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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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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

孩子喊了第二聲,吉雲這才把簡簡單單的兩個字給聽明白。

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抱著她的男人身子一僵,那種微不可察的局促只是轉瞬即逝,但和他緊密相靠的吉雲足以敏銳地感覺到。

不知怎麽,她心吊到嗓子眼,有種難耐的窒息。

陳琛先是微微松了她,扭頭看了看抱住他腿的小男孩,繼而徹底將她放開了,身子一彎,兩只手抄到孩子腋下,將他抱起來。

“樂樂?”陳琛感慨:“你怎麽一個人跑出來了?”

叫樂樂的孩子揉了揉眼睛,趴到他肩頭,又委屈地抽抽著哭起來。

吉雲靜靜站在一邊,有種局外人的錯覺。

陳琛始終拿眼尾的餘光緊盯她臉,揣測她的態度,只是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就這麽怔怔看著她,任憑大雨在身上肆虐。

最後還是輪到吉雲替他解圍,幫忙抹了把他瞇進眼裏的雨水,說:“先回家吧,孩子額頭磕破了,收拾一下帶他去趟醫院,或者你們村裏有衛生所也行。”

“受傷了?”方才情急沒顧得上看仔細,現在才看出這孩子頭上確實掛了彩。

然而離家中小樓不過幾百步的距離,陳琛卻沒同意將孩子帶回去,而是婉轉道:“直接去衛生所吧。”

他臉色陰沈,抿著唇的時候,牢牢咬著牙關,腮幫子鼓出來,連著額上一根青筋都爆起來。

沒人惹他,不知道他在和誰置氣。吉雲是個聰明人,盡管平時任性妄為,關鍵時候還是很懂得有的放矢。

她伸出兩只手,將孩子從他懷裏扒出來,說:“那你現在跑回去拿把傘,我抱著孩子往下慢慢走。”

樂樂挺不情願和陳琛分開,拼命扭著身子要從吉雲懷裏掙脫,陳琛托著他屁股,用軟糯的方言和他叮囑了好幾句,他這才安靜下來。

再看吉雲,陳琛耳朵微紅:“我很快回來。”

吉雲點頭。

陳琛回得確實挺快,吉雲抱著孩子還沒走出幾步,就看雨裏一個身影炮彈似的往他們面前沖來。

墨綠色的傘一開,那股放了很久捂得變質的餿味立刻四散開來,陳琛還拎著一雙拖鞋,擱在吉雲腳邊,說:“你換上。”

這才把老早就張手要人的樂樂接過去,護著他後頸細嫩的皮膚,將他撩在肩頭,說:“咱們走吧。”

衛生所緊挨著村支部,只占了一排平房裏的一小間。表面斑駁的墻上掛著張褪了色的“衛生小常識”,一張桌子,一排長凳,就已經可以開門營業。

午後無人,衛生所裏亮著泛藍的冷光,空落落的房子裏,只有一個穿黃褂子的男人躺在椅子上睡得正香。

吉雲暫且把他理解成醫生,將濕漉漉的傘倚在門外,走近之後,刻意敲了敲桌面。

醫生砸吧砸吧兩下嘴,摸了摸唇角的口水,調整了個舒服點的姿勢,鼾聲再起。

“……”吉雲又用力敲了敲桌面。

人這才醒過來,打著哈欠坐正了,滿眼含淚地望了望吉雲,不認識啊,再看了看她身邊站著的大個子——

“陳琛啊?”男人笑起來,揮手要他們找位置坐,問:“你這什麽時候回來的,總有一年多沒見到你了啊,上哪去發財了。”

陳琛沒理會這陣寒暄,正忙著將樂樂放到椅子上,蹲到他面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臉,輕聲告訴他別怕。

陳琛這才去看那男人,說:“樂樂受傷了,請你幫忙看看。”

男人這才認出來,驚嘆:“樂樂都這麽大啦,上次瞧他才這麽點。”他手比劃了一下,方才落到樂樂頭上,撥著腦門瞧了瞧,說:“哎喲,這傷口有點深啊,不縫針不行。這麽漂亮的孩子,一張小臉光溜溜的,往後可能要留疤了,將來找媳婦的時候肯定要埋怨你們做父母的。”

陳琛小心地看了看身邊的吉雲,被吉雲敏銳捕捉,坦坦蕩蕩地回望過去。

空氣裏滿是尷尬,一對人的互動多少有些旁若無人,也就很方便地被這個衛生所的赤腳醫生抓得一清二楚。

他看似不經意地關心,樂呵呵問:“陳琛,你旁邊這美女誰啊,之前沒見過啊,不是咱們村裏的吧。”

陳琛將視線一收,說:“不是的。”

“哦,你親戚啊?”

“不是的。”

“那是過來玩的客人,在你家住的吧?”

“……”

陳琛半晌沒說話,最後在人一臉疑惑的神色裏,輕輕答應了一聲。

吉雲杵在旁邊,低眉順目,靜靜聽著。

赤腳醫生去準備縫針的東西,陳琛在這所裏轉了轉,找了塊看著還不太臟的毛巾,遞去吉雲手裏。

吉雲捏在手裏,沒著急用,擡頭朝他笑了笑:“你這是給我擦的,還是給你兒子擦的。”

話酸得幾裏外都聞到味了,而她那副樣子生硬的也不絕像是笑。

陳琛知道她心裏不痛快,只是強壓著,想捏一捏她下巴,寬慰她幾句,那醫生已經端著磁盤走過來。

陳琛說:“吉雲,麻煩你在這兒陪會兒樂樂,我去隔壁打個電話。”

吉雲深呼吸了幾口,將突突亂跳的神經壓下一些,客客氣氣地回應:“不麻煩。”

“……”

***

陳琛前腳剛出去,趁著消毒的間隙,赤腳醫生拉著吉雲嘮起家常。

“不是本省的吧?”手裏動作不停,一雙眼睛卻不住飄到吉雲臉上:“看你長相像北邊一點的。”

他普通話說得不好,但能聽得明白,吉雲正折起毛巾給樂樂擦臉,漫不經心地回覆:“是北一點。”

“跟團過來旅游的吧?”

“沒,我一個人。”

“一個人?”醫生嘿嘿笑起來:“了不起,不過一路上千萬要小心啊,你長得這麽漂亮,很容易遭人惦記。”

吉雲說:“謝謝。”

赤腳醫生已經準備就緒,將東西擱在一邊的凳子上,自己直起腰來做了會擴胸運動,順帶叮囑吉雲:“你千萬把樂樂抱好,按住他手,別讓他亂動。”

吉雲答應著,將樂樂拖到自己腿上,一手橫攔住他,一手摸著他下巴,說:“乖一點。”

樂樂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已經敏銳地感知出氣氛的變化,更別提視線裏,胡子拉碴的大叔還捏著個銀亮的針向他靠近。

樂樂再一次“哇”地大哭,猛地扭動身子朝吉雲懷裏撲。

吉雲沒想到一個孩子力氣是這樣大,他一頭撞過來,只聽到胸腔一陣悶響。

想推開吧,又怕碰到他額頭的傷口,只能咬牙忍了,撥著他瘦弱的小肩膀,說:“樂樂,你別怕啊!”

好容易控制住局面,將孩子死死按在懷裏,赤腳醫生那兒又出了狀況。拿針的一只手抖著往孩子腦門戳的時候,吉雲一把攔住了,說:“你多久沒縫過了?”

赤腳醫生有些窘色:“村裏人頂多是來拿點藥,我這幾年不練,怎麽還有些生疏了。”

吉雲當然知道這是生疏幾年還是生疏十幾年的狀況,也不廢話了,和他擺明身份,提議兩個人調換位子,她去術前準備,他搞定孩子。

縫針雖說簡單,但對象畢竟是個孩子,且不說是不是縫壞了要破相,他一扯喉嚨哭起來就要人受不了。

因而衛生所的赤腳醫生幾乎想也沒想,當即就同意了吉雲的話。

縫針的時候,孩子果然劇烈掙紮,哭聲高亢,撕心裂肺地大叫著爸爸。

聲音淒厲,震得整座房子要裂了似的,赤腳醫生自己聽了都覺得心涼,沒想到吉雲將樂樂下巴一扼,面色肅然地湊近過來。

還沒過多一會兒,赤腳醫生聽到這女人冷冷說:“好了。”

“好了?”有人大吃一驚。

“好了。”吉雲去水池裏洗手,手裏放著塊肥皂使勁搓了幾下,裏裏外外,每個手指和指甲縫都照顧到。

赤腳醫生在她後頭感嘆:“姑娘,你可以啊,這針都縫得這麽漂亮。”

陳琛正好自門外進來,將樂樂從赤腳醫生懷裏接過來,看了看他額頭,說:“縫好了?”

赤腳醫生笑著,滿臉都是讚美:“早好了!陳琛,你這客人可不一般啊,你看這針縫得,一看就是有兩把刷子的,絕對是個名醫啊!”

陳琛瞅了眼吉雲,問:“是她縫的?”對面點了點頭,他這才毫不意外地說:“她比名醫還厲害。”

臨走之前,赤腳醫生給樂樂開了點藥,包在白色的紙裏,上頭寫了吃法。

吉雲怕會被淋濕,問他要了個廢棄的醫療用品袋子,將藥裝到裏頭包得嚴嚴實實。

三個人撐傘走到雨裏,赤腳醫生在屋子裏客套:“以後常來啊。”

常來?

誰要來。

陳琛看了眼吉雲,對方也來看他,問:“現在去哪?”

陳琛抱著樂樂,沿著盤山路,將人領到了這座山的另一邊。

到訪的這家也是外墻嶄新漂亮的小樓房,陳琛敲了敲門,只聽裏頭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說:“是陳琛吧?快點進來,門沒關。”

陳琛答應了一聲,推門而入。一只腳剛一邁進,卻見吉雲沒動。

吉雲怕不方便,說:“不然我在外面等你。”

陳琛又回來,摟著她肩膀帶她進去。

走至前廳,又將她松了下來。

屋檐下頭,一個老人正坐在椅子上拔雞毛。

咽了氣的公雞被泡在滾燙的水裏,尾巴上綺麗的羽毛最先被拔下來,露出光禿禿的屁股。

腌臜的氣味混合著濕熱的空氣鉆進鼻腔,吉雲難耐地捏了捏鼻子。

老人起初沒擡頭,絮絮地念叨著:“快元旦啦,打電話過來要住家裏的越來越多,就一會功夫沒看著他,轉身就給我跑出去了。要不是你打電話過來,我還以為他跑小閣樓裏睡去啦。”

外人面前,孩子要陳琛,到了這地方,孩子鬧起別扭,伸手要起這老人。

陳琛剛一彎腰,孩子腳還沒落地,跳著蹦著就跑下去,一把撲到老人身上,孩子抽泣著喊:“阿公!”

老人這才把頭擡起來,斥責:“你這孩子老是瞎跑,遇見人販子把你賣了,這輩子都見不到阿公。”

可拿胳膊端著孩子小臉,看到他額角的傷口,又心疼地直皺眉,嘆氣道:“破相了,破相了,你這以後還怎麽討媳婦。”

臉一轉看到陳琛,剛問完:“什麽時候回來的?”視線已經轉到陳琛身邊,緊緊盯上了吉雲。

那視線如檢閱,吉雲淡淡望他,不知道是不是要離陳琛更遠一些。

老人的眼睛渾濁,蒙著一層黃色的翳,此刻微微瞇起來一些,端詳了半晌,然後低聲道:“陳琛,這是你朋友吧?”

陳琛說:“嗯。”

“來村裏玩的啰?”

“嗯。”

老人又去伺候盆裏的雞,淡淡說:“哦,還以為我丫頭回來了。”

老人話不多,陳琛也是悶葫蘆,說不上幾句就只剩下了沈默。

陳琛帶樂樂去洗了個澡,哄他上床睡覺,再去廚房劈了點柴,給火塘裏添了把火,最後拿把鑷子給光溜溜的雞拔光了頭上的細毛。

一系列事情做下來,夜幕已然低垂,烏漆漆的世界裏除了院子裏亮起的燈,就只是小雨淅瀝,雜亂地落到積水的地面。

吉雲站在屋檐下,目不轉睛地看著風雨飄搖裏的那盞小燈,罩著一面顏色發褐的塑料罩子,光線被過濾得暗淡又冰涼。

陳琛和老人打過招呼,摟過吉雲走出這家院子。出門的時候,吉雲又回頭看了看,一樓的客廳高朋滿座觥籌交錯。

唯獨一大一小聚在一張小桌子旁邊,老人夾了塊肉塞進外孫嘴裏。

陳琛順著她視線回望,腳下也是停了會,然後輕嘆著摟了摟她,說:“咱們回去吧。”

吉雲點了點頭,兩個人相互依偎著,一路無言。

直到向著天際的煙火走到他家門前,陳琛卻將步子停下來,將她很輕地摟進懷裏。

南方的夜,依舊冷得深沈,她身上的衣服幹了大半,涼涼地貼在皮膚上,叫她忍不住微微顫抖。

陳琛拿手摩擦她胳膊,幫她取暖,說:“你有沒有什麽想要問我的?”

吉雲拿額頭抵在他鎖骨的位置,微熱的呼吸繾綣,貓爪似的撓著他的心。

她低聲說:“那要看你有什麽想告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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