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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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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報扯了扯陳琛的袖子,一肚子不解地問:“琛哥,和你打招呼那人是誰啊。”

毛孩從車裏鉆出來,順著視線望過去,還不確定究竟在討論哪個打招呼的人,就隨口問:“誰啊?”

陳琛敷衍道:“一個不怎麽熟的朋友。”

然而這個不怎麽熟的朋友此刻居然徑直從臺階上走下來,不偏不倚就是往陳琛這邊過來。

毛孩方才鎖定目標。

徐敬堯胸口雖說染了一大塊血,不過一身西服仍舊挺括,遠遠過來,像是一株會行走的白楊,清貴逼人得教人挪不開眼睛。

毛孩覺得意外,感慨:“琛哥你什麽時候認識這麽個高富帥了,有沒有和這檔次差不多的白富美介紹給我看看。”

陳琛沒理這番話,只說:“你們倆把東西搬上車後等我會兒。”自己往前走兩步。

徐敬堯正一臉笑容地把手伸出來,看到手心裏殘留的一點血,又把手收回來,抱歉地說:“手實在太臟了。”

陳琛挑了挑唇角,表示自己聽見了。

徐敬堯很客氣地寒暄:“來醫院送藥的?”

陳琛指了指身後的車:“沒,今天來接人的。”

徐敬堯說:“真是巧了,你來醫院接人的,我來醫院送人的。吉雲朋友的孩子受傷了,傷在下巴上,血流了不少,看起來也挺嚇人的,但據她說並不嚴重。”

徐敬堯接得是這樣連貫,說得又是這樣自然,提到那兩個字的時候甚至並沒有加重或是停頓。

就像細數生活裏一件發生了的很小的插曲,主角有他,也有吉雲,陳琛不過是傾聽的另一個人。

全然忘了幾個月前,三人初次同框,當著陳琛的面,吉雲和他刻意拉開的距離。

徐敬堯一放松,淡淡的神色裏就添了一分渾然天成的倨傲,而陳琛木木然地站在另一邊,一時間除了默然居然無話可說。

最後還是徐敬堯打破沈寂,問:“你那輛車裝得下所有東西嗎,要不要我讓司機過來送你們一程。”

陳琛連忙說:“不用,擠一擠能坐的。”

毛孩在後頭喊:“琛哥,東西都已經裝好了,咱們什麽時候走?”

陳琛回頭看他:“馬上就來。”

再回望徐敬堯的時候,言簡意賅地說:“徐先生,你有什麽話就直說吧。”

徐敬堯微怔:“陳琛,你這個人真挺聰明的。”

陳琛說:“有時候還是糊塗點好。”

徐敬堯笑了笑:“你送貨一個月能有多少錢?你要是想有更好的發展,我公司這邊正好缺個人手,我和他們說一聲,你隨時都可以進來。”

陳琛面無表情,問:“代價呢?”

“代價?”徐敬堯重覆。

“沒有什麽東西是無緣無故的。”

徐敬堯一臉的諱莫如深:“剛剛還說你是聰明人。”

陳琛坦然:“我和吉醫生連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

徐敬堯是做好了要叫陳琛離開吉雲的打算,比物質,他和陳琛有著雲泥之別,比時間,他和吉雲不多不少剛好認識十年。

條分縷析,他要一條條地教陳琛退縮。

可他這樣坦然的說,我和吉醫生連普通朋友都算不上,之前她為他的種種在他眼中就像是一個無足輕重的玩笑。

徐敬堯又有些為吉雲的眼光擔憂,為她感到不平起來。

“但願如此。”徐敬堯冷哼:“吉雲這個人其實心眼不壞,就是貪玩不懂得顧及別人。之前我們鬧了點小矛盾,把她惹急了,她所以總喜歡折騰出點事來要引起我註意。如果給你造成過什麽困擾,我在這兒代她向你說聲對不起,如果——”

陳琛冷不丁打斷:“沒有。”

徐敬堯不解:“什麽?”

陳琛說:“她沒有給我造成什麽困擾。”

“……”

吉雲正好抱著樂樂過來。

她一早就見到兩個面面相覷的男人,以為徐敬堯理所當然會是昂首挺胸的那一個,走近了一看,卻只見到他一臉慘淡的冷白。

反倒是木頭一樣的陳琛,大概是因為本就無一物,反倒在這場無聲的爭鬥裏占了上風。

吉雲問徐敬堯:“你怎麽來這兒了?”

徐敬堯說:“沒什麽,來打個招呼而已。”看到下巴纏上紗布的樂樂,說:“我來抱吧。”

樂樂往吉雲肩頭上一扒,含糊不清地說:“不要。”

吉雲拍拍她背:“不許淘氣啊。”

喜報正從車裏探頭出來,欣喜地喊:“吉醫生!”

吉雲向她點頭:“好久不見!”

這才有借口將視線一點點挪開,最後移到陳琛的臉上。

人依舊是白,只是比前些日子更瘦了一些,於是輪廓更深,五官更清晰,聽到她的聲音,很自然很坦然地看向她。

墨黑的瞳仁裏波瀾不驚。

吉雲涼涼看了他好一會兒,才說:“你也好久不見。”

毛孩正像個耐心告竭的小孩,這時候扒著車門,氣若游絲地喊:“琛……哥。”

陳琛只好向對面的幾人告別:“你們聊,我們先走了。”

徐敬堯籲口氣:“不送。”

吉雲不動聲色地咬著自己的舌頭,迎著風,一眨不眨地看陳琛轉身,走開,打開車門,再發動車子。

他是這樣認真,專註於倒車和行進,以至於沒有多看其他人一眼。

反射弧分外長的吉雲沒有因為那次的爭吵而生過哪怕一秒鐘的氣,卻在此時此刻心塞得差點沒背過氣去。

徐敬堯說:“我送你回去。”

吉雲黑著臉:“不必。”

沒等人再回話,吉雲托著樂樂走得飛快。

***

素嫻今天下班下得早,吉雲得以在新聞聯播開始前回家。

她沒喊專車,也沒打的,就這麽一個人,兩條腿,從素嫻租的小窩開始,一步一個腳印地往家裏去。

心裏許多事,千頭萬緒,吉雲想找個時間來理,太忙,突然有了時間有了空閑,又懶。

一直走到勝利在望,走到精疲力盡,汗將襯衣打得濕透,渾身又酸又臭,她一屁股跌坐在路邊,幾乎是賭氣似地將包扔出去。

心裏問了自己八百遍:這是怎麽了?

忽然有雙穿著山寨牌子運動鞋的腳出現在視線裏,隨即,剛剛被扔出去的皮包又被拿回她眼前。

吉雲起身將包一把扯過來:“要你多管閑——”

她忽然看到那人的臉:“怎麽是你?”

陳琛面無表情地站在吉雲面前。

藍襯衫外頭加了件外套,吉雲認出是他遞給過喜報的那一件。

吉雲臭著一張臉:“我說過以後我們就橋歸橋路歸路,當作誰也沒認識過誰的吧?”

陳琛回:“嗯。”

吉雲繼續發難:“那你也應該知道,我和你勉為其難地打聲招呼,不過是為了大家的面子,不想讓彼此臉上不好看吧。”

陳琛說:“嗯。”

吉雲沖他揚了揚下巴,一臉挑釁:“那你還過來找我?你那和我這兒隔著十萬八千裏,你再怎麽繞著這城市送貨,也送不到我這地方來吧。”

陳琛也不反駁,說:“我有事找你。”

吉雲說:“有事找民警,你找我幹嘛?”

陳琛這時抓過吉雲的胳膊。

吉雲掙紮著,大喊:“你要幹嘛!”

這才註意到他另一只手上還抓著一個報紙包裹的長方形物體,吉雲幾乎是在瞬間明白了他的意圖。

陳琛執意要將那捆東西塞進吉雲手裏:“三萬塊,你數一下。”

“……”吉雲一只手攥得緊緊,渾身發抖。

陳琛說:“你拿啊!”

吉雲另一只手猛地一揮,將包狠狠砸在陳琛頭上,在他發懵的一瞬間掙脫出來,撒開兩腿往小區裏跑。

她今晚戾氣太重,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陣別惹我的氣勢。

在醫院裏,在平時,她脾氣也大,可大多時候只怒在外,外表燒得火熱,其實心裏冷靜得像坐下臺下看戲。

一陣火,就像是劈裏啪啦燃起的紅炮竹,響完了拉到。

今天不同,這陣火,仿佛用傷痕累累的手捏了一串朝天椒。

每一絲辣味都深入皸裂的皮膚,甩不掉,洗不凈,深入骨髓的疼。

而這幾乎是無名之火,無源之火,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什麽。

吉雲一頭紮進沙發,用抱枕將自己深深埋起來。

再起來時,已是深夜。

沒開燈,她腳步發虛著欲往樓上走,卻自落地窗裏,隱約看到門外似乎站著一個人。

路燈下,猩紅色的一點隱約閃爍。

吉雲沒顧得上換鞋子,趿著雙拖鞋就走了出去。

陳琛和她隔著道鐵門,白色的煙霧自他嘴裏漸漸吐出。

他將錢從縫隙裏塞進來,吉雲沒接,錢“啪”的一聲落到地上。

報紙碎了半邊,露出斑駁粉色。

陳琛還是那句話:“三萬塊,你數一下。”

吉雲看著那紙包,雙眼被狠狠灼了一下。

這不是錢,這是他要和她劃清界限。

然後真的,老死不相往來。

吉雲眼珠子一轉,視線重新落到他身上,問:“錢怎麽來的?”

陳琛將煙拿手裏,說:“你別管了。”

吉雲問:“你把房子賣了?”

陳琛撣了撣煙灰。

“你真把房子賣了?”

吉雲瞪著眼睛,然而有氣無力:“我跟你說過那邊會拆的吧,你現在就把房子賣了,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冤大頭是吧?”

陳琛還是說:“你別管了。”

吉雲氣極反笑:“你這傻子。”

陳琛沒反駁,將煙又塞回嘴裏。

吉雲斜著眼睛打量他:“幹嘛又抽煙。”

陳琛正吐出口煙,裊裊升騰,熏上眼睛,他微瞇起來,眉心鎖著。

他說:“沒什麽。”

吉雲說:“又覺得心煩了?”

陳琛淡淡望著她,低聲道:“毛孩媽媽快不行了。”

“我知道。”吉雲說:“可是和我有什麽關系?和你又有什麽關系?”

陳琛忽然笑了笑:“早就猜到了。”

吉雲說:“什麽?”

陳琛將煙扔地上,用腳踏了踏:“猜到你要這麽說。”

吉雲看著地上的一團黑色,問:“你抽的什麽牌子?”

陳琛說:“不是什麽好煙。”

“什麽牌子?”

“你聽都沒聽過。”

“什麽牌子?”

“……”

陳琛忽然不耐煩,站直了身子,冷冷問:“是不是在你眼裏一條人命都不如這煙的牌子重要?”

吉雲昂頭,說:“一件東西對我重要或不重要,衡量的標準只在我這裏。陳琛,這個城市每天要死成百上千人,難道因為我是醫生,我曾經給他們看過病,於是我就要挨個去緬懷去痛苦?你這是什麽強盜思維啊,陳琛。”

陳琛於是連連點頭:“好啊,那你說,這世上什麽東西對你算是重要的。”

吉雲眼神驀地失焦,掙紮半晌,居然想不出一句話來應對。

陳琛說:“算了,等你想明白為什麽這麽生氣,再來和我說話——如果來得及的話。”

吉雲愕然:“你什麽意思。”

陳琛視線一晃,從她身上輕輕掠過,已經低頭沿路離開。

不過幾步,響起低矮的“哢嚓”幾聲,他又點起煙。

吉雲站在門後,目送他落寞的背影。

自始至終,她身前這道虛掩的大門,沒有為他敞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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