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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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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溜入,吹動了珠簾,她的話說得刺耳,謝長渝卻越往後聽去,嘴角揚得越高,直至最後那一聲逾越,秦聿那張面容竟也能被他笑出風雅的意味來:“嗯,臣逾越。”

他將掌心翻過來,那顆朱砂艷比心頭血,捉住了她的指尖,將那泛著冷光的瑩白一點點噬盡:“臣就是逾越,殿下能怎麽辦呢?”

這無賴的話才是他,方才的悲戚只是假象,悠悠長長的一聲嘆,仿佛仙人的悲憫:“殿下啊,您從來都是口是心非。”

謝長渝捉起她的手覆在胸口,沈沈的心跳聲沿著掌心傳遞至她的四肢百骸,他那一貫的笑,是溫和而無害:“臣其實很大度,所以您說的這些臣都不會介意。”

“臣,真的一點都不會嫌棄殿下。”

被他的厚顏無恥給氣笑了,沈淵就壓著他的心口,徑直撞入他眼底:“嫌棄二字輪的你來說?”

卻見他唇角一勾,愉悅地笑出聲來,沈淵心裏有一分惱,竟又被這廝占去了便宜!

謝長渝將頭埋在她肩窩,久違的青桂香,是月下仙人將赴瑤臺的姿容,沈淵背脊酥麻,卻聽他低聲道:“國主病危。”

他怎麽會知道?!

沈淵周身一冷,沈色看向他:“你說什麽?”

“臣說,”謝長渝緩緩地擡起了眼,躺在冷玉床上的他,自成另一脈的貴氣風流,他吐字清晰地道,“殿下果真不愧為殿下。”

沈淵喉間一梗,從他身上翻下,面無表情:“本宮不知你在說什麽。”

“呵,”他似乎笑得有些譏誚,側過身半撐起頭來,看著她僵直的背,“臣都知道了,殿下還要瞞臣麽?”

“你知道什麽?”這幾個字從唇齒間迸出,她容色已恢覆,又是那風雲不驚的神情,看不見悲辛苦楚,光鮮耀人,“本宮還未問小侯爺,遠在突淥是如何得知國主病危的?”

她欺近,語氣頗有咄咄逼人的架勢:“本宮再問小侯爺,是有多大的狗膽,才令小侯爺只身潛入鄴宮?扮作賀帝的侍衛金鄔的老師,混入浮生宴,吃我兒金鄔的豆腐?”

她抽出袖間藏的匕首,寒芒一閃就抵在他脖頸間,冷笑:“你是何居心?”

那被她挾持住的人沒有絲毫的反抗,安靜而從容地坐在冷玉之上,忽而笑了,仿佛架在他脖頸間的不是能割破皮肉的刀刃,而是美人溫軟的柔荑,他的聲音極盡的溫柔,蜜漿熬成的纏綿:“臣是來接您回家的。”

“回家?”她一聲笑像是無所依,“什麽家?哪個家?靖妃的家?敬武的家?還是……”

晉川的家。

再沒能說出口的話,他卻能懂,目光流連在她臉上,格外地專註:“您原本就謀劃好的一年之期已至,殿下,您是時候回南戎了。”

後來沈淵從謝長渝口中得知,他潛入鄴宮的第一件事就是將賀帝的那侍衛秦聿給打暈後蒙眼捆住扔在了一個人煙罕至的地方。

他是如何得知自己所謀劃的一年,沈淵不得而知,但這是她內心最隱秘的事情,也是經常觸發她愧疚之情的緣由,她常常在深夜中驚醒,這一年如同夢靨一般,鎖得她呼吸□□。

然而她卻只能狠下心腸來,看著這一年慢慢地、慢慢地縮短,最終歸結於這一場浮生大夢。

金鄔被玄姬帶出去玩耍,灼華殿中難得的清凈,沈淵自小櫃中取出一個木盒,浮雕金蘭,全為此一年所記載,禹國種種在列,正思量處,聽一陣腳步聲響起,不緊不慢地從容,除了謝騷包再也尋不出第二人。

沈淵也不避,察覺他近了,金蘭木盒在手中,她不看他,只問道:“何事?”

卻久久聽不見他的作答。

沈淵眉一皺,擡頭看去,卻見他又露出悲憫的神情,好氣又好笑:“有話便講,本宮忙得很。”

說著端著木盒便要掠過他身旁。

謝長渝攤開手來,他掌心曾有過一段月光,如今卻是一張蒼白的信紙,掩了長情朱砂,他的聲音有些啞,倒更是惑人:“國主……駕崩……”

難得猶疑的語氣,卻徒生悲涼。

沈淵的身形頓住,極輕地,扯了扯嘴角:“騙人。”

他不答。

那信紙就攤在他手心,素底黑字,驚入眼簾,指尖微不可察地顫了一顫,一動不動地盯著那紙,聲音驟冷:“念。”

謝長渝別開臉去,將信紙遞給上前來的地姬,地姬展開信紙時眉間一動,欲開口卻是被哽住,沈淵又是極厲的一聲喝:“念!”

“是。”地姬打了個冷戰,低低地將那信紙上的內容念了一遍,囫圇吞棗般聽不大真切,卻已是錐心之言,不欲再念第二次,正想將信還給謝長渝,又聽沈淵道:“再念!”

……

“再念一遍!”

……

“本宮聽不清楚,再來!”

……

…………

地姬念得聲音嘶啞,眼見著沈淵又掀唇,“重念”二字即將脫口而出,謝長渝終是忍不住了,他捉住沈淵的手腕,那是輕輕一握就能箍住的骨骼,不知為何能提起指點江山的禦筆,她的面無表情,她的容色空洞,才是這世間最大的悲傷色彩,將呼吸都扼住,然而他卻只能說:“殿下,您別這樣。”

她的身形微微一顫,低下頭去看謝長渝握住自己腕骨的手,開口聲如百年破門吱嘎:“本宮雖素來與母後不睦,卻深知她堅毅本性,當不至於一夜白頭,沈洵如何?能料理好貴妃與沈潾?葉、裴、方三家權衡,世族盤錯,聞遠也能打理好其中一切……”

那聲音比哭還要難聽:“謝氏一門將是榮極,鎮守突淥多年,當是辛勞留安侯了。”

沒有一絲的亂,她將大局分析了個透徹,卻連半句關於那駕崩國主的話都沒有提及,她越過謝長渝的肩頭,看向那副掛在墻上的山水圖卷,那是她來禹國時所描繪,南戎的山南戎的水,南戎的風情南戎的和美,雙袖一振,朗聲道:“本宮……不,孤,孤賀南戎新朝鼎立,盛世百年!”

偌大天地間,又仿若只剩一人,煢煢獨立,無人可並肩,無人可攜手,來路與歸途都是孤獨,空氣是極靜地,啪嗒一聲,是什麽打起了塵埃又開出水花,潤了她的睫毛。

她的舉動都納入眼底,悲痛與絕望,愧疚與隱忍,謝長渝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真摯,那宮磚上綻開的水花仿如驚濤駭浪,落在了他心間,他字字沈聲:“臣傳國主遺詔,皇女敬武,共四海之利為利,一天下之心為心,保邦於未危,致治與未亂,夙夜孜孜,寤寐不遑,為久遠之國計,必能克繼國主之位,使南戎升平……①”

往後的她都聽不進去了,只能看的他的唇在水霧朦朧間一開一合,到最後,洋洋灑灑都寫滿了她的榮極,萬人之上的尊貴,政界之巔翻雲弄雨,山河傾覆,他撩開衣袍,不與尋常相同的禮,君與臣才有的慎重,獻給了她:“殿下,您與賀帝的盟約,該兌現了。”

他又是如何知道盟約的,沈淵腦中晃過這個念頭,卻又看他雙手交疊在額前,遮住了那侍衛的面容,看不清明他,只聽他言辭重若千鈞:“臣,恭迎我住歸國。”

話音未落,她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掌心間都是他的鼻息,曾令她安寧無比的青桂香氣,此時此刻那種相熟多年的心有靈犀之感才格外清晰,她咬牙:“孤尚未回國,一切終是未定之數。”

回身取了早就寫好的信箋,上有與賀雍的盟約,抖著手去解其上的九曲玲瓏鎖,奈何往日裏隨手就能解開的,如今卻怎麽也解不開。瞬間天地都塌了,沈淵跪坐在地上,顫顫巍巍地取出了印鑒,上面帶赤砂刻著敬武二字,越看越模糊,那是那個已逝的國主親手刻上的敬武。

她想起他每年在太微山半山腰的亭中來看自己時的絮絮叨叨,完全不像一個帝王,仿佛要將一年的話都集在一日說盡,她想起她自太微山歸牙城時,他親迎出城門,領著她踏上了禦道,開啟這一生的真正序幕。

她想起在自己三箭射殺先太子時他眼中的驚怒與懼怕,她想起高堂之上面對先太子的謀逆他面如死灰,她卻頭一次知曉什麽叫心寒。

她還想起自己在知曉他的病情後便讓人想方設法地向師父玄真送去了一封書信,請求玄真讓白情下山,此時的她早已醞釀出這棋局,開始著手布子,連他的死,都是她平步青雲的一環而已。

是,他其實早就該死了,若不是白情吊著他的一口氣,或許在沈淵出嫁的時候他就死了,但是在謀局中他不能死得這樣早,一國之主的死,該死得其所。

所以她出嫁來禹國,一是為了與禹國訂下盟約,二是為了避開嫌疑,若是沒有差池,他的死,應該能查出是沈潾勾通西狄所下毒的結果。

沈潾勾通西狄是本就有的事情,下毒也是本就有的事情,他會駕崩依舊是本就有的事情,她不過是順水推舟,物盡其用而已。

這樣說來她與謝長渝都是同一種人,非要將所有的事情利用個幹凈,為自己討得好名聲,落在世人眼中的身影,從來都是清白且輝煌的,不曾沾有半點血腥。

所以才與他糾纏成如今這般德行,那細密的痛自印鑒傳到了手上,在打骨骼裏一路蔓延至那顆銅墻鐵壁的心,腦中也是脹痛。

那一印,她似花了畢生力氣來蓋,翻動灰白的嘴皮,呢喃:“南戎盛世,天下長安。”

她仰起頭來,下頜的弧度纖瘦卻堅毅,昂然看向謝長渝:“去告訴賀雍,孝字當頭,孤要回南戎。”

“是。”

她的氣息近在咫尺,恍然若見牙城那大片的矮櫻,在春日繁盛於街頭,清甜致命,不知多少鮮血才能澆灌出一樹的芳華。謝長渝眼底隱約的笑意被微垂的眼皮遮擋,傷與痛,軟肋與鎧甲,強作鎮定與舉世風華,任缺了哪一樣都不是她。

春秋疊代,唯願她乘浮槎而至星漢,分裂山河,宰割天下,他恭謹地向她俯首為臣:“臣,遵旨。”

此一去亂天下之勢,江河蕭索,而物過盛,當殺。

作者有話要說: ①這裏是借用康熙的遺詔QAQ媽呀我真的編不來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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