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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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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琛,我胳膊好像脫臼了。”

陳琛好像沒聽懂:“你說什麽?”

吉雲疼得牙齒都在打顫,幾不成聲地說:“應該是肩關節脫臼。”

陳琛定定看了她幾秒,墨色的瞳仁更深了一分,片刻後,他低低地嗤笑一聲。

痛感蔓延,密密麻麻從關節錯位的地點散開,鋪散成一扇巨大的網,閃電般腐蝕進四肢百骸。

疼痛越甚,感覺越甚。

他笑聲擊打在她耳膜上,分外用力。

吉雲來者不善:“你笑話我?”

陳琛緊緊盯著她。

吉雲沈著臉,也死死看他:“有什麽好笑的?”

靜默幾秒,陳琛冷冷說:“吉雲,你真能忍。”

吉雲也不知道自己的耐受力到底有多強。

起初的一刻,只是覺得身體的一部分忽然抽離,靈魂飛升,冷眼旁觀,直到一瞬間劇烈的疼痛教人打顫,無力,頹廢,重回現實。

當求救的信號被硬生生壓抑起來,腦子裏唯一運轉的程序就只剩下了忍。

忍耐痛苦,忍耐不安,忍耐心底的騷動,忍耐全世界撲面而來的嘈雜。

然後等著自己一點點木然,一點點忘卻,開始享受身體被掏空後虛無一物的疲乏感。

——如果不是那一杯滾燙的姜茶熨帖心肺。

她本還可以再多熬一會。

吉雲靠著座椅,襯衫被汗打濕得徹底,緊緊貼在弓起的背脊上。

不舒服。

比之更不舒服的,還有陳琛的眼光。

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著他們,不知為什麽,吉雲覺得陳琛懂她,他眼神厲如鷹隼,輕輕一望,就剜出她的整顆心來。

時間在這份膠著裏緩慢挪步。

空氣厚重得能夠滴出水來。

陳琛終於說:“我送你去醫院。”

吉雲小心地喘氣:“你幫我正骨就行。”

陳琛說:“你別開玩笑。”

吉雲說:“你上次不也是自己弄的?”

陳琛:“情況不一樣。”

吉雲:“有什麽不一樣,你把我當成你不就行了?”

陳琛皺眉:“你是你,我是我,怎麽把你當成我?”

吉雲瞪著他看了幾秒:“那你送我回去,我自己弄。”

“我送你去醫院。”

“你送我回去!”

陳琛充耳不聞,手扶上變速桿,自顧自地發動車子。

吉雲盯著車門,沒傷的那只手摸到把手上——

“別費力了。”

吉雲扭頭睨他。

陳琛說:“我把車門鎖了。”

“……”吉雲使勁掰了幾下把手,更拿腳踹了幾下車門,除了玻璃抖動兩下,大門楞是紋絲不動。

郁悶的女人只好坐回位子,調侃:“看不出來,你車子還挺高級,這功能都有。”

陳琛說:“沒有不行,前車之鑒。”

他說的大約是雨天爭吵,她黑臉跑下車的那一次。

吉雲翻個白眼:“陳琛,咱們倆共同的回憶還挺多。”

車子忽然抖了兩抖,路便延伸了下去。

***

繁華的商業區,最近的醫院需要繞過全市最堵的一條道路。

陳琛另辟蹊徑將車子開進一條巷子,帶吉雲去了家社區診所。

大約是怕吉雲要跑,到達的時候,他特地繞過車子堵在她門前,在人剛剛露頭的時候就一把拉過她的胳膊。

吉雲瞪著眼睛大喊:“你別碰,我疼!”

陳琛丟給她一個冷眼:“我知道你傷的不是這只手。”

但還是將手勁松了一松。

於是瑩白光線的社區診所外,多了一對相牽的別扭男女,一個緊抓手臂,亟不可待地趕,一個壓低重心,磨磨蹭蹭地跟。

路人不免多看兩眼。

吉雲臉皮掛不住,壓低聲音抱怨:“陳琛,你別這樣,我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人。”

陳琛微不可察地笑了笑:“這兒沒人認識你。”

有人自負堅持:“不可能,我可是著名普外科醫生——吉雲,上過好幾次本地新聞。”

陳琛淡淡:“你別廢話。”

“沒大沒小的,你怎麽這麽跟我說話!”吉雲聲音卻是軟軟的:“陳琛,不然你松開我,我不跑的。”

陳琛言簡意賅:“不行。”

“我真的不跑!”

沒人理她。

等進了診所,將打瞌睡的夜班醫生喊醒,陳琛把吉雲往椅子上一丟,這才將她松了開來。

吉雲癟嘴看了看自己被纏紅的手膀子,又想到一路被他挾持的狼狽樣子,沒好氣地在他腰眼上反手打了一拳。

陳琛沒躲讓,站直了身子要她發洩,反正她花拳繡腿打了也是白打。

夜班醫生有點懵,直著兩眼看了半晌,方才嘿嘿笑著說:“和諧社會,咱們就別老動手了。”

又問吉雲:“你這哪兒有毛病?”

吉雲氣得直喘氣:“左肩,脫臼。”

夜班醫生連忙查看了一下。

“什麽時候的事?”

吉雲清咳了一聲,克制著渾身的不自然,壓低聲音道:“一兩個小時前吧。”

兩只眼睛一轉,小心翼翼地註視陳琛的那張臭臉。

夜班醫生嚇了一跳:“一兩個小時前就脫臼了,你現在才來?”

吉雲連忙阻止:“你小點聲。”

夜班醫生感慨:“小姐,你也太能忍了吧。”

吉雲黑了臉剛要發作,後頭一個深沈的男低音:“你到底會不會正骨?”

夜班醫生連忙說:“會會會。”站到她左邊,將陳琛整個擠出去,湊近吉雲耳邊輕聲說:“小姐,你這不是被他打得吧!”

吉雲歪著頭去看陳琛,肅然點頭:“就是他打的。”

陳琛眉梢抽了抽。

夜班醫生說:“小姐,要不我給你拍個照吧,這種事情不能縱容的,開了一次頭,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吉雲依舊看著陳琛,說:“好啊,你給我拍。”

醫生真的準備去拿手機,陳琛過來攔著他,說:“你別多事。”

夜班醫生的正義感頓時爆棚,強調:“我這怎麽是多事呢,先生,老婆是用來寵的,不是用來打的,家庭幸福和睦需要兩個人共同維系啊。哎,你別瞪我啊,瞪我我也要說的。”

陳琛搖搖頭,去看吉雲,等著她這個系鈴人來解鈴。

吉雲卻是兩眼亮晶晶地望著他,一臉無辜的樣子。

陳琛認了命,說:“我沒打她。”想了想,再補充:“她、她不是我老婆。”

夜班醫生嘀咕:“沒打人……哼,剛剛你還當著我的面對她拉拉扯扯。”

陳琛咬牙:“是她不喜歡上醫院,每次要她看病都和要她命一樣。”

夜班醫生反駁:“誰生病了不愛去醫院看病啊,真有這種好事我也就不用來值夜了,我看你就是可疑。”

吉雲一咧嘴不禁嘿嘿笑起來,身體幅度動得太大牽連到肩部,她下意識皺眉哎喲了一聲。

陳琛看著她擰起的眉心,不耐煩地說:“要聊天的話等正骨完了再說行不行?”

夜班醫生方才如夢初醒,領著吉雲去一邊病床上,囑咐:“你有個心理準備啊,現在不比你剛剛脫臼那會兒,正骨的時候是肯定有點痛的,聲音喊小點,隔壁還有人。”

吉雲面對陳琛坐著,臉色卻很是平靜,一雙眼睛黑如墨,就這麽直楞楞地望著陳琛,不知道是給自己打氣,還是說給他聽——

“不疼,不疼。”

可當醫生手一放上吉雲肩膀,她立刻下意識地小幅往旁邊一移,眉心皺得緊緊。

“……不疼,不疼。”

陳琛嫌這屋裏悶得慌,轉身走了出去。

***

吉雲正過骨,拿條三角巾綁著左手掛在脖子上,歪在病床上歇了會兒,這才取藥付錢走了出來。

她原本以為陳琛會是在車上等她,卻沒想到他正一個人站在門診旁的墻角靜靜吸煙。

地上躺著幾根抽了半截的煙頭。

燈光柔和,細膩地灑在他五官深邃的臉上,大片的陰影掃過鼻梁映射在下巴的位置。

他於是一半是光明,一半是黑暗。

此時從口袋裏又摸出了一根煙,含在嘴裏,另一只手撥著打火機的滾輪,哢嚓,哢嚓——忽地亮起一道橘紅的火焰,照亮那黑暗的半邊。

吉雲屏住呼吸。

靜謐世界裏,她看到他眼中跳躍著的另一串火焰。

吉雲走到很近,陳琛才發現是她。

隔著薄薄的煙霧,她的臉邊鍍了一層模糊的光圈,中和了那往日裏淩厲的輪廓。

陳琛將煙拿下來,明知故問:“好了?”

吉雲答應了一聲,站在離他只有一尺遠的地方。

陳琛揚了揚夾著煙的那只手,又問:“介不介意?”

吉雲搖頭,看著他將雪白的煙卷含回嘴裏。

“很快的。”他說話的時候,猩紅的一點如明星亮在她頭上。

他垂著眼睛瞧她,密長的睫毛蓋住眼中的光。

吉雲又走近了一步。

“為什麽抽煙啊?”她怔怔問。

陳琛說:“沒什麽。”

“我從沒見過你抽煙,”吉雲說:“為什麽抽煙啊。”

她又逼人到無處可逼,陳琛眉心微微隆起:“覺得心煩了。”

他手臂一動,吉雲趕在他有動作之前先一步從他嘴裏抽下煙。

陳琛尚未反應過來,她忽然仰面甩了甩頭發,紅唇微啟,瑩白的牙齒燈光下閃著光澤。

她將煙含進自己嘴裏,深深吸了一口,純白的煙霧在鼓起的口腔裏過了過,她忽然踮起腳尖湊近他的臉。

陳琛:“你——”

陳琛往後退了退,她手猛然抓上他的肩,步步緊逼。

她正撮起嘴,將煙,一點點吐到他臉上。

“原來你的味道是這樣。”她嘴角噙著一絲絲的笑意,目光流轉:“濕濕的,有一點沖。”

說話的時候手正劃過他的肩膀,掌心緊緊貼到他左胸的位置,問:“你想不想知道我的味道。”

陳琛壓抑地警告:“吉雲。”

“噓——”吉雲側過頭,表情執著而虔誠,像是要聆聽那心跳:“我想聽聽它說什麽。”

陳琛將她手撥開,沒耐性地說:“你累了,該回去了。”

轉身而去前,看到她臉上意味深長的一抹笑意。

她那麽聰明,一定聽到了——

剛剛某一刻,他心裏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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