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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枚飛鏢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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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那老頭向她丟去一根筷子。

“也真是奇了。”老頭搖頭晃腦道,“方才那麽巧的劍法,現在卻連根筷子都躲不過。”

☆、舞劍

“餵!你這賊老頭!我看你就是存心找我們麻煩,不然為什麽招招下殺手?”蘇白鳶怒道。

劉子培拉了拉她的袖子,蘇白鳶卻氣憤地甩開了他。

老頭卻唾面自幹道:“好潑辣的小娘子,姿色不高,脾氣卻不小。”

一旁的小二哥也笑得樂不可支。

蘇白鳶紅了臉,對劉子培道:“我看我們還是快走吧。”

劉子培剛跟在她身後走出了店門,卻又回過頭來,盯著那老翁道:“老前輩,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那老翁看了看店小二,兩人都哈哈大笑。

“爺爺,軒兒贏了,你後院那缸錦鯉可要給我烹了吃啦!”

“吃就吃吧,願賭服輸。”老翁道。

蘇白鳶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只見子培向那老翁一躬身,道:“郎伯伯,我們真是好久不見了!”

原來這“賊老頭兒”便是絕弦莊莊主郎七弦,而那文質彬彬的小二哥,則是他的孫兒郎文軒,今年方十六歲。爺孫倆閑來無事,便打賭玩,賭的便是劉子培究竟能不能認出郎七弦來。

十來年了,劉子培卻還依稀記得。

蘇白鳶的怒氣消失了不少,覺得著老爺子有趣得緊——放著好好的莊主不做,倒拉著孫子一起cosplay開掌櫃的和店小二了。

“這位姐姐,你別生氣。”郎文軒笑道,“我爺爺他老人家平日裏就三個愛好,‘喝酒,打賭,交朋友’。”

“小鬼,你可莫要跟他老人家學壞了。”蘇白鳶道。

“學壞?我可比他還壞呢。”郎文軒眨了眨眼睛。

“怎麽個壞法?”蘇白鳶一挑眉。

郎文軒神秘秘靠近她,壓低聲音道:“我還喜歡看漂亮女人……”

看著那雙澄澈的眼眸一直盯著自己的臉,蘇白鳶有些不好意思地移開了目光。

可郎文軒卻笑了起來:“人家說是喜歡看‘美女’,姐姐可莫要太緊張!”

蘇白鳶臉上像發了燒一般,又氣又尷尬。

或許這身體發熱的感覺也不全然是因為尷尬。其實自打她為了保護劉子培激發了本能,莫名其妙使出了那一套劍術之後,她就隱隱覺得體內有一股熱氣不斷翻湧,攪得她感到頭腦充血。

走到了郎家在山莊內的處所,果真別樣氣派,和“絕弦山莊”那無人打理的破敗門面簡直是雲泥之別。廳堂裏十分寬敞,中間一把太師椅,看成色乃是上等的梨花木。左右各站著一個打扮齊整的僮仆,四角各安放一個琺瑯彩瓷瓶,四個瓷瓶上的花樣卻各個不同。太師椅背後高懸著一副字畫,上面題道:“往事不可鑒,來者猶可追。”圖中乃是一老一少,老人牽著牛,小兒坐在牛背上嬉戲。

郎七弦見劉子培一直看著那幅畫,便道:“此乃吳道子真跡。”

劉子培笑著點點頭。蘇白鳶卻從這禮貌的微笑和點頭中感到了劉子培淡淡的不快。她想:這絕弦山莊與世隔絕,內有自己的貨幣,連官府的通寶都敢棄用。也就是說,對這個自給自足的小山莊來說,官府在錢財和物質資料上根本奈何不了他們。再看到廳堂內寶物陳列,好生闊氣,讓人不禁想這山大王有一日若有不臣之心,必為當地官府的一大禍患。更何況劉子培本就是京城來的王室子弟,對此還能不忌諱?

“軒兒,去把你爹叫出來迎接客人。”郎七弦對孫子吩咐道。

“是。”郎文軒應道。

不一會兒,郎公子便攜夫人一同前來問好,身後還跟著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

“在下郎清明,此乃拙荊。二位既是家父的貴客,就是整個山莊的貴客。還望二位不嫌棄,在山莊裏多留些日子好讓我們一盡東道之誼。”郎公子道。

郎夫人微微頷首。

浪清明看上去三十歲左右的樣子,身材壯碩,面部黝黑,方臉、劍眉、薄唇。誰知舉止談吐卻文質彬彬,十分儒雅。

他背後的小姑娘圓圓的眼睛,在蘇白鳶和劉子培身上來回掃視著。

劉子培亦還禮道:“在下劉子培,家父與郎莊主乃是舊識。這位是在下的義妹鳶兒。此行多有叨擾,還得感謝郎莊主和郎公子的慷慨招待才是。”

蘇白鳶作溫文爾雅狀朝他們一欠身,當做是行禮。劉子培喚她“鳶兒”,她只覺得好聽極了。

郎七弦看了看蘇白鳶,又拍拍劉子培的肩膀,道:“若老夫沒記錯,京城徐員外家的閨女名字裏好像有個‘鳶’字吧。我辭官之前,就聽說三王爺想給你求了這門親事去,沒想到現在,這樁姻緣竟成了真……”

蘇白鳶聞言,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瞪向劉子培——她倒真從來沒聽說過還有這一茬。劉子培一臉無辜地向她輕搖了搖頭,又對郎七弦解釋道:“沒有這回事的,郎伯伯。我這義妹,她哪裏像徐家大小姐了?”

郎七弦若有所思笑了笑。蘇白鳶猜想他一定也覺得自己不像個大小姐:打鬥時護劉子培心切,一口一個“賊老頭”;行事做派一點也不文雅,反倒像是會些拳腳功夫……不過也罷,反正將來劉子培的佳配也是上官玉卿,跟她和那個素未謀面的徐家小姐都沒什麽幹系。想到這裏,她心中竟有些失落。

“紅兒姐姐回來了……”郎清明身後的小姑娘怯生生說了一句。別看郎清明有一副武夫的骨架子,可這小姑娘卻生得眉清目秀。

蘇白鳶誇道:“郎公子,令愛可真是個美人坯子。”

郎清明和夫人相視一笑,繼而解釋道:“這是小妹清音,年紀小些罷了。”

蘇白鳶和劉子培聽了,皆是吃了一驚——這麽說來,郎清音是郎七弦的女兒,她年紀不大,輩分倒比郎文軒還要高。

“這老頭子可真厲害……”蘇白鳶向劉子培做嘴型道。

劉子培壓低聲音道:“別渾說……”

為了迎接公子哥兒這位三王府的貴客,郎家備下了莊重的晚宴,把族中的男男女女悉數請了過來。看這排場和陣仗,就知道三王爺在朝中有多大的面子了。

人們露天而坐,漆黑的夜空像是一張無盡的幕布。眾人的席位中間空出很大一塊地,供三五個身形優美的女子翩翩起舞。此外,還放有一個碩大的黃銅燈架,燈架上每一處支撐紅燭的小托盤皆被雕刻成了一只張著嘴的小獸,每一只不同的小獸擎住一星亮光。此物定是造價不菲。

酒至酣處,舞女退去。蘇白鳶正琢磨著要說什麽場面話,突然聽得郎清明道:“父親,兒子願在席間舞劍,以祝酒興。”

郎七弦朝他笑瞇瞇點了點頭。

一個童仆拿來一把長劍,郎清明拔劍一躍,躍至中央。

他手腕翻動,靈活地挽了幾個劍花。

“甚矣吾休矣!”他吟了句詩,雙臂與長劍連成一線,迅速翻轉幾周,身法流暢。

他怎麽在這樣的場面上念這般尋晦氣的詩?蘇白鳶暗忖。她又向郎七弦瞅了瞅,果真老人家是比較在意這些的——他正皺著眉頭,看著自己的兒子。

劍氣越發淩人,郎清明又念到:“悵平生,交游零落,只今餘幾。”話音一落,便直勾勾看向蘇白鳶。蘇白鳶看著他覆雜的目光,心中感到有些慌亂。

郎七弦見他念的詩越來越低沈,眉頭便鎖得更緊了。

“白發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郎清明舞得更快了,劍身摩擦空氣的聲音又尖又細。然而蘇白鳶卻沒有心情觀摩他的劍法,只是一心想從他的目光中讀出背後的深意——他到底想告訴自己什麽?難道郎清明和上官玉洛一樣,都是跟之前的“蘇白鳶”有過什麽瓜葛?若是這樣,那就糟了……可是,為什麽他們一見面時郎清明表現得自然而平常呢?

“問何物、能令公喜?”

郎清明劍尖一指,剜下了燈架上的半只紅燭,由於他手法精準而迅速,劍上所挑的紅燭依舊燃燒著,發出點點暖光。

正當所有人都為此喝彩的時候,蘇白鳶卻二度發現郎清明在看著自己。她心裏一亂,便低下頭去躲避他的目光。郎清明的動作也凝滯在了那裏。

郎七弦似乎對兒子這樣的戛然而止很是不滿,剛要發聲,劉子培卻上前解圍道:“郎大哥是讓小弟狗尾續貂呢!”

那抹淺灰色的身影從席中淩空躍出——是劉子培手持莫邪,代替郎清明站在了中央。郎清明感激地看了劉子培一眼,收起寶劍便回到座位上去。

劉子培依著前人的節奏,規規矩矩舞完了一套。他的身材更瘦,手臂更為修長,在搖曳的紅燭照耀之下,悠然從容。但蘇白鳶能感覺出,盡管劉子培在許多地方可以模仿了郎清明的動作,可他的風格與郎清明還是不同的。

身坐主位的郎七弦終於笑了,道:“匠氣有餘,灑脫不足。”

劉子培亦拱手笑道:“晚輩領會了。”

其實令蘇白鳶好奇的還有另外一件事——平日裏在京城,人人見了三王府的劉二爺都要阿諛奉承。可這郎七弦不過是三王爺的老下屬,他不僅沒有半點媚態,反倒敢在眾人面前以一個長輩的身份指點劉子培。這個人,必然不簡單。

☆、紅衣

怪只怪絕弦山莊的夥食太好,蘇白鳶吃得肚子都漲了起來,無法入眠。

郎夫人心細,給他們“兄妹”二人安排了相鄰的兩個房間。蘇白鳶剛要去隔壁串一串劉子培的門兒,就被闖進屋來得小姑娘攔住了去路。

“清音?這麽晚了,你有什麽事嗎?”蘇白鳶見郎清音換了一身裝扮,白色的襦裙外套了一件艷紅色的輕紗,有種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成熟,抑或謂之……“風塵味”?

郎清音漆黑的眼眸依舊溜溜地轉個不停,道:“紅兒姐姐,你這次是專門來看我和哥哥的對不對?”

蘇白鳶不明所以,摸著她的腦袋笑道:“什麽紅兒姐姐?你叫我鳶兒姐姐還差不多。”

小姑娘扯了扯身上的紅紗:“紅兒姐姐,你看,我也做了件跟你一樣的衣服,漂亮嗎?”

蘇白鳶苦笑,這孩子還真是個死心眼,不聽她的解釋。

“漂亮,漂亮!”蘇白鳶誇讚道。

郎清音神秘一笑,蘇白鳶這才發現她手上拿著一卷畫:“姐姐,這可是我從哥哥書房裏偷出來的,你留著它吧……”

說罷,她便咯咯笑著跑開了。

蘇白鳶很是奇怪——小姑娘偷她哥哥的畫給她做什麽?她剛要找人將這幅畫還回去,又轉念一想:郎清明今日那樣看著自己,應該是有些隱情在其中的。不如將畫卷拆開一看,或許能解開些疑竇。

蘇白鳶在桌子上將畫卷展開鋪平。令她沒有想到的是,那粗獷武夫模樣的郎公子畫起畫來居然也是筆走龍蛇、風格細膩。然而,她更沒有想到的是,畫中女子穿的也是和郎清音一樣的一身紅衣。

那麽郎清音口中的“紅兒姐姐”必然是這畫中人了。難道是蘇白鳶與她長得很像才會被郎清音認錯?可是畫中的紅衣女子只留下了一個背影,至於面容,便無從知曉了。

畫中女子長長的黑發及腰,頭戴古樸的銅色步搖,坐在一塊黛色的磐石上,四周被青山綠水環繞。她手中還有一只短笛,色澤光潔,像是翠玉所制。

“這般風流態度,怎麽可能是我嗎?”蘇白鳶不以為然,“可真是擡舉我了呢……”

這郎清音十一二歲的身形相貌,可說話做事卻透出幾分癡傻來,完全不像是有正常十來歲孩子的心智。把她當成什麽“紅兒姐姐”也可能是一時頭腦不清醒的渾說罷了。

“清音,快跟我回去吃藥!”門外傳來郎公子的聲音。

“嗚嗚嗚……”郎清音哭鬧的聲音也不小,“我不要……我又沒有病,為什麽要吃藥!”

“啪”地一聲,什麽東西碎在了地上。

蘇白鳶心下覺得詭異,便推門出去想要看個究竟。可是一開門,卻沒有發現郎清明和郎清音的身影,只見劉子培在隔壁也探出了頭來。

“你也聽到了?”劉子培問。

蘇白鳶點了點頭。

“劉子培……”她想說什麽,卻欲言又止。

“嗯?”

“沒什麽……”蘇白鳶道,“我只是睡不著。”

“我也是。”劉子培笑笑,“不如出來走走。”

蘇白鳶欣然點點頭,她方才也正有此意。

這是郎府裏一處獨立的小院子,院子不大,四周都是客房,卻只有他們二人入住。院中種有兩個參天的銀杏。東側是一道窄窄的長廊,廊柱上是朱紅色的漆。頂上掛著幾只素白的燈籠,隨風蕩漾,照的銀杏樹的影子一閃一閃的。

長廊再往東,便是郎家的小花園了。此刻夜已深了,更深露重,那裏一個人都沒有。

劉子培有個習慣,就是隨時帶著他那把“莫邪”。倒不是因為有什麽防身之用,而是劍鞘的紋飾別具匠心,顏色雕花無不秀美。佩戴在腰上,倒也是個不可多得的裝飾。早聽聞魏晉名士有佩劍的習慣,想必劉子培也有追求古雅之意。

“怎麽?”劉子培看到了她的目光一直在“莫邪”上流轉。

蘇白鳶道:“我只是在想,今晚你在舞劍的時候,是故意讓著郎公子了吧。”

劉子培咧嘴一笑,蘇白鳶才發現他右頰上有一處淺淺的梨渦。

莫邪出鞘,映襯著院子裏昏暗的光,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好看的弧度。蘇白鳶不得不承認,劉子培的劍耍得比郎公子好看多了——當然,他沒有郎清明那樣的殺傷力。不過舞劍本是風雅之事,誰在乎能中傷敵人幾分做什麽?

忽而一陣晚風吹過,劉子培長長的發帶隨風輕輕騷弄著他的臉,而他的眼睛卻滿是笑意地看著蘇白鳶。蘇白鳶忙笑著拍拍巴掌,以示讚許。

銀杏樹的落葉也被風吹得散亂。劉子培縱劍一挑手法加快,金黃色的銀杏葉便隨著他長劍旋轉的輪廓開始打旋,像一只只振翅而飛的彩蝶。

須臾,劉子培玩膩了,便收起莫邪,輕輕落在蘇白鳶身邊。

“你可真厲害!”蘇白鳶發自內心道。劉子培這翩翩風度,若是跟她回到現代,怎麽也得是個被小女生在籃球場上花癡的帥氣學長。她的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花拳繡腿而已。”劉子培倒也謙遜,“你這個‘京城第一女殺手’之前的功力,想必比我厲害多了。”

“唉……”她嘆道,“若是我能知道今天早上是怎麽使出那套劍法的,你說,有沒有可能就可以找回以前的功力了?”

“當然可能。”劉子培安慰道,“一點一點來,總會找回來的。”

蘇白鳶卻覺得不然。她本就來自別的世界,對自己的體能太清楚不過了。難道頂著“京城第一女殺手”的名頭就能憑空變出一身功力嗎?這可能恐怕微乎其微。

劉子培見她煩悶,便道:“再說了,你怕什麽?有什麽危險,還有我在旁邊。”

“你又不能保護我一輩子……”蘇白鳶喃喃道。她總有一天要和劉子培分開,也許就在找到第三顆明珠之後。而劉子培,按照她所知道的結果,也應該和上官玉卿共結連理才對。而在這個世界,她很快又要一無所有、無依無靠了。

“至少我在你身旁一日,就能保護你一日。”劉子培正色道。蘇白鳶看他眼中寫滿了認真,不禁動容,心中有股異樣的暗流在湧動著。

“對了……”她又道,“那個徐員外家的千金……是怎麽回事?”

劉子培哭笑不得:“我可冤枉大了!徐員外家的閨女才十三,我又怎麽可能對那樣的稚嫩孩童下手?況且我爹也不可能準我娶他家閨女,郎伯伯一定是信口胡謅的,你莫要當真。”

“唔?門楣之間如此之深,連員外家的女兒也不行?”

劉子培無奈搖了搖頭:“這些事嘛,本就身不由己。”

果真,想進劉子培家的門,至少也得要江東王家那樣的背景才夠格。

“這樣說來,你豈不是永遠都不可能愛上一個平民女子了?”

劉子培沈默良久,道:“不是不可能,而是沒想過。其實之前王室宗親中也有過這樣的事,只不過結果不太好。”

兩人索性往臺階上一坐,一個講故事,一個托腮聽著。

他道:“那個人便是我六皇叔了。他年輕時愛上過一個平民女子,那女子的父親只是個秀才。六皇叔見她父親有點才華,便一路拔擢他,舉薦他來京城做官。官位不大,可畢竟在戶部,也是美差一樁。”

“戶部?那可是管錢的地方啊!”蘇白鳶道。

劉子培點點頭:“是,所以皇親國戚們大多都選在吏部或者戶部為官,當然了,戶部的最多。可後來,誰知道那女子的父親本性貪婪,為了區區小利便勾結奸佞逆黨,還受人指使誣告六皇叔。可我六皇叔乃朝廷股肱,皇上十分倚重,委以整頓朝綱的重任。最終,還是由皇叔親手查出他心上人的父親居然幹了好些見不得人的事。”

“那他最後大義滅親了嗎?”蘇白鳶問。

劉子培道:“談不上大義滅親——因為萬幸他們還未‘結親’。因為結黨營私在我朝是重罪,可是要株連九族的。若是與他家結親,皇叔便更難了。六皇叔是個正直的人,終究還是沒有徇私枉法。”

“那就是真的誅了他未來老丈人的九族”

“若說別人,他倒能咬咬牙下得去手,可那女子終究也曾和他相愛一場。為了保全那女子性命,六皇叔向皇上求了情,說是區區一個年輕女子成不了大氣候,不必趕盡殺絕。皇上念在六皇叔是他胞弟的份上便恩準了,沒有處死那女子,而是把她送往教坊司當官妓。”

蘇白鳶嘆道:“說不定這比殺了她更難受……”

“更難受的怕是六皇叔。”劉子培亦嘆惋,“這麽些年來王室宗親不與門戶差別過於懸殊的人家通婚一來是為了面子,二來也是為了自我保全吧……所以我也從沒想過會和平民家的女子產生什麽瓜葛。這或許就是原因了。”

秋夜涼如水,蘇白鳶看看身旁的劉子培,他雖有少年的面孔,可心卻蒙上了些許蒼老。她越發讀不懂他了。

☆、誤托洪喬

是她!就是那個背影……

山水如畫,青煙裊裊,那一襲紅衣妖冶極了。

她終於轉過了頭來——又是那張與蘇白鳶一模一樣的臉!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蘇白鳶聲嘶力竭地吼叫道。

女子卻在遠處笑語嫣然:“哈哈哈,好姐姐……妹妹可真是想煞你啦!”

“什麽姐姐妹妹的?你是誰?為什麽和我長得一模一樣?”

女子嬌滴滴道:“姐姐莫要說笑啦,我們怎麽會一模一樣呢?人家倒是一直想知道,究竟是我更美,還是姐姐更美?”

飽滿的鵝蛋臉,男子般粗而濃密的眉毛,單眼皮、大眼睛……這分明就是另一個她。唯一不同的是,“另一個她”妝容精致,唇紅齒白。

“你是另一個我?”

女子聽蘇白鳶這麽說,頓時化柔媚為殺意,以手中短笛為兵刃,直直向蘇白鳶咽喉穿鑿而去……

“原來又是夢……”蘇白鳶擦擦頭上的虛汗。這已經是她第二次夢見一個長得和她一樣的女子了。而這紅衣女,也就是郎清明的畫中人。諸多巧合之下,隱藏著的必然是一定的因果,可是奈何她現在頭痛不已,無法思考。

這一覺睡得死死沈沈,醒來後四肢都酸痛了。蘇白鳶看看從窗戶縫中透進來的陽光,料想已日近晌午。

她剛想起身,只覺得渾身都像是被點了穴道一般,沈重異常,難以挪動。

“他們現在怎麽樣?”一個蒼老的聲音在窗外道。這聲音聽起來好似是郎七弦。

“應該還睡著,孩兒昨天下的藥夠他們睡兩天兩夜的了。”又一個聲音道。若她沒記錯,應該是郎清明。

“關在這裏不安全,換個地方吧……”

“是。”

蘇白鳶心裏一驚——定是昨晚她和劉子培分別回房之後郎家仆役端來的醒酒湯有問題。而蘇白鳶的身體裏強大的內力,讓她抵住了藥性,只睡了一夜便醒來了。

原來這郎家沒懷好意,他們究竟想做什麽?蘇白鳶的心劇烈地跳動著,她無比擔心劉子培的處境。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聽見有人來,蘇白鳶連忙閉上眼睛裝作還未醒來。

她能感覺到自己被人一把扛起,走了好遠的路,又粗暴地仍在了地上。她身體吃痛卻只能忍著不出聲。

地上十分潮濕,還有星星點點的稻草和石子——或許還有各式各樣的小蟲。

當閂門的鐵鏈被鎖起,把她帶來的人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直到消失的時候,她覺得周圍應該暫時安全,可以睜開眼睛看看了。可誰知,一雙手觸碰到了她的頸窩。

蘇白鳶忍住沒有發抖,她生怕這人對她不利。更怕的是,萬一這裏有個登徒子想要猥褻她可如何是好?

那人碰過了她的肩膀,又開始撫摸她的雙臂。

蘇白鳶終於受不了了,大叫一聲:“快走開,不然我咬舌自盡!”

只見劉子培滿臉通紅地望著她。

“你……你……你在做什麽?”氣氛一時有些不自然。

劉子培面有歉疚道:“我還以為你暈了過去,想檢查一下你身上是否有傷……對不住了……”

蘇白鳶搖搖頭:“沒事……我沒有受傷,只是身上麻痹,動不了了。他們在昨晚的醒酒湯你下了藥。不過你為什麽這麽快就醒來了?”

劉子培道:“你忘了我從來不喝酒了?自然也就沒碰那醒酒湯。”

“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我現在想想,還是覺得這山莊表面歌舞升平,實則處處透著詭異。”蘇白鳶想起郎清音被抓去喝藥,想起郎清明那意味深長的眼神,想起夢裏那個紅衣女子,不禁後怕。

“我一直裝作昏睡,所以都聽到了。”劉子培傷感道,“沒想到郎伯伯早就投靠江東王了……他們是想抓了我們邀功……”

蘇白鳶打了個寒噤:“他們是想要鳳血夜明珠,還是……?”

劉子培面帶愁容搖了搖頭:“不,鳶兒。最壞的可能是我們一起死在這兒。”

劉子培一摸身上,宋桓給他的夜明珠還在,就暗想大事不妙,他們這次要的或許不是夜明珠,而是他的命!

“那為什麽他們現在還不動手?”

“我猜他們是在等上官家的人過來。”說著,劉子培從衣袂中拿出一把小刀遞與蘇白鳶:“若到時候他們欲刑訊逼問我,你就一刀殺了我。我劉氏的子孫可以死,但不可以受辱。”

蘇白鳶看著他堅定的臉,心裏十分難過:“不行!我死就算了,你還這麽年輕!”

反正她不屬於這個世界,或許在這個世界裏的死亡可以讓她重回現代,回到大學裏繼續啃她的微觀經濟學、計量經濟學、概率論……那才是她原本的生活。可劉子培又要怎麽辦?

“胡說些什麽?”劉子培苦笑道,“都是我不好,誤托了洪喬,還害得你同我一起……”

“別說了別說了……就沒有什麽辦法能逃出去嗎?我們來挖個地道?或者……你會不會易容術?不是傳說江湖裏有種易容術很厲害嗎,你可以扮成別人的樣子……我可不想讓你死……可是怎麽辦……”

蘇白鳶急得團團轉,她知道自己說了一通不可能變為現實的廢話,可那也好過一點希望都沒有。

劉子培只是定定看著她手舞足蹈,沈默良久,問:“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蘇白鳶聽到這句話,便再也忍不住,伏地大哭了起來。

劉子培見她渾身不能動彈,連站都站不起來,心生憐惜。走到她身旁,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

“別哭了,你不會死的。”

“郎清明?”他們二人一擡頭,看到了那張黝黑的、棱角分明的方臉。

“你們兩個好強的內力,昨夜的藥足有兩個人的分量,你們居然現在就醒過來了。”

劉子培冷笑道:“醒過來又如何?如今我們二人四肢麻木,行動不了,與昏睡又有什麽區別?”

蘇白鳶看到劉子培坐在地上一動不動,便知他又開始裝作中了迷藥。

郎清明開了鐵索,一步步朝蘇白鳶走來,看了她良久,失神道:“你不是她……”

“誰?”蘇白鳶知道,他說的定是那畫中女子。

“我放了你,可你要答應幫我轉告她一句話……”郎清明低聲道,“告訴她,‘七月七日,絕弦山莊,故人有約’。”

蘇白鳶佯裝聽懂,點了點頭。如今,郎清明可是他們逃出去的唯一指望了。

“我還有一個條件,他也要跟我一起走。”

郎清明斷然拒絕道:“我能做的只有放了你,至於他……我萬萬不能放。”

說罷,他一個橫抱把蘇白鳶抱起,轉身向囚室外走去。劉子培本就是扮豬吃老虎,實則一點事兒都沒有。他奮起一擊,擊向郎清明的後頸。這一下力道十分大,又是郎清明未曾防備的——只見他搖晃了幾下便倒了下去,蘇白鳶也被他碩大的身軀壓在地上。

劉子培挪開了郎清明的身體,把蘇白鳶抱起,道:“這裏的地形我清楚,我們從夥房裏逃,那裏接著他們的後門,沒人把受。”

“嗯。”蘇白鳶點點頭。雖然動彈不得,可劉子培的懷抱讓她心安不少。

果不其然,夥房只有燒飯的老媽媽。劉子培將那老媽擊暈之後帶著蘇白鳶逃往山莊的後門。

蘇白鳶不斷扭頭回望著夥房。劉子培見狀,道:“你放心吧,我下手很輕的。”

蘇白鳶道:“不是……我只是在想,要是能用夥房裏的柴和油一把燒了那賊老頭的山莊該多解氣!”

“唉……”劉子培道,“回到朝廷,我自有一千種、一萬種罪名處置他們,可現在誰要是先動手,誰就是輸家了。”蘇白鳶亦明白,占山為王本來還可以容忍,而私鑄貨幣則犯了朝廷的大忌,罪名不會輕。

兩人狼狽逃出好遠,才敢在一處樹蔭下休息。劉子培前後張望,雖未見人影,可也不由得不謹慎:“鳶兒,聽我說,這裏不安全。休憩片刻我們還要全力趕路,不然保不齊會有人追上來。看來我們下一站不能去驪山宮了。”

“你是要回家去一趟嗎?”蘇白鳶會意。

“嗯。”劉子培道,“我得防備著京城家中有變。上官家一旦知道我們在絕弦山莊逃走了,必然不會坐以待斃。又要勞你陪我走一趟了。”

蘇白鳶道:“沒什麽的,反正我們去長安也要路過京城。”

劉子培有些懊惱道:“我可是真對你不住。這一路來曲曲折折,得到第一顆夜明珠也是運氣使然。看來老天爺是不想讓我順當,便讓我在山西的地界兒上吃了故人的虧了……還是你機敏,一早就窺出了端倪。”

畢竟是人在局中迷,旁觀者清。蘇白鳶跟郎家人半點交情都沒有,這才多了些防備之心,眼尖地發現郎七弦在與劉子培比武時招招要命。或許劉子培自己不是沒發現,而是不敢相信罷了。畢竟郎七弦是他曾經極為尊重的長輩,也是三王爺的得力助手。

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蘇白鳶搖搖頭,對他說:“我那不是機敏,最多只是些小聰明罷了……論真正的才略,我可不及你萬一呢。”

劉子培滄桑地一笑,若有所思道:“若是天下從沒有出現過這三顆鳳血夜明珠,該有多好。”

☆、朝廷欽犯

九月,京城。

一群人圍作一團看著告示。

“這朝廷欽犯怎麽是個女娃娃?”

“是啊,一個女娃娃能犯什麽罪?”

“哪個識字的來念念看吧!”

“我來,我來!啊……這女娃娃不簡單啊。京城發生了好幾樁命案全是她幹的,而且遭她毒手的全都是些未出閣的姑娘——什麽棺材鋪狄老板家的小女兒,城西頭趙寡婦的小妹啦……哎呦,不得了,連徐員外家的千金也被害了!”

“嘖嘖,一個年輕女娃娃這麽狠,難不成是孤女墳裏冒出來的女鬼?”

“哈哈哈,我看是!”

人頭攢動之中,說笑嬉鬧的聲音嘈雜不覺。蘇白鳶雖覺得他們這般把別人的生死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很是麻木、心狠,可又對告示上所載的事件十分好奇:“孤女墳”這個詞她也只在《聊齋志異》之類的筆記小說裏見過,說的是若有一女子終身未嫁,依習俗是不能入祖墳的,得另辟一塊野地下葬。這朝廷欽犯殺害的皆是些閨閣少女,這麽看來,此事就十分玄妙了。

劉子培聽到“徐員外家的千金”,亦上前去,打算看個究竟。

但當二人都看到了那告示上的畫像時,皆大驚失色。

“哎?這欽犯的名字好生眼熟……叫‘蘇白’什麽?”人們又開始議論。

“我也不曉得,好生僻的字。”

“念鳶,蘇白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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