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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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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嫻近來煩心的事情,是究竟要不要帶孩子搬回家裏,倒不因為樂樂想念爸爸,而是十分擔心自己的出走是不是起了放虎歸山的反效果。

素嫻說:“說不定人家看我搬出來才痛快呢,沒了我和樂樂攪局,更方便那臭不要臉的和小狐貍精偷、情了。”

吉雲對這話題有點疲勞,面無表情地問:“那你想怎麽樣?”

素嫻信誓旦旦:“搬回去,看能礙著誰的眼。”

吉雲說:“你就不怕到頭來,還是自己給自己上眼藥?”

素嫻對著話筒猛吹氣:“你不會是敵軍派來的尖細吧,我怎麽聽怎麽不覺得你是在幫我啊。”

吉雲笑笑。

素嫻又說:“本來我也不肯回去的,就是最近總聽見點風言風語,說那小妖精可能懷孕了。老家夥都快四十的人了,你別說還真挺行的,我猜他大概還想要個兒子,樂樂都這麽大了,居然還沒死心。”

話說到這兒,氣氛有些沈悶,一向大大咧咧慣了的素嫻居然也像只受傷的蝸牛,猛一碰壁,將縮起頭收回堅硬的殼裏。

吉雲只好岔開話題,說:“我要出差了。”

素嫻說:“哦,聽說了,地方不錯,現在正暖和。”

吉雲一一答應著,素嫻有了幾分興致,說:“還是長得美點好啊,到哪都比別人多些優待。”

吉雲嗤笑:“你就酸吧。”

素嫻樂呵呵地說:“還有人和你一起啊?”

手邊恰好一只細腿的蜘蛛爬過去,吉雲像是看得入迷了,過了會兒才說:“還有個孟燕。”

素嫻嘖嘖:“哦,知道,新調過來的吧,聽說長得白白凈凈眉清目秀的,也是個美人胚子啊,都是潛、規則啊。”又問:“你和她認識吧,聽誰說,你們好像一個學校來著。”

吉雲說:“和我一個學校的多著了。”

兩個人又不痛不癢地閑話了幾句,吉雲將電話掛了,給在線上的孟燕發信息。

孟燕這個人說熟不熟,說陌生又太虛偽。

畢竟在校期間,吉雲和她同個導師,雖說平時沒有多大交集,卻因為同一個項目合作過幾年。

項目完成之後,吉雲放棄科研,轉了方向,最後進到醫院。她則一直杳無音信,直到醫院的名單上突然多出這麽一個人。

多年沒再打過交道,大約彼此都存著幾分敬畏,說起話來尤為客氣,你一言我一語,不過就是探討交通工具這一項,足足聊了大半個小時。

最後是吉雲不耐煩,實在懶得扯著嘴角做好人,搬著筆記本盤腿一屁股坐到沙發上,啪啪啪敲了幾個字:坐火車。

從本地過去,z字打頭的直達特快是十小時二十七分鐘,晚九點零一分出發,第二天一早七點二十八分就能到達。

快捷到不至於,但勝在時間安排合理,因而車票緊俏。等吉雲預定的時候下鋪早已經售罄,隨便就買了一張中鋪和一張上鋪。

上車後一看,吉雲暗自叫苦,床小也就算了,那上鋪安在比人還高的位置,幾乎已經緊貼天花板,又正對通風的口子,這一晚折騰下來誰受得了?

畢竟是自己的失誤,吉雲將中鋪給了孟燕,孟燕也沒多謙讓,將皮包箱子搬上去,堆放在腳頭。

與幾年前衣著普通幾近寒酸的那個女孩相比,現在的孟燕可謂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且不論得體的穿著和精挑的配飾,單單只是挺胸走路,成竹在胸的一番精神風貌,就與從前的她大相徑庭。

女人因為時間而蒼老,但也因為時間而沈澱,每個人都向著好的一面的發展,逆水行舟,始終停滯的吉雲反倒露出疲態,被一點點追上,然後超越。

等東西收拾穩妥了,孟燕這才來和吉雲商量:“不如我陪你去其他車廂看看,這麽長一列車,不可能連一個中鋪下鋪都找不出來,哪兒來那麽多人啊。”

吉雲正將行李緊貼著列車壁,盡量不堵住來往人的去路,扭頭看了後頭的孟燕一眼,說:“不用了,這兒一排座,等車開起來,我坐這兒好了。”

孟燕抱著兩手瞧著,說:“吉主任,你要在這小凳子上坐一夜啊?”

吉雲說:“看吧,就真是躺下來了,在這火車上我也睡不著。”

孟燕笑起來,露出嘴角兩個小小的梨渦:“吉主任你養尊處優慣了,睡個覺也要挑環境舒適的,哪像我們皮糙肉厚的,頭沾著枕頭就睡著了。”

這話聽著,怎麽也不像是誇人的啊。要不是最近做什麽都懶懶的,連吵架的力氣都沒了,心眼不過針尖大的吉雲肯定要和她較真。

列車忽然一抖,吉雲身子往後一倒,正好磕在被收起的凳子邊上,痛得她一陣吸氣。借著力氣,索性將之打開坐上去。

孟燕穩著身子來幫她支開小桌板,笑著說:“小心了,吉主任,你這樣子一看就是沒坐過火車。”

吉雲擰著眉頭斜眼睨她,她這副樣子,看起來很好笑?

她亦說錯了一點,盡管吉雲是沒吃過什麽苦,但火車她還真是坐過的。

更別提那已經是十年之前,火車還遠遠沒有現在這樣窗明幾凈。

***

那年她還在醫學院念書,個性遠沒有現在這般急躁,為人單純幾近於蠢,唯一的期望也只不過是能獨自解剖大體老師。

暑假的時候,她選擇跟隨大流,與宿舍裏的幾個女生一起外出游玩,不知道目的地,隨手一點就是千裏外的中部。

每人一個背包,一整日的硬座,旅途之中的風光早已忘得一幹二凈,但火車上的記憶卻是歷久彌新。

人山人海的車廂,永遠排隊的廁所,足以凍死人的溫度。

吵鬧聲,對話聲,嗑瓜子的聲音夾雜著孩子的哭聲,還有走過一遍又一遍的列車員,小車上堆滿了琳瑯滿目的食品。

返程路上,她抱著光著的兩條腿窩在座位一角瑟瑟發抖,然後後悔得恨不得這一切不過是一場沒醒來的噩夢。

向晚的時候,同學們開始消遣的最好辦法——打牌——面對面的四個湊成一桌,剩下一個沒事的填飽肚子等著將人中途換下。

方便面剛一打開,那股嗆鼻的氣味就如一只長著倒刺的蒼耳,緊緊掛在吉雲的鼻子上,她連忙將頭埋進膝蓋裏。

吃面的同學尤其熱心,和同樣是沒牌可打的可憐蟲說:“吉雲,來一口,正宗□□的,味道簡直絕了。”

吉雲拼命搖頭,含糊不清地說:“不要。”

同學還在熱情推銷:“那就來一桶吧,還送根香噴噴的小火腿腸哦!喲,手氣這麽好,都出順子了。”

緊接著一陣“不要”、“小三”、“紅桃二”、“你瞎打”的連環炮。

吉雲腦袋漲得不行,閉上眼睛:“幫幫忙,讓我靜一靜。”

話音剛落,聲音果然就小了下來,吉雲還在納悶自己的抱怨什麽時候這麽好使,就聽剛剛喊她吃面的同學說:“帥哥,您有什麽事嗎?”

有男人的聲音響起:“不好意思,這兒好像是我的位置。”

時間又多安靜了一秒。

繼而,指尖冰冷的一只手拍了拍吉雲的背。

同學們稀稀拉拉地提醒:“吉雲……”

吉雲將頭猛地一擡。

不知道如何形容第一眼見到時的感覺,但二十歲的吉雲能夠很快定義,這個男人有著一張幹凈的臉。

以至於無論之後他做過多少齷齪的事,吉雲都始終選擇相信那不過是因為,他有苦衷。

直到最後直面慘淡,自嘆可笑,終於相信從頭到尾不過是被這張幹凈的臉所騙,她做了徹頭徹尾的一場黃粱美夢。

然而所有的故事,竟只是從這不值一提的印象中開始。

徐敬堯又重覆了一遍:“不好意思,你是不是做錯位置了?”

吉雲慌張中松開環著的手,將腿放下來,從斜跨的小包裏拿出車票——座位號不錯,但數錯了排數。

吉雲連忙站起來,埋著頭往自己的位置走,過了會又繞回來。

打牌的心不在焉,眼睛直溜溜地往徐敬堯身上貼,吃面的占據了天時地利,大大方方在他正對面註視他。

徐敬堯沖她笑了笑,她也沖他笑了笑,面桶往桌中間一推:“帥哥,你吃不吃?”

徐敬堯說:“吃過了上車的,不餓。”

“哦。”吃面的又掏了包花生,往徐敬堯懷裏一扔:“帥哥,吃零嘴。”

徐敬堯堪堪接到包裝一角,將花生又送回去:“我不吃零食。”

吃面的嘿嘿一笑:“你別緊張啊帥哥,四海之內皆兄妹,吃我點東西又不用你以身相許的。”

徐敬堯的眼神正往上飄,吃面的順著望過去,看到站在她身後一臉黑的吉雲,嚇了一跳:“吉雲,你幹嘛呢,個門神似的出著,嚇死爹了。怎麽著,你又沒找著座?”

吉雲嘆氣:“找著了。”迎上對面男人的目光,她扁扁嘴:“鄰座孩子在上頭拉了屎。”

吃面的笑得直嗷嗷:“那怕什麽呀,拿個袋子裝裏頭再還給人家,帶回去當農家肥還能增收。”

吉雲白她一眼:“這麽好的機會讓給你了。”

同學挑起一筷子面塞嘴裏:“別,我這還吃飯呢。”

徐敬堯這時候站起來,對著吉雲說:“那你還是坐我這兒吧。”

吉雲有些遲疑。

吃面的激動得直抽抽,屁股往裏一個勁地擠,吆喝:“帥哥,帥哥,你坐我這兒來唄!位置大,又敞亮,簡直五星級待遇。”

吉雲趕緊一屁股坐下來,吃面的像是被踩著脖子似的一陣尖叫:“吉雲,你這蛇蠍毒婦,以為擠走我就能獨占帥哥了是不是,其心可誅,你不要太得意了。”

對面徐敬堯一陣笑,向吉雲一點下頷:“你們平時說話是不是都這麽妙語連珠?”

吉雲臉沒來由的一熱,將兩只手擱在桌板上:“你別理她,她有病。”

徐敬堯又問:“你們都還是學生吧?”

大家異口同聲:“是啊。”

“我們學醫的。”

“本碩連讀,厲不厲害!”

徐敬堯點頭稱讚:“厲害。”只有對面吉雲一直不說話,他拿指節在她面前的桌上點了點:“你呢?”

吉雲眼睛往上一掃,看到他,還沒張口,被身邊的同學打岔:“帥哥,瞧你穿著,不應該像我們窮學生一樣來擠火車啊,再次再次也該有個軟臥吧。”

徐敬堯說:“走得太急沒買上,硬座不也挺好麽,不然上哪兒遇見像你們這麽有趣的。”

大家都笑,誇徐敬堯有眼光,又問:“帥哥,你這是去哪啊?”

徐敬堯說了地名,大家都深吸口氣,感慨:“太有緣了!”

“一班火車的目的地那麽多,你卻偏偏和我們去同一個城市。”

大家牌也不打了,全扔在桌上,圍在徐敬堯旁邊談天說地。

吉雲懶洋洋地靠著同學,對方沒說一句話,她就和那隨波而動的小船一樣,蕩啊蕩啊。

再加上本就奔波勞累了一路,勾得瞌睡蟲一只只全跳出來,連什麽時候趴在桌上都不知道。

直到第二天清晨醒來,將沈比千斤的腦袋從麻了的手臂中擡起來,睡眼惺忪地看到座位上的同學睡得東倒西歪,擦了擦嘴邊的口水,方知一夜已過。

吉雲剛一坐正身子,一件黑色的衣服突然自肩頭滑落,她一伸手將之從椅座上抽回來,翻了兩翻,認出應該是昨晚那個男人的。

而他已經不在座位。

吉雲抱著衣服沿著過道一直往前走,在兩節車廂相交處,遇見他。

清晨的乳色光線自玻璃窗上穿過,照在他的臉上,像是罩上了薄薄的一層面具,五官清晰又迷蒙,若遠似近。

聽到腳步,他循著聲音轉過來,沖她淡淡地笑了笑。

吉雲把衣服遞過去,說:“謝謝。”

徐敬堯說:“看你凍得發抖,就自作主張給你披了一件,沒有凍感冒吧?”

吉雲其實嗓子疼,然而答得簡短:“沒有。”

她低頭轉身欲走。

徐敬堯在後頭喊住她:“我聽她們都喊你吉雲,怎麽寫啊。”

吉雲站定了,扭過頭來看他:“吉利的吉,雲朵的雲。”

徐敬堯舒展開笑顏:“很特別的姓,我叫徐敬堯,雙人徐,敬畏的敬,堯舜的堯。”

吉雲很輕地說了一聲:“哦。”

她頭頂一片陰翳,教人看不清她表情,只是語氣涼薄,徐敬堯疑心她是否真的記在心裏。

吉雲重新邁開步子,聽到身後的男人說:“以後還能不能見到?”

她揮了揮手,說:“有緣就能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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