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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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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遠臉色一僵,他覺得自己的所有想法在父親面前無所遁形。父子二人一貫是互相毫無保留的,但惟獨這件事聞遠不願向自己的父親聞其知提及,但聞其知對謀略一類天性敏感,縱這樣都能被他察覺,聞遠只得放下了手中的粗瓷碗,點頭道:“是。”

哪知聞其知卻笑了,邊笑邊搖頭,很是欣慰的模樣:“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什麽?”聞遠有些不解地皺眉。

“沒什麽,”聞其知擺手道,“那麽敬武公主如今該是已到牙城了?”

聞遠抿了抿嘴:“是。”

這種萬事都被猜透的感覺令聞遠十分不自在,聞其知獨自笑了起來:“有勇有謀,不愧是天命帝女,當真是眾望所歸。”

說著,他又看了聞遠一眼,道:“那麽你這回來找我,是公主的意思?”

聞遠沈默片刻,依舊答道:“是。”

仿佛他在自己父親面前,永遠只有回答是的機會,一切都被父親了如指掌,聞遠的手指扣緊了茶碗底部:“公主想請您出山,拜相。”

“哦?”

聞其知仿佛不太意外的模樣,他往後一靠,笑道:“沈家與我還有舊賬沒有勾銷,這丫頭就想拜我為相,未免太沒誠意了吧。”

聞遠想起來之前沈淵對他說的話,她所料自己父親的反應與現在分毫不差,聞遠神思飄遠了些,在回過神來則看到聞其知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聞其知這幅模樣,倒是挺像一國之相的。

聞遠咳了一聲:“您看我做什麽?”

父子之間的關系十分微妙,之前發生了許多事情,導致聞遠對自己父親一直抱有偏見,但自己的所見所學都是被他教出來的,他也不明白自己的父親為何對前國主抱有那樣大的成見,甚至為此緘默一身才華,不願入仕。

他明白,自己父親的才能,足以撐起半壁朝堂。

若不是他的教導,自己也不會金榜題名,從而得到她的賞識。

想到這裏,聞遠的臉色緩和下來,聞其知看著自己兒子的臉色變化,笑著道:“怎麽,你傾慕公主?”

“您又在胡說!”

聞遠皺眉,自己父親就是這點不好,喜歡亂說話:“我對殿下只是敬佩而已,如何算得上傾慕,反倒是您……”

說道這裏,聞遠突然頓住,再沒有後話了,聞其知也不接,室內很靜,最後打破沈默的是聞遠的一聲嘆息:“您既然有了想法,還請不要刻意為難殿下。”

“看來敬武公主也未有傳聞中那樣高明,竟然要你來替她說話?”聞其知睨了聞遠一眼,毫不客氣地道:“你走吧。”

“父親!”

“走。”

這逐客令下的簡潔明了,聞遠再多的話都被吞入腹中,只得起身告離。

在門闔上之前他又往屋內看了一眼,夕陽的餘暉照亮了聞其知的側臉,讓他看起來格外滄桑。

那是歲月的模樣。

皇宮地牢。

南戎皇宮裏有個最不同尋常的地方,便是地牢。這地牢是用精鐵灌鑄而成,專門用以囚禁犯下滔天大罪的人。

如今這牢中囚著一位身份貴重的犯人,賢王沈潾。

獄卒在無聊時談天提及前日的那場政變,雖只從別處聽得一二,也聊得津津有味,其中一人說道:“前些天被押進來的賢王爺,聽說是犯了天大的事兒,這牢裏許久都未進過人了,沒想到一進就來了個皇親國戚。”

另一人嘖嘖道:“遺詔也是他能偽造得了的?也不想想敬武殿下當初整頓朝綱時的雷霆手段,她會料不到這一點麽?再說,前國主又不是暴斃,怎麽會沒有遺詔,用腳趾頭想想,那遺詔也該是被藏了起來。”

“唉,賢王爺可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就為了這國主之位冒這麽大的險,現如今落魄成這樣,值嗎?”第三個人一邊磕著瓜子兒一邊說道,“誒,不過敬武公主回國的儀仗不是才過突淥?公主怎麽會出現在牙城?”

“這就是計謀了,如果公主老老實實跟著儀仗,那賢王還不早就拿著假造的遺詔登上國主之位了?嘖嘖,我早就猜到國主陛下駕崩後準會有一場動亂,你們還說敬武殿下遠在禹國肯定不會再回來,這不是回來了?”

“誰說的!我當時聽到敬武殿下要因國主大喪而回國時就知道,她肯定是回來登基的,分明是你們,說鞭長莫及,新的國主是賢王沒得跑了,看看現在,那蹲在牢裏的是誰?”

“所以說成王敗寇嘛,要怪就怪賢王不夠快啊,要是趕在敬武公主回國前就弄好這一切,哪能讓公主逮個現行?”

“你可瞎扯,誰能猜到公主什麽時候到,按著儀仗的速度,至少還得有五日呢。”

這邊討論得熱火朝天,免不了激烈了些,這聲音傳入了牢房中,顯得刺耳又譏諷。

沈潾身上還穿著親王的服飾,只是頭發稍顯蓬亂,他生性刻板,總是將自己收拾得十分妥帖,如今到了牢中,也難以改變。地牢對待囚犯也算是寬厚,衣食一類的都不會虧欠,牢房也算是整潔幹凈,不像其他的牢房,老鼠之類的滿地竄。而沈潾入獄這兩天來他要的最多的就是水,用來洗臉和梳理頭發。

這一身的貴氣,即使是落魄也難以消除。

他閉著眼靠在墻上,神色十分安然。

外面獄卒的交談聲戛然而止,緊接著響起清晰的腳步聲,慢慢地近了他所在的牢房,一陣鎖鏈的響動聲後,牢房門開了。

然而沈潾依舊沒有睜眼。

來人也未說話,就這樣僵持了很久,沈潾開口道:“敬武公主是來給本王定罪的嗎?”

此時此刻能夠這般隨意進出皇宮地牢的,除去沈淵便再沒有其他人了,沈潾猜的不錯,站在他面前的正是沈淵。

她似乎瘦了些,但氣勢卻更加彰顯了出來,淩厲如刀刃,要將人生生割傷,她負手看著沈潾,道:“敬武只問二哥為何要假造父皇遺詔。”

“為何?”沈潾輕笑一聲,“如今問為何,有什麽意義嗎,嗯?”

他眉間閃過厭惡的神色:“別叫本王皇兄,本王從來沒有你這個皇妹。”

沈淵沒有一分惱色,聲音溫和,這種溫和十分熟稔,似是在別的地方聽誰用過同樣的口吻:“是沒有什麽意義了,矯造遺詔是大罪,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二哥在鑄成大錯之前,想必已然做好了這等打算?”

“呵,”沈潾喉間發出怪笑,“這一切,不都是你逼的嗎?”

明知他閉著眼看不見,沈淵卻歪了歪頭,面帶笑意地:“嗯?”

沈潾冷笑:“你斷了本王所有的路,唯剩這一條,本王哪怕知道前途兇險,也只能作上這一搏。”

一口氣未順上,沈潾胸膛劇烈起伏著,過了片刻舒緩過來,他才道:“你早就設好了局,等著本王往裏鉆,好深沈的心思啊,敬武。”

“二哥過獎了,”沈淵微笑看著他,“敬武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況且,父皇所留的遺詔本就寫明由敬武繼承國主之位,懸於景昌殿政通人和的牌匾後方,二哥若是不信,屆時敬武可命人帶來,與二哥一觀。”

“什麽?”沈潾猛地睜開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父皇竟真的傳位給你?”

看她自若的神情,沈潾便知此話是真,最後一根稻草也被抽走,他如溺水者般沈入深淵中,沈潾慘笑道:“是,天命帝女,興我南戎,天命帝女……哈哈……”

他瘋魔一般重覆念著這兩句話,眼角通紅,目眥欲裂,沈淵揚著下頜看向他,嘴角輕翹:“敬武自然會興盛南戎,令天下大安,二哥不必憂心。”

地牢中僅憑著燭光照亮這陰暗,而她卻如明珠般粲然,一字一句,勝過磐石的堅定:“因為這天下,終將盡收孤的掌中,認孤為主,拜孤為王。”

“而二哥你,”她睨了沈潾一眼,“便在這地牢中,耳聞孤創下太平盛世,海晏河清,卻再也見不得一寸陽光。”

“這是孤對你,最大的仁慈。”

說完這句話後,她便拂袖離去,留下沈潾呆滯地看著桌上那盞快要枯竭的油燈,一遍又一遍地重覆著:“天命帝女……興我南戎……天命帝女……興我南戎……”

沈淵從地牢中出來時,沈洵已在外等候很久了。

見她懷著手從臺階上一步步登上來,沈洵即刻迎了上去:“長姐。”

“嗯。”沈淵淡淡地點了點頭,並看他一眼,“等久了?”

“沒有。”沈洵跟隨著她的步伐,往前走去,他比沈淵高大半個頭,年輕的面容疏朗而有朝氣,穿廊轉角時惹得不少宮女偷看,他倒是一門心思放在沈淵身上,對這些目光視若不見,沈淵卻拿這個來打趣他:“孤不在的這些日子,恭王府是不是開了滿院的桃花?”

“什麽?”沈洵先是一怔,不知所雲,後來反應過來,便有些好笑地看著她:“桃花倒是沒有,矮櫻卻開了一樹又一樹,不過沒有長姐與洵把酒言歡了,實在是孤寂。”

沈淵唔一聲,腳步快了些:“一年不見,你倒是學會孤寂這個詞了,實在是不錯。”

連沈洵臉皮也變厚了,這世道究竟怎麽了?

沈洵輕笑著跟了上去,問道:“長姐這是要去向何處?”

這幾日她的勞心他都看在眼裏,雖然從旁幫了她不少,但還是聊勝於無。公主府回不得,她近來都是暫住在恭王府,一個落魄避政的恭王,府中自然是沒有太多人的,旁的權貴甚至不屑於往他府中安插眼線,這倒讓沈淵輕松不少。沈洵時常見她屋中的燭光在夜半時分也未熄過,推門敲窗,定是在籌謀布局。

他有時會想,若是那人在,她會不會輕松許多?

畢竟那人,是真的能夠替她分擔太多的東西,包括她內心的黑暗,她都對那人展露無遺,而面對他,她便只有清清淡淡的一個笑容,並對他說:“有孤在,你不必擔心。”

在她眼中,他永遠都是那個需要她來保護的弟弟。

沈洵的心思分遠了,沈淵沒有,她的步伐雖然略快,卻極為穩妥,一邊走一邊說道:“景昌殿。”

“嗯?”沈洵回過神來,“去景昌殿做什麽?”

一步之遙的那個女子回身來對他一笑:“拿遺詔。”

沈淵與沈洵到景昌殿門口時,白情與聞遠已經在檐下候著了。

白情依舊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聞遠則將手懷在袖中,神色正經地等待著,二人並立在一起,實在是格格不入。

白情首先看見了沈淵,在沈淵面前他向來放肆,哎喲一聲便揚臂對沈淵道:“師妹,這邊這邊!”

沈淵聽他這麽一喊,嘴角抽了抽,走過去徑直無視了他,看了聞遠一眼,聞遠對沈淵恭謹地行了個禮:“殿下。”

又對沈洵行禮:“恭王殿下。”

沈淵點點頭,道:“進去吧。”

留下白情很是委屈不解地在她身後,咬牙切齒:“師妹,你為何不理師兄?”

那哀怨的模樣,直直將在景昌殿中侍奉的小太監給逗笑了。

白情瞪了那小太監一眼:“國喪期間,笑什麽?拖出去掌嘴!”

他作這色厲內荏的模樣著實唬人,竟將那小太監唬得一怔,隨即膝蓋一軟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一聲比一聲響:“大人饒命,殿下饒命,奴才不敢了……”

小太監將他的話當真,白情也有些無奈,可沈淵理都未理這邊的動靜,徑直走了進去,白情只能和那小太監大眼瞪小眼,等那小太監磕夠了頭,相信白情只是隨口一說退下後,白情才得以脫身走進去。

沈淵三人正站在“政通人和”的牌匾下,白情一頭紮了過去:“哎——你們在瞧什麽呢?”

他聲音偏高,在景昌殿中回響了許久,惹得侍人都朝他看了一眼。

他卻不自知,又湊近了些,仰著脖子朝那塊匾張望:“是合計著將這匾劈了當柴燒?”

“這感情好!”他嘿然一笑,就開始撩袖子,“我正想著烤一只雞來吃,缺柴!”

沈洵臉色一變,上前攔了他,低聲喝道:“這是父皇的筆墨,怎可任你這便胡言亂語!”

白情瞟了他一眼,嘖嘖道:“哎呀,恭王殿下,您這就十分無趣了,在下不過開個玩笑,也能惹您一怒嗎?不值,不值啊!”

不知他說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白情胡謅的功夫更甚謝長渝,見著沈洵臉色發白,護短的敬武殿下咳了一聲,睨了自家笑嘻嘻的師兄一眼:“好了,師兄,不要招惹洵弟了。”

“喲,敬武殿下不是不理草民嗎?”

白情這會兒蹬鼻子上臉了,也不賣沈淵的面子,酸溜溜地蹦出這麽一句話,哪知沈淵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孤有嗎?二師兄?”

她說得極為緩慢,白情聽得毛骨悚然,幹笑了兩聲:“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下一瞬他便轉移了話題,繼續擡起頭去看那塊匾:“你們在看什麽?”

“師兄啊——”

沈淵突然極為親熱地湊了上來,拉起他的手,嚇得白情一個後退,不小心踩到了臺階上,沒站穩“咚”地一聲跌坐在地上,疼得他齜牙咧嘴。

白情一面揉著屁股一面風情萬種地瞪了沈淵一眼,道:“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男女授受不親你不懂?”

沈淵居高臨下看著白情,慢慢地揚起了眉,訝然道:“原來你是個男的?”

“你!”白情憤憤地咬牙,從地上跳了起來:“卸磨殺驢過河拆橋,師父講的話你就記住了這兩句是不是?”

“非也非也,”沈淵笑瞇瞇地說道,“還有一句,兔死狗烹。”

白情真是被她氣得胸悶,轉身就要出去,卻又被拉住,他不耐煩地回頭喝道:“幹什麽?”

定睛一看,才發現是聞遠。

這位木訥的侍郎,拉著他的袖子,一本正經地對他道:“白先生,請留步。”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我是拖延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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