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神號綜合科考飛船，寬敞而略顯冷清的工作大廳中，王皓一動不動的坐在座位上，望著自己的手臂怔怔出神。

在小臂靠近肘部的地方，一塊褐色的暗斑隱約可見。那塊暗斑並不明顯，甚至不仔細看的話根本看不出來。

暗斑部位沒有任何的不適，除了顏色略微有些不同之外，與其餘的地方一般無二，就像是一塊原本就存在於身體之上的胎記一樣。但王皓卻清楚的記得，這裏原本是沒有任何胎記的。

身處於危機四伏的太空之中，被蘊含有神秘輻射的面包星雲所包圍，王皓知道自己不能忽視身體的任何一絲變化。因為任何細微的變化都可能預示著病變的到來。

“四個小時之前我剛做過全身檢查，結論為沒有任何異常的地方。現在看來，我需要再去檢查一遍了。”

龍神號飛船之中裝備有最先進的醫療設備，其先進及齊全程度甚至可以比擬大型醫院。王皓讓機器人為自己采集了一點血液標本去進行基因分析，然後來到了綜合檢查大廳，啟動各種儀器，並在機器人的協助之下對自己的身體進行最全面、細微的檢查。

在過去的十幾天時間之中，王皓已經這樣做了幾十次。甚至於，在這黑暗的太空之中，王皓的主要工作便是接受各種儀器的檢查，獲取有關自己身體的數據，並以一名醫學專家的眼光來詳細的分析它們。

等待自己的身體發生變化——無法逆轉，並最終可能殺死自己的變化——是一種非常不好的體驗。每一次檢查結果出來，王皓都像是在進行一場事關生死的賭局。這場賭局一旦開場便無法終止，王皓卻早已經知道，在這場賭局之中，輸得那個人一定是自己。

一系列繁覆的檢查做完，並在結果出現之後，時間已經又過去了一個多小時。雖然明知道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算自己體內出現了癥狀也不可能有可察覺到的加重，但王皓卻總感覺自己胳膊上那塊暗斑的顏色加重了一點。

最完善的醫療檢查設備總計為王皓列出了數十萬個項目的檢查結果。小到某一處基因，某一條毛細血管的運行情況，大到血壓、血糖等常規檢查項目，這一份結果之中無所不包。這數十萬個數據完整而詳盡的描述了一名人類的身體。

王皓當然不可能以一己之力便看完這些數據，不過有了計算機的幫助，這一項任務便變得十分簡單。只要將數據錄入，程序便會自動與上一次檢查結果展開比對，並列出變化較大的選項。

在比對出的結果之中，王皓一眼便註意到了一個數據。

那是編號為45829的一個基因。該基因會與其餘數個基因共同決定皮膚的顏色。而現在，它卻已經不再正常。似乎有某種外力破壞了它，導致它改變了以往自己的工作方式，從而導致自己那一塊皮膚的顏色產生了變化。

這種變化可能在數天之前便已經開始，但或許是之前的變化並不明顯的緣故，所以機器並未檢測出來。直到現在，才通過數據的形式展現在了自己面前。

該來的終歸會來。但此刻的王皓卻來不及去憂慮一場不可逆轉的病變已經在自己身體之內展開，而是立刻開始了對該基因的進一步分析。

通過分析這些變化的形式，步驟，王皓將可以知道，發生在自己身體上的變化，與發生在其餘動物身上的變化到底是否相同。如果不同的話，那麽這就意味著，一場新的大門會向自己，以及文明之中的所有生命科學家，病理學家，醫生等醫療工作者敞開。

數據分析在又一個小時之後結束。分析結果似乎預示了這種可能性，但它還不夠詳盡，不夠有說服力，更完善且有價值的數據還需要等待自己身體更進一步的變化。

在這一刻，王皓甚至開始期盼自己的身體快一點產生變化，期盼那種恐怖的病變……快一點出現在自己身體之上。

第二天的時候，暗斑部位出現了一點瘙癢的感覺。但王皓並不知道那是心理原因還是真的病變。第三天的時候，瘙癢加重，顏色也變得更深。第四天的時候，手臂開始有一絲輕微的酸軟感覺，腹部也開始有暗斑出現。第五天，第六天……

一場不期而至的病毒性感冒侵襲了王皓的身體，但為了保證數據的準確，王皓並沒有吃藥，而是選擇硬扛過去。大約七天之後，感冒好轉，身體表面卻出現了大規模類似小型皰疹的東西。等皰疹破裂之後，皮膚表面開始出現潰爛。

現在這些潰爛還很輕微，類似擦傷，但王皓知道，這些潰爛很快便會變得嚴重起來。

回想起在雨雲號飛船之中所見到的情景，王皓心中有一絲恐懼。有那麽一刻，王皓甚至沖動的想要調轉飛船航向，立刻返回到鳳凰星系去。但也僅僅那麽一刻而已，平靜下來之後，王皓開始以一種欣賞藝術品的眼光來看待出現在自己身體之上的那些變化。

每天觀察數據的變化，探究其中存在的規律，尋找其與動物之間的不同成了王皓工作之中的最大樂趣。甚至於有些時候，王皓會感覺自己的意識已經與肉體剝離，就像這不是自己的身體一樣，而像是過往歲月之中，自己曾經無數次接觸並觀察過的病人的身體，又或者某些實驗用動物，譬如小白鼠，猴子之類。

時至今日，王皓的推測已經基本證明，且已經將這些數據發送回了鳳凰星系，正有無數名醫療工作者在這些數據的基礎上分析研究，但王皓知道，自己的使命還沒有完成。

僅僅確認不同，雖然擁有十分重大的意義，但從實際上來說它並沒有什麽價值。重要的地方在於明確這種變化的形式，並找到逆轉它的方法。而這需要王皓繼續呆在這裏，需要王皓獲取到更多的數據。

時間仍舊在一天一天的過去。鳳凰星系，藍星，一疊厚厚的資料已經擺在了沈清源的辦公桌上。

這些資料詳盡的說明了執行此項政策可能造成的影響以及應對辦法，還有詳盡的執行步驟、執行方案等。

沈清源拿起一份資料，緩緩打開。

“短期執行條目：

一，輿論宣傳問題。

二，稅收的提高問題。

三，對社會資金及民間公司的價值導向問題。

四，關於逐步降低、最終取消各項公共福利的執行問題。

五，對民眾反對力量的應對方案。

六……”

僅僅一份短期內可以逐漸執行的方案，便足足有十七個大類別，足足一百三十多個小類目。而中期方案以及長期戰略所涉及到的方面更多。三個階段的資料，其總字數高達數百萬字。

沈清源沒有時間將其全部看完，也沒有那個必要。沈清源知道，無論它多麽覆雜，其核心都一定不會變化。那便是，在不讓社會崩潰的前提下，盡可能的將社會財富從個人或者民間組織之中收繳集中到政府手中。

看著這份資料，沈清源似乎看到了無數人的身影。

他們可能終日辛苦勞作，承受遠遠超過往日的工作量，所獲取到的報酬卻只有以往的幾分之一，甚至只足夠勉強果腹。當他們拖著疲倦的身體離開工作地點的時候，也沒有繁華的商業與美食街供他們休閑娛樂，商業雕零的大背景之下，除了立刻回家，他們幾乎無處可去。但家也不再是往日溫馨的港灣。原本寬敞明亮，裝修精致的家庭可能被替換成集體宿舍，也不再有餐廚機器人為人們服務，取而代之的是粗劣的統一配發的食物。除了勉強填飽肚子之外，這些食物無法提供任何愉悅感。

那完完全全是一副地獄之中才有的景象。沈清源曾經記得，自己就任元首的時候，曾經在心中發過誓要帶領人們走向更美好富足的生活，但現在，自己卻要親手將人們從天堂推下，讓人們跌落到地獄中去。

沈清源並不知道自己的選擇到底正確還是錯誤，但沈清源卻知道，只有活著，只有文明仍在延續，人們才有可能去討論正確與否，如果文明都消亡了，就算正確，又有何用？

無論如何，沈清源的心從未動搖過。

一場規格極高的會議已經在準備召開。文明之內所有的政府高層都已經匯聚到會議室之中等待沈清源的到來。雖然在這次會議之前，沈清源就已經向許多政府高層透露過自己的打算，並且以事實，還有自己的威望爭取到了許多支持者，但沈清源仍舊清楚，在此次會議之中，自己將會遭遇遠超想象的阻力與反對。

“哪怕我今生無望回到太陽系去，也至少要讓我的文明能逃離這片充滿了致命陷阱的地方。”

“人類文明的民眾們，我將親手把你們推到地獄中去。但很抱歉，我並不會因此而感到愧疚。”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