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雲沈默了一下，在這片刻之中，肖雲用自己那仍舊不甚清楚的思緒努力的思考了一下當前的局面，然後對老人做出了回答：“對不起，請先告訴我你的身份。另外，請幫我聯系一下切爾夫將軍。只有在切爾夫將軍的陪同及同意下，我才可以回答你的問題。”

老人微笑著搖了搖頭：“我的身份不適宜暴露在公眾視線之中。但如果你堅持的話，我可以告訴你一些有關於我的東西。想必在這之後，你會回答我的問題的。”

老人說著，用平淡的語氣對肖雲講述了一些東西。肖雲則漸漸陷入到了沈思之中。許久之後，肖雲才說道：“我相信你。我可以告訴你所有我知道的東西。”

老人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了肖雲的病床之前，做出了洗耳恭聽的姿勢。

肖雲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後說道：“欺騙計劃的核心內容是這樣的。首先我們可以確認一點，那就是，從絕對意義上來說，個體的行為源於它所接收到的外界的信息。只要我們提供合適的信息，那麽，我們可以讓一個個體做出任何行為。哪怕這個個體的行為邏輯已經確定了也是如此。比如，你不會去喝一瓶毒藥，這是你的行為邏輯，但如果你接受了欺騙性的信息，讓你誤認為這瓶毒藥對你的身體是有益的，那麽你就會去喝下它，從而達成‘你喝下了毒藥’這個既定事實。而這個事實與你‘不去喝毒藥’的行為邏輯並沒有沖突。一切都取決於你接收到了什麽樣的信息。”

老人點了點頭，說道：“這一點我可以理解。你是想說，你為機器人提供了錯誤的信息，所以才在不和它們行為邏輯產生沖突的情況之下，達到了欺騙它們到太陽上去的行為？”

肖雲說道：“正是這樣。”

老人沈吟著說道：“機器人的行為邏輯是這樣的，它們不會主動去摧毀自己，它們以覆制自身為首要目標，只要對覆制自身有利的，它們都會去做。那麽我很好奇，你到底為機器人提供了什麽樣的信息呢？要知道，‘到太陽上去’這個行為，與機器人的所有行為邏輯相違背。你是如何解決這一點的呢？”

肖雲說道：“很簡單，我告訴它們，到太陽上去對覆制自身有利。”

老人斷然說道：“這沒有用處。機器人自有自身的邏輯判斷機制，只要它們不傻，它們就會知道，到太陽上去一定會被太陽燒死，‘到太陽上去對覆制自身有利’這個謊言，與現實相違背。並且，只要死去的機器人足夠多，它們就會開啟危機進化機制，分別避險策略也有可能開啟，這條謊言不會有作用。”

肖雲說道：“這就是我所要解決的第一個問題，那就是，如何讓大量機器人的死亡不引發其餘機器人的危機進化機制。”

“你是怎麽做的？”老人問道。

“以死為生啊。”肖雲微微笑著說道，“原本我也被這個問題所困擾，但我曾經接觸到的一個邪教組織給了我啟發。在那個邪教的祭祀活動中，他們燒死了一個人——我們都知道那個人已經死了，但邪教分子們卻說，那個人沒有死，他只是到天堂去了。所以，到底是生是死其實是不重要的，哪怕是死了，也有辦法讓其餘人相信它還活著。”

老人說道：“你的意思是，你通過某種方法，讓沒有墜入太陽的機器人相信那些已經墜入了太陽的機器人其實並沒有死？通過這種手段達到以死為生的目的，從而使其餘機器人不開啟危機進化策略？”

危機進化策略的開啟條件是大量機器人的瞬間死亡，但是如果真的可以讓其餘機器人相信另一部分機器人並沒有死的話，那麽危機進化策略就不會被開啟——雖然事實上它們已經死了。

生死不重要，所接收到的信息才是最重要的。

肖雲點了點頭，說道：“是的。我的思路就是這樣的。”

老人沈吟道：“那麽……你的方法是什麽呢？”

“具體過程很覆雜，但原理只有一句話。”肖雲直視著老人的眼睛，靜靜說道，“我告訴它們，這宇宙之中的每一顆恒星都是一扇通往異世界的大門，墜入恒星的機器人並沒有死，而是通過這扇大門到了另一個世界之中。而異世界和我們的世界存在通訊壁障，去往異世界的機器人無法和本世界保持通訊。這也就解釋了機器人失聯的問題。”

老人說道：“我感覺這很荒謬。”

肖雲再次笑了起來：“你感覺荒謬是因為你沒有接受到恰當的信息而已。你要知道，為了讓這個荒謬的謊言看起來合理，讓異世界的存在看起來更真實，有足足兩千多名傑出的各學科科學家付出了生命。這些科學家之中，有基礎物理學家，他們負責搭建這個世界的骨架，有天體物理學家，他們負責描述這個世界的星體運轉模式以及星體演化過程，有宇宙學家，他們負責描述那個世界的形成以及進化歷程，有生物學家，他們負責描述這個世界中生物的形成及分類，有數學家，他們負責搭建這個世界的邏輯體系，有文學家，他們負責描述這個世界的壯美，有畫家，他們負責描繪景象，有計算學家，包括我在內，我們負責搭建模型，協助其餘學科的科學家們進行計算、模擬、建模……一共有兩千多名各學科科學家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描繪出了一個逼真到幾乎無法分辨出來的虛擬世界。這個世界由一千餘條基本物理公式和八百餘條基本數學公式為骨架搭建起來，這所有的公式之間都是自洽的，就像我們的世界一樣。在骨架的基礎上，其餘學科的科學家為它添加上了血肉，並由藝術家進行藝術加工，這個世界才最終成型。除非用最尖端的物理學研究設備去檢驗它，沒有人可以找出這個世界的矛盾之處。而最尖端的物理學研究設備只有我們人類才有。你說……如果你從小就接受這樣的信息的灌輸，那麽你會不會相信真的有這樣一個世界存在？又或者，在你沒有足夠知識的情況之下，你會不會相信這個世界？”

老人沈默良久，然後才嘆息道：“恐怕我也會相信真的有這樣的世界存在。”

肖雲繼續說道：“還有最關鍵的一點是，這個世界的所有一切都不和我們現有的非尖端的物理知識沖突。這樣一來，哪怕機器人軍團在自己的數據庫之中已經掌握了許多知識，他們用那些已經掌握的知識來對這個世界進行驗算，他們也不會發現這個虛擬世界的破綻。”

老人說道：“然後你告訴機器人們，我們這個世界的恒星就是那個世界的入口？所有墜入了恒星的機器人其實都沒有死，而是到了那個世界中去了？”

“正是這樣。”肖雲平靜的點了點頭。

老人緊接著問道：“機器人為什麽要到那個世界中去？理由是什麽？”

肖雲說道：“理由是，到那個世界中去，對機器人覆制自身更為有利。”

“哦？”老人表示了自己的疑問。

肖雲緩緩說道：“我們所描繪的這個世界之中存在大量的機器人覆制自身所急需的各種礦產。並且，這些礦產純度極高，開采十分容易，位置也十分優越，十分容易到達。只要到那個世界中去，機器人們就不必再辛苦的遠程奔波尋找星球，尋找到星球之後，也不必再辛苦的開采冶煉。在虛擬世界之中，高純度礦產隨處可見，儲存量足夠機器人開采一萬億年都開采不絕。而……機器人以覆制自身為第一要務。那麽……這樣的一個虛擬世界對於機器人來說就是天堂。而恒星則是天堂的入口。要到天堂去，就到恒星那裏去吧……”

肖雲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說道：“這就是我的欺騙計劃的所有內容了。”

老人再次沈默下去，然後站起身來，在病床之中不斷的踱著步子，許久，才嘆息道：“這個謊言確實無懈可擊，至少對於機器人來說是這樣的。依照機器人的發展模式來看，它們不可能識破這種謊言，這大概也算是它們的致命漏洞，並且，這個漏洞無法避免。”

“是這樣的。”肖雲點頭道：“符合邏輯的虛擬世界可以被搭建出無數個，機器人的死亡方式也可以有無數種，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和人手，我們可以設計出無數種到天堂去的方式。只要機器人的存在和發展模式沒有改變，機器人的設計者就根本沒有辦法避免機器人受到這類謊言的欺騙。這是它們天生就帶有的缺陷，無法彌補。從這一點來說，機器人確實是愚蠢的。”

“我還有一點疑問。”老人繼續說道，“欺騙計劃似乎並沒有辦法達到全滅機器人的目的，分別避險策略仍舊會生效，對於這一點你是如何思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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