意激怒她!

阿殷站起,再也不看陸嵐一眼,往外喊了聲。

一直侯在外頭的仆役如風而至,咧開嘴笑道:“姑娘有何吩咐?”

阿殷道:“告訴你們家侯爺,先留著她。我妹妹身上受過什麽罪,我要一一奉還。我從不主動害人,可敢傷我妹妹,惡人也罷,害人也好,我不在乎。”

仆役連忙應聲。

阿殷絕塵而去,留下一臉慘白的陸嵐。

仆役方才在外頭把裏面的話聽了個七八分,登時了然這永平過來的侍婢,而是穆陽候留給殷姑娘的仇人!既然是仇人了,他也不客氣了。

還住什麽耳房?柴房都便宜了她!

仆役惡聲惡氣地道:“來人,拿捆繩子來,把她綁到外面的槐樹上。殷姑娘吩咐了,這可是傷了殷姑娘妹妹的仇人!”

登時,有兩個仆役進來,擡了不懂反抗的陸嵐,直接綁在了槐樹上。

仆役是血氣方剛的男人,如今又得此女令侯爺心頭寶不喜,無需吩咐,羞辱的手段伸手即到。

所以陸嵐才羨慕永平的貴女,只要一個眼神,底下的人就前仆後繼地討她歡心。

可是殷氏那麽卑賤,她憑什麽能得到!

她想要掙紮。

然而越掙紮便被羞辱得更厲害,男人對女人的羞辱,能是什麽?這些狗奴才,她做鬼也不放過他們!

阿殷趕回城南醫館。

她讓所有男人回避了,然後才掀開了姜璇的衣裳。這一掀,阿殷的手便抖了起來,鼻頭一酸,眼淚險些掉落。潔白的肉體上是密密麻麻的針眼。陸嵐的心極狠,越是看不到的地方她紮得越狠。倘若她沒發現銀針,李郎中僅靠把脈又如何能診斷出這些針眼!

她深吸一口氣,將眼淚憋了回去。

她整理了情緒,方將李郎中喚了進來。她一一交代了姜璇身上被銀針紮過的地方。李郎中道:“這倒是好辦了,還請姑娘放心,我立馬就開藥方。姜姑娘送來得及時,只要好好休養,不會有什麽大礙的。”

她點點頭。

“有勞郎中了。”

李郎中又道:“不過眼下姜姑娘還在發熱,不方便挪動,只能在醫館裏等到退熱。”

阿殷道:“好,我回去拿幾身換洗的衣服過來。”

阿殷離開城南醫館的時候,範好核好一會才鼓起勇氣說:“大姑娘,上官家不是起水了麽?聽荷園燒了個精光。”

阿殷一楞,半晌才道:“是了,今日發生那麽多事情,我險些忘記了。”

範好核聽了,頓覺心酸,本想安慰幾句,可又不知該說些什麽,只好問:“大姑娘,那現在還回上官府嗎?”

阿殷道:“不回了,我留在這裏陪阿璇。明日早市的時候再去成衣鋪子裏給阿璇買幾身新衣裳。”她一轉身,似是想起什麽,又道:“你和虎眼去上官家吧。今日上官家走水,定有什麽幫得上忙的地方。虎拳你去穆陽侯那邊,我方才與李郎中說的話,你告訴穆陽侯的仆役。”

範好核與虎眼虎拳紛紛應聲。

阿殷折返陪姜璇。

李郎中得了江滿的囑咐,也沒多說什麽,還給阿殷拿了床被子來。阿殷道了聲謝。半個時辰後,範好核匆匆折返,臉上盡是汗水。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大姑娘,大事不好了。”

阿殷道:“噓,小聲些,別吵著阿璇了。”

範好核說:“上官家起火時,東家不知怎麽的,沒有逃出來。等發現時,人已經剩半口氣了。現在上官家滿城地找郎中。”

阿殷猛地起身。

範好核被嚇了一跳。

“大……大姑娘去哪兒?”

“找穆陽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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