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靜流把姜昊宇拜托給游暢照顧,跟著鳩雀從一條小山溝摸上惡山北麓。

北麓的風光和南麓不同，南麓多緩坡，近平原，一派開闊壯麗；北麓多山林奇石，各樣植被和野花,間或有小瀑布吸引人的視線，九曲十八彎之後卻見遠處壯闊的山巒,在落日的餘輝下還能看見白雪皚皚的山頂。

鳩雀跳上一塊巨石，伸手拉起後面的姜靜流，指著遠處的山影，“那是我的山，阻攔北地獸群的第二道屏障，有非常好的溫泉和滑雪場,等東羅的事情完了，帶你過去見識見識雪山風光。”

姜靜流瞇起眼睛，穿過重重樹影，只能看見飄在天邊的一線白色山影。

鳩雀砍斷灌木的枝葉，辟出一條相對好走的路來，“十山的自然環境只有罪山最好，有人丈量過整個黃泉大陸的結構，說罪山是整個大陸架的中心。老怪平時住山頂，也用來接待我們談事，但那其實只是他的一個信息站而已，真正的老巢要從這邊進去。”

鳩雀將姜靜流安置在一塊石頭上，自己上下跳躍，從不同的角度觀察一片山崖。偶爾摘一片樹葉，將力氣蘊在其中，狠狠拋出去，聽葉片擊打在山崖上的聲音，根據回聲的不同又不斷調整方向。

“你在做什麽？”

“老家夥不知道用了什麽技術，在北麓做了一片幻境，入口就隱藏在幻境中，每次進去的方法都不一樣。我們也只有每年將收集的獸血送過來的時候有機會進去一下。”鳩雀似乎找到路，伸手圈住姜靜流的腰將她撈在自己懷中，雙腳不斷點在山石上，斜斜從坡底掠上一片巨大的山崖，山崖足有幾百米高，仰頭只能看見半空中懸吊的各種樹丫以及山頂上繚繞的雲霧。

“為什麽要送獸血？”

“他在養一些奇怪的東西，我們弄不懂。”

“我不相信你們會讓自己身邊有不確定因素。”

鳩雀的聲音在風中有些飄渺，“第一，黃泉上只有老家夥有信息站，他能接收到監察會流放船來的信息，也能接收海盜船偷渡的信息，東羅的信息交換靠他；第二，十山的每一個山主幾乎都被他用各種不同的方法修理過了，最慘的那個誓言和老家夥勢不兩立，但凡他支持的，他必然反對。所以，他糾結了幾個人，這次根本就沒和我們一起加入你。第三、傳說，當然，只是傳說，兩百年以前，東羅城另外一個城主糾結了全城的戰士試圖將老家夥圍剿，但是，進山的全部人沒有一個回去。有人說這一批人在山中迷路走失了，但，也有人說，這些人全部被他殺掉了。”

姜靜流想了一下，“那你還敢帶我過來？”

“雖然傳說很恐怖，但老家夥對我們還不錯，只要不是原則性問題，他一般都很好說話，也比較容忍我們的無賴。不過，我認為真正的原因大概是他無意間說過的一句話。”

“什麽話？”

鳩雀惡意壓低聲音，將嘴唇貼在姜靜流的耳朵上，“一個人生活在一顆行星上，實在太寂寞了。”

姜靜流在風中別開鳩雀的頭，“到了嗎？”

鳩雀停在山崖百米高的一小個凸起上，“怎麽可能？”他將食指彎曲放入口中，舌頭彈動，發出銳利的聲音，聲音在山谷中回蕩，回音來回反射，產生一種奇怪的嗚嗚聲。鳩雀的耳朵動了一動，擡頭看不遠處，“應該是在那個方向。”

姜靜流被鳩雀帶在半空中飛，身體似乎進入一個奇怪的地方，仿佛在穿越什麽，一層陰涼的東西撫過她身體，皮膚上冒出一個個雞皮疙瘩。

“哈，對了，果然是這樣的。”鳩雀有些得意，身體飛快沖向一片榕樹林，停在一根人大腿粗細的樹幹上。

姜靜流站好，好奇地打量四周，他們現在似乎呆在一個結界內，結界內的空間非常穩定，充沛的能量幾乎比得上她的能量陣，特別是這榕樹林中，能量幾乎實質化到用肉眼可見的程度。她逃出一張符箓，試探性化開，射出，一線能量在結界範圍內穿梭，很快探測出整個結界的大小。後能量線又進入榕樹林，逃開樹幹和樹枝，不斷來回撞擊，最後似乎進入一個奇特的地方潰散開，消失不見。

姜靜流倚在樹幹上，眉頭緊皺，“裏面有個很特別的空間。”

“那就是了，走吧！”鳩雀伸手抓住姜靜流冰涼的手，夠軟，夠韌，是他喜歡的那種。

榕樹林太密，遮擋陽光，黑壓壓的洞口出現在兩人眼前時，鳩雀毫不猶豫地沖了進去。通道內被夜明珠照得纖毫畢現，通過一段頗無聊的壁畫後，豁然開朗，一個巨大的溶洞和湖泊出現在兩人面前。鳩雀小心躍上一塊石花，彈開落下來的水滴，雙腿落在池塘中一塊巨大的蓮臺上，仔細查看四周，小聲道，“你看下面。”

姜靜流低頭，手中舉一個照明符，將蓮臺照得雪白透亮，蓮臺內景象崢嶸，一個巨大的獸影被封閉其中，仿佛活物一般，一鱗一爪均生動萬分。最奇特的是，這獸身體卷曲，緊緊扣住懷中一塊白色方體，鳩雀笑嘻嘻道，“裏面是一個女人，我們偷偷看過。”

姜靜流深吸一口氣，“那是什麽野獸？”

“野獸？不，那東西是超越戰獸的存在，和鳳凰、神龍、朱雀等等一般，俗稱神獸。”

姜靜流回想起忘川給自己的那條小蛇，“那騰蛇呢？”

鳩雀低頭，“宇宙太廣闊了，沒出現過的神獸太多，能被我們熟知的，不過是被那些大能顯現出來的一部分而已。”

“忘川怎麽會有這樣的東西？”

“是呢，這個老家夥怎麽會有這樣的東西呢？”

溶洞內安靜萬分，兩人對話完畢，就只能聽見滴滴答答的水聲，姜靜流走過整個蓮臺，順著怪獸身體彎曲的方向，視線落入池塘中，鳩雀明白她的意思，摟住她的身體奔向池塘的另一邊，落在石頭上，面對一個廢墟般的現場詫異，“怪了，怎麽石頭都塌了，好像打過一場大架啊。”鳩雀低頭仔細看，“以前那獸的身體一直延伸到這個地方，不知是它身體的哪一部分。”

姜靜流走在亂石中，石縫中偶然有幹涸的血跡，她伸手摸一摸，有強烈的熟悉感。

“獸血是放在哪裏？”

“直接倒入池中。”

姜靜流撩起一捧清亮的水，除了溫度低點、富含更多礦物質和氧分，似乎沒什麽特別了。

石壁似乎有點搖動，鳩雀小聲道，“那東西，好像在動。”

姜靜流視線順著鳩雀手指的方向看去，蓮臺內的獸影似乎和剛才有點不同，獸眼半張，金黃色的豎瞳直視兩人的方位。池塘的水開始沸騰，鳩雀忙將姜靜流拉到自己身後，姜靜流探手入空間，抓出一把符箓來。池塘水分開，一條巨大的青色獸尾高高昂起又沈重落下，擊起十餘米高的浪頭撲向鳩雀。姜靜流畫出一個結界將兩人護起來，鳩雀抱起姜靜流不斷後退，不料那尾巴急追上來，鋒利的鱗片片片直立閃動利刃的光芒，破空的聲音追在鳩雀身後，將兩人逼停在山壁處，沖鳩雀的臉刺下去，卻又在刺破結界的同時猛然頓住。

鳩雀摸一下鼻子，“好險好險。”

姜靜流看結界上被強烈的風割開的裂縫，心裏捏了一把冷汗，擡眼看，卻是一條閃動青色光芒優雅的弧線在洞中游動，一個聲音由遠及近，“既然來了，怎麽不說一聲，這可不是為客之道啊！”

聽見這個聲音，兩人頓時放松起來，忘川的身影從池塘中冒出來，不見一分水珠，他高大的身體立在不遠處，青色的尾巴立刻退開親熱地纏在他身上。忘川一邊安撫地摸著那一段怪異的獸體，一邊接近兩人，“我還在想你什麽時候會帶姜尊者過來。”

鳩雀努力忽視忘川身上的東西，左右看道，“這裏怎麽被毀成這個樣子？”

“不過是收拾了一個不聽話的小東西，兩位，這邊走吧！”忘川轉到一個小小的分叉口便，不緊不慢向前走，那獸類的尾巴不知何時又以何種方式消失掉了。

通過一段通道，進入一個純白色的空間，巨大的透明墻壁將空間隔成幾個巨大的部分，最引人註目的是空間正中央那個巨大的四方體容器，容器內巨大的獸體比從外面看更加迫人。忘川將兩人引入休息區，倒了兩杯熱茶，隨意坐在沙發上，“喝茶。”

姜靜流端起溫熱的茶杯，視線卻被空間內各種奇怪的設備和實驗容器吸引。

“這是我的老巢，還是第一次讓人深入。”忘川笑瞇瞇看鳩雀，“你怎麽不坐？”

鳩雀看忘川笑就全身不自在，姜靜流解圍道，“是我讓他帶我過來的。”

忘川不在意道，“這是早晚的事，既然來都來了，有什麽想知道的，問吧？”

鳩雀剛要張嘴，忘川補充道，“一人只能問兩個問題，想好了再說。”

姜靜流視線不由自主地被巨大容器中的異獸吸引，“第一個問題，那是什麽？第二個問題，你幫我，和這個東西有關嗎？”

鳩雀小小地給了姜靜流一個讚賞的眼神。

忘川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回到沙發上，神情仿佛陷入回憶，慢悠悠道，“要說清楚那是什麽東西，就要從漫長的宇宙起源開講可是，那實在是太繁瑣的過程所以，過程就不說了吧。我只能告訴你，那是一只騰蛇。”

姜靜流微微張嘴，手中比劃了一只筷子的長度，再看看巨大容器中盤踞的獸體，意思很明顯。

“送你的那一只，才剛出殼不久呢，養成這個樣子，沒上千年不行。”

姜靜流吐出一口氣來，“到時候，我骨頭都怕是要化成渣了！”

忘川漂亮的鳳眼閃了一下，又道，“至於第二個問題的答案，是的，我幫你和這個東西有關。”

姜靜流心癢癢了，看向鳩雀，鳩雀趁機拿喬，“想知道為什麽有關嗎？你現在該做什麽？”

姜靜流瞪眼，鳩雀得意地雙手抱胸，忘川鳳眼流轉，“別在老年人面前打情罵俏。”

姜靜流面色微紅，羞得說不出話來，鳩雀這才慢吞吞道，“老家夥，有什麽關系，一次性說清楚吧？”

忘川放下茶杯，“你們跟我上來吧！”

兩人跟著忘川，從金屬臺階邁上去，直至容器的中央，看他不斷在控制面板上輸入一組又一組的數據，容器內的獸體慢慢活動開，白色的箱子落下來。忘川打開面板，拖出箱子，冰涼的氣從容器內透出來，夾帶濃烈的甜香味兒，姜靜流深吸了一口氣，那香味很熟悉，擡眼看一下忘川，忘川的視線落在箱子上，是姜靜流從來沒有見過的——纏綿。

鳩雀打了個冷戰，“他居然會有那種表情？”

忘川不理兩人的怪樣，打開箱子，露出裏面保存完好的女體，“這是我的尊者。”

姜靜流感覺有點微妙，還是忍不住問道，“她怎麽了？”

忘川輕柔地幫女子整體頭發、衣服和雙手，“以你們的標準，自然是死了！”

姜靜流深覺目前的狀態有點詭異，忘川的聲音很輕卻很清晰，“空間被剝離，全身能量潰散，失能而亡，身體沒有任何傷痕，血液沒有缺失，只是需要補充能量。只要有足夠的能量，激活她的身體，她自然就醒過來了。你的能量陣很不錯，我考慮和你聯手改造能量陣收集能量註入尊者的體內，你”忘川擡頭，溫柔地看姜靜流，“覺得怎麽樣？”

姜靜流打了個冷戰，“如果只是需要能量，應該很簡單，收集足夠多的靈石”

忘川根本沒聽姜靜流的話，從旁邊抽出一張紙遞給姜靜流，姜靜流接過來看了，不說話了。

“這是能量陣的陣圖，有幾個點位能量聚集的速度和潰散的速度非常快，能量在能量陣範圍內不斷循環增量。”忘川說話的速度很快，“這個陣很奇怪，能量確實在流動中增長，但卻被分成五個不同的部分，看似不相關卻又互相挾制，如果要破壞，必須是破壞力同時摧毀五個點位。但是，這五個點位承擔的作用卻又不相同”

姜靜流終於明白自己的不安來自哪裏了，忘川確實不了解她的符箓，但不代表他不了解能量的屬性。

“能量陣內循環後的能量，屬性更單一更純凈，比獸血好一萬倍。”

姜靜流手心冒汗，面上保持冷靜，“所以，你是想讓我幫忙充能？”

“不，是讓她醒過來。”

“我不能保證。”

“一千年都等了，我有足夠多的耐心。”忘川笑瞇瞇道，“為此，無論你想要我做什麽，我都可以為你做到。”

姜靜流雙手捏緊又張開，心臟快速跳動，太陽穴鼓脹，連雙眼都開始發熱。

忘川舉起右手攤開在姜靜流面前，“姜尊者，要抓住機會哦。”

忘川的手白皙修長，掌心的三條線清晰明朗，姜靜流在衣服上擦幹汗，鳩雀等不得了，幹脆用力抓起姜靜流的手拍上去，“好啦，成交！合作愉快！”

姜靜流惱恨地瞪一眼鳩雀，忘川收回手，“怎麽樣？現在，有對我稍微放心一點嗎？”

姜靜流沒有正面回答，“你需要我怎麽做？”

“沒有什麽特別要做的，按照你的原定計劃，盡快將黃泉改造成為一顆出產能量作物的超級星球就可以了。”

姜靜流點點頭，如果是這樣，她還算有信心。

鳩雀視線在兩人之間流轉，笑嘻嘻舉手，“我還有一個問題沒有問哦！”

忘川鳳眼掃過鳩雀，鳩雀聳肩，“好吧，還是讓給尊者好了！”

姜靜流吞一下口水，“為什麽，你不允許任何人使用黃泉的資源？”

忘川身體僵了一下，低頭，沈沈笑，雙手慢慢合上箱子，將箱子推回容器，待那獸體重新將箱子小心護衛在懷中，道，“這件事情，不該由我來告訴你，我只能說，你落在黃泉努力立足周旋的眾人中，打動我最重要的一句話，就是將黃泉改造為一個超級行星。”

鳩雀聳肩，“無聊。”

忘川擡頭，表情已經調整回往常的樣子，“好啦，我這裏也沒什麽特別的，兩位可以走了！”

姜靜流識趣地起身下臺階，鳩雀幹脆將她摟在懷中，呼嘯間沿來路返回。

忘川擡頭往向巨大的容器，似無意道，“我怎麽可能讓那些骯臟的人類消耗你的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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