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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合的題目,只得一字——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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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說起夏,核雕技者們自然而然就想起荷花。夏日炎炎,朵朵粉荷盛開,方有“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美景,亦有“四顧山光接水光,憑欄十裏芰荷香”的湖光山色。夏日裏自然不僅僅有夏荷,可於核雕技者們而言,荷花是最容易也是最常雕刻的。

題目一出,六位核雕技者陷入了沈思。

荷花不是不可以雕刻,但沒有任何疑問,當場所有核雕技者第一個想到的肯定是與荷花有關。要想奪魁,雕刻荷花難以脫穎而出。

阿殷第一個想到的主題亦是荷花,她甚至迅速地在腦子裏構出一幅湖光山色十裏荷池的景象,岸邊有鯉魚,荷花盛開,還有亭亭一角,正是夏意盎然的景致。

這樣的核雕突出夏之一字,最關鍵的是在荷花與岸邊魚兒的雕刻上。

核雕不似作詩,寥寥幾字便能刻畫出一幅生動的畫面。核雕限制的因素太多。涼亭四季如一,能展現夏季的活力,唯有在盛夏開放的荷花,還是開得最燦爛的時候,以及湖面上的鯉魚。春夏秋冬的鯉魚都一樣,但表現卻不一樣,冬天萬裏雪封,湖面結了冰,魚兒只能留在湖底。而夏季的鯉魚常在湖面探出半個身子,嘴巴大張,仿佛也覺夏季悶熱。

阿殷打開了木盒,取出雕核器具。

她知道大家首先想到的肯定是以荷示夏,但她方才所想象中的景致太美,若不雕刻出來,倒是可惜了。這樣的一番夏景,若能每一處都雕得仔細完美,也一樣能讓人動容。

“殷氏開始雕刻了!”

“前兩回她都是最晚動刀的,第三回居然是第一個拿刀的。難不成前面兩回她還隱藏了實力?”

“真好奇她會雕刻什麽……”

……

人群裏討論得沸沸揚揚的,其餘五位核雕技者也受到影響,忍不住側目望去。她依舊沒有用紙筆,她桌案上的紙筆形同虛設。她毫不猶豫地便用銼刀去皮,下刀利落幹脆,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這樣的敵手當真叫人害怕。

五位核雕技者心有餘悸,也顧不得阿殷雕刻什麽,趕緊回神苦思冥想。

第三回合的坐席安排是橫了一列,周六郎在第二回合是在阿殷之後第二個得到桃核的,因此算是第二回合的第二名,最終回合被安排在阿殷的身邊。

他毫無頭緒,思來想去仍沒想出個好核雕來,眼角的餘光一瞥,桃核的一角荷花漸現。

周六郎微怔,沒想到阿殷居然雕刻最常見的荷花。

他先前沒有考慮荷花的,可如今見阿殷選擇了荷花,腦子裏漸漸出現一幅美人采荷的圖畫,當即眼前一亮,也不管阿殷了,提起筆便在宣紙上畫了起來。

第三回合的時間不短,從辰時三刻到夕陽西下,足足有五個時辰。

在一個時辰過後,穆陽候才到了,依舊是前呼後擁地進來,在場的所有人都起身行禮,正在鬥核的六位核雕技者也不例外。阿殷本是全神貫註的,可穆陽候一來,思路便被打斷。

她看著穆陽候,沒由來的有點發呆。

這樣的一個郎君,昨天早上在馬車裏那般親密地抱著她,她坐在他的膝上,聞著他身上的氣息,還與他交換最為私密的津液。兩條小舌纏纏綿綿,令她面紅耳赤。盡管覺得羞恥,可那樣的感覺卻前所未有地新鮮,甚至有那麽一瞬間,她是在享受的,如同在吃自己喜歡的糕點,入嘴了,回味無窮。

也是這樣的一個郎君,昨夜裏牽著她的手,十指相交,是那麽的溫柔,那麽的繾綣。

可也是這樣的一個郎君,他前呼後擁,只手遮天,身份高得像是天邊也采擷不了的雲朵,遙遠得只能探脖仰望。

謝少懷的身影驀然出現她的眼簾中,令阿殷當頭棒喝。

謝家小郎不過是縣令之子,門當戶對已讓她熬了五年。更何況那是侯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貴人,且還不似謝家小郎那般容易掌控。

“嘶……”謝少懷吃疼地倒抽一口氣,登時對身邊的洛嬌瞪眼:“你瘋了!”他拍著手臂上的淤青,又咬牙切齒地道:“這裏是會場!前面有貴人!你到底識不識得大體!”

洛嬌道:“你以為我不知你的眼睛望哪裏?你註意點!我才是你的正妻!我在你身邊,你眼珠子都黏在那個狐媚子身上了!”

“你簡直是無理取鬧!”

昨天夜裏,枕邊人滿嘴夢話,不停地喊“阿殷”,惱得她一腳把他踹醒了。兩夫妻再次分房而眠。今日一見到阿殷她心底就來氣。本來她才該是萬眾矚目的那一個,有功曹當兄長,有本城縣令當公公,她的一舉一動都該備受關註。可現在,通通都成了那賤狐媚子的了!她卻站在角落裏,無人註意她!甚至有人見到她,還會望向她的斷指!

洛嬌越想心中越氣,又擰了謝少懷一把。

謝少懷疼得齜牙咧嘴,忍不住道:“你信不信我休了你!”

洛嬌面色鐵青,若不是顧及現在的場合,她早就跟謝少懷打起來了。他怎麽敢休她!她惱道:“你以為休了我,就能娶那個狐媚子嗎!你別做夢了!”似是想到什麽,她又突然間平靜下來,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她很快連恭城也待不下去了。”

謝少懷皺眉:“你是什麽意思?”

洛嬌高興起來,說:“我就一句話,你想娶她,這輩子都不可能。”

穆陽候來之後,阿殷竟分了好幾次神。

祖父曾說,雕核時不能分神,若分了神,無法融入核雕的意境裏,便無法雕出好核雕。

她試圖拉回自己的思緒,可是總無法進入湖光山色的美景裏。她擱下錐刀,閉目沈思。祖父還曾說過,雕刻出自己心目中的核雕時,定會有一股喜悅油然而生,令自己忘乎所以,只沈浸在核雕的寸微世界裏。

夏季裏,她最喜歡的是什麽?

四顧山光接水光,憑欄十裏芰荷香的美景?不,不是的。泛舟池上,采蓮笑語,只是一幅美景,不是她殷殷的夏季,不是她理解得最深刻的夏。

有祖父在的每一個夏天,祖父會帶她登高遠望,觀遍萬物百態。

曾有一年,祖父帶還未開始學核雕的她登上蒼山。

祖父抱著她眺望遠方,彼時正好是初夏,山河相依,有蒼翠樹叢,有喝水黃牛,亦有戲水小兒。祖父說:“阿殷,這是核雕技者的大千世界。”

當時她還聽不懂,但當時祖父的神情卻格外深刻。

祖父神情肅穆莊嚴,像是窺得神光,整個人熠熠生輝。

便是那時起,她開始想學雕核,也想要大千世界。

她睜開眼,忽道:“我還要一個桃核,要大桃核。”

此話一出,其餘核雕技者紛紛望來。

再要一個桃核?

觀賽的人們也驚詫極了,人群裏頓時響起了竊竊私語。洛原微蹙眉頭,三個回合裏要桃核的核雕技者不是沒有,可此時已經過了一個時辰,殷氏還要新的桃核?

比起眾人的疑惑,上官仕信卻在她眼中看到與以往不一樣的光輝。

他吩咐道:“給殷姑娘送一個大核過去。”

隨即有小廝應聲,在備用的桃核裏挑出最大的桃核,送到阿殷手中。阿殷道了謝,此時眼裏已無他人他物,拿起核雕器具便開始雕刻。

蒼山綠樹,湖泊河流,大千世界化作一個縮影,盡在桃核上的寸微之間。

周六郎覺得阿殷瘋了,就剩下四個時辰。這回與第一第二回合都不一樣,核雕要覆雜得多,連他自己都不能把握五個時辰能刻完美人采荷核雕。

若非參賽者不能交談,周六郎此刻就想告訴阿殷,她若雕完先前的核雕,說不定鬥核結束時還有勝算,可若沒雕刻完,連參與評審的機會都沒有!

又過了一個半時辰,正是晌午時分,日頭越來越大。

先前的一個半時辰,周六郎自認發揮得不錯,美人采荷已完成大半,再花一個時辰雕刻剩下的一小半,把美人的輕薄羅衫,還有風吹的發絲完善後,便能進行最後一步的打磨與拋光。

他打開食盒,準備歇半刻鐘,再繼續雕核。

他喝著茶水,目光睨向阿殷。

這一睨,頓時被嗆到。周六郎咳個不停,眼睛都瞪大了。一個半時辰以前,阿殷手裏還只是一個表皮光滑的大桃核,現在居然有了連綿山川,有了湖泊河流!

“咳咳。”

直到有人重咳一聲,提示周六郎時,他才驀然發現自己太過驚訝,把頭都探過去了。饒是他面皮再厚,也覺羞赧,連忙縮回來,三下五除二的用了吃食茶水,趕緊雕刻自己的核雕。

可心中震撼仍在。

她雕刻山川河流,這些都是都是寥寥幾刀的事情,不似荷花,更不似人物,需要精雕細琢,難怪她敢舍棄原先的核雕,原來是有這樣的打算。

五個時辰終於過去。

夕陽漸漸西下,偌大的會場銅鑼聲再次響起,以示結束。

第三回合乃桃核得最多者勝,六位核雕師手中各有六枚桃核。若是有平手的情況出現,那麽再添一枚桃核,由上官仕信擇選。六位核雕師離席,從最早完成的核雕技者開始評審。

阿殷是最後一個完成的。

第一個評審占有優勢,因為沒有對比。過三關斬六將進入到第三回合的都是有些本事的。第一個核雕技者雕刻的是農家田園,老者背鋤耕地,身上大汗淋漓,頗合主題,不過約摸是趕著完成,老者仰脖望天的處理略顯粗糙。

第一個核雕技者得了兩枚桃核。

第二個核雕技者小兒乘涼核雕,頗有童趣,得了三枚桃核。第三個核雕技者亦得了三枚桃核,第四個也是三枚。

此時,人群裏漸漸有了聲音。

“少東家帶來的核雕師果真挑剔,都四位核雕技者了,手中桃核居然都沒動過。我聽聞洛功曹帶來的人已算夠挑剔的,可沒想到上官家更加挑剔。”

“挑剔什麽,前面四位核雕技者的短處核雕師都說了出來,不給桃核也是情有可原。”

“啊,給了!給了!”

……

眾人擡眼望去,上官家帶來的一位核雕師終於遞出了桃核,送給了周六郎。緊接著第二位核雕師也送出了桃核,只聽晃頭吟道:“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亂入池中看不見,聞歌始覺有人來。美人兮,蓮葉何田田,是為清爽一夏。”

第六位核雕師元洪卻覺周六郎的核雕美人雖美,但缺少一分神韻,沒有給出桃核。

周六郎面帶喜色,最終接了五枚桃核。

其餘四位核雕技者都很是羨慕,周六郎離魁首又近了一步。

最後,輪到阿殷。

青山連綿,河流湖泊,好一派夏季風光,難得的大氣磅礴!且細微處又見細膩,埋頭喝水的黃牛,戲水的小兒,無不點題。幾乎是第一眼,便征服了眾位核雕師。

小小的一個核雕,竟讓人有氣吞山河之感。

六枚桃核整整齊齊地擺在了阿殷的面前。

元洪問:“你怎麽想出這個核雕?”

阿殷笑說:“幼時祖父曾帶我登高遠望,起初只覺景美,後來又覺得美景如斯,若能留在桃核上,那該是一件何等妙事?”也正因為以前有練習過,而祖父又是極其愛好山河核雕的,常常教導她,這也才令她能在三個時辰內迅速雕刻出這個核雕來。盡管細節處還能再加以精細,可時間不多,她選擇了最簡單的處理方式。

元洪讚道:“果真妙哉。”

言語間,對阿殷是毫不遮掩的欣賞。

六枚核桃,無需公布,眾人已知此回鬥核大會魁首是何人。就等著洛原宣布時,忽有官兵打扮模樣的人疾步而來,聲音洪亮如鐘。

“稟大人,昨日偷題的小賊已經抓獲!”

此話一出,六位核雕師都皺起眉頭,其中一位道:“小賊招供了沒有?”

那人道:“小賊狡猾,懂得偽裝,竟是場內之人。來人,把小賊帶上來。”

沈長堂慢條斯理地聞著茶,說:“鬥核大會居然出了此等大事,洛功曹怎麽沒有告知本侯?”

洛原說道:“下官不敢擾了侯爺,原想人贓並獲後再稟報侯爺。”

“哦,人贓並獲了?”

方才那官兵又道:“回侯爺的話,贓物已經查獲。”

就在此時,場外有兩個官兵押著一人進來,眾人仔細一看,紛紛覺得眼熟。官兵又道:“稟報功曹,小賊在此,是洛府的仆役阿四。”

眾人總算想起來了。

阿四阿四,不就是會場裏負責引路的隨從麽?居然去偷題?

人群中又開始竊竊私語了。

“他偷題又有何用?”

“他又不是核雕技者……”

“莫非是賣給哪一位核雕技者了?”

猜疑一出,眾人都安靜不下來了。尤其是前兩回合失敗的核雕技者,紛紛叫嚷:“大人一定要還我們一個公道!”

洛原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說道:“日防夜防,家賊難防!阿四,你太讓本官失望!”他又跪下向沈長堂請罪,道:“侯爺,小賊出自我們洛家,下官甘願請罪,是下官沒有管束好下人。”

也是此時,阿四猛地哭喊道:“大人,都是小人一時鬼迷心竅!受了那殷氏唆使!大人明察!”

又有三兩官兵疾步走來,雙手呈上錦袋。

“稟大人,卑職在殷家找到此物,正是今日的考題。”

六位核雕師望去,果真一模一樣,連封條的位置也所差無幾!一時間,大部分人看阿殷的目光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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