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世上真的有人喜歡做損己不利人的事情。

那個人找到關揚和寧無雙的時候，他們還在一座酒樓的二樓上喝著酒。桌子靠著窗戶，窗外是熙熙攘攘的大街，有陽光斜斜地打進來，照的人身上暖洋洋的。

來人走到桌前，二話不說劈頭蓋臉就是一句：“果然是冷血無情的人，都這種時候了你們還有閑情在這裏喝酒！”

關揚楞楞地舉著酒杯，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又轉頭看了看前後左右，道：“你是在跟誰說話？”

來人是一個很年輕的小夥子，看上去跟關揚差不多大，面相不錯，但眼角總是微微上挑著，給人一種傲慢無禮的感覺，說話也是，十分的不知恭敬。

小夥子冷冰冰地道：“這裏難道還有別人嗎？”

關揚笑了笑，喝完杯中的一口酒，道：“如果你是在對桌子說話的話，這裏當然有別人，就是我和他。”

他指的是寧無雙。寧無雙一直坐在他的對面，只是今日他似乎特別想喝酒，從小夥子走來的那一刻就在不停地慢慢地喝酒，直到現在連頭也沒有擡一下。

他喝酒的動作十分優雅，關揚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小夥子一怔，接著哼笑一聲，道：“桌子聽不懂人話，難道你們也聽不懂人話？”

關揚懶洋洋地道：“你說錯了，我恰恰只聽得懂人話，你到底在說什麽？”

小夥子居然立馬就反應過來，臉上顯出怒氣，過來拿起桌子上的一壇酒，使勁往地上一摔，接著還不解氣，又用另一只手去拿另外一壇。可他沒有想到，他的手剛一碰上酒壇，就另有一只手刷的伸出來抓住了他的手腕。

也沒有傳來酒壇碎裂的聲音，他滿目詫異地看著緊扣住他脈門的一只手，順著手看到了寧無雙淡然的臉上，然後又轉向關揚，發現他的手裏拿著一壇酒。

關揚把搶救回來的酒壇放回桌上，道：“你很驚訝？”

小夥子沒有說話，但驚恐已經寫在他俊俏的臉上了。

關揚看著他，道：“你不知道我們是什麽人還敢在我們的面前大呼小叫，真是勇敢。現在說說是誰派你來的，說完了可以給你留個全屍。”

小夥子的臉刷的變了。他想抽回胳膊，寧無雙的手微微用勁，他立馬就老實了，一張臉憋得青白，繃得像面鼓。

寧無雙往下拉了拉他，道：“站著怪累的，坐下說吧。”

小夥子掙紮著坐下了。

關揚道：“快說。”

小夥子不卑不亢了好大一會兒，才道：“我來給你們帶句話，你們的朋友吃了東西沒錢付賬，要想他沒事就親自過去找他，他還寫了一封信給你們。”他從懷裏掏出一張紙放在桌子上。

兩人瞄了一眼信，都沒有伸手去拿。

關揚皺眉道：“我的朋友？”

小夥子道：“就是你那位會使劍的朋友。”

關揚道：“我的會使劍的朋友不少。”

小夥子道：“就是最會使劍的那位。”

關揚好像一下子明白了：“哦——”

小夥子臉上這才恢覆一點血色，道：“既然你知道了，就趕快放我回去，不然如果我出了什麽事，你的那個朋友也一定會出點什麽事。”

關揚道：“你還沒說是誰派你來的，不然讓我去哪裏找他？”

小夥子眸光一閃，笑道：“我當然要告訴你，就是——”

啪！

杯子摔到地上發出一聲脆響，關揚一驚，趕忙伸手抓向面前的人，可那人已經一下子掙脫了寧無雙的手，騰地後躍出了老遠，像貓一樣蹲在了二樓內側的欄桿上。

寧無雙滿臉的吃驚，一下子從座位站了起來，仿佛沒料到他會掙開束縛逃走。

樓上樓下喝酒的人還很多，一部分是武林中人，見此場景紛紛嚎叫著站了起來，抓起武器，揚起脖子註視著那人。行走江湖的雖說都對此場景見慣不慣，但湊熱鬧是人的天性，對於那些好戰分子來說，能插上一腳最好。

那人蹲在欄桿上抑制不住哈哈大笑，待笑夠了，忽然指著關揚大聲地道：“關揚啊關揚，想不到竟在此處遇見你，幾年前你殺了我的恩師紫眉道人和惠勳法師，多年來我苦練暗器和輕功，等的就是今日，我一定要殺了你為恩師報仇！”

說著，倏地一躍而起朝關揚猛撲過來。

關揚被他的“胡言亂語”嚇了一跳，一時間竟忘了做出反應。

突然就在這時，漫天金光乍現，一片片金葉子像風暴一樣襲向空中的人影，那人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淒慘之極的叫聲，便如一個血布袋一樣掉了下來。

所有人齊齊一怔！

每個人臉上都是一種罕見的驚愕表情，不知是在震驚眼前這人的突然被殺，是漫天飛舞著的金葉子，還是他死前說的那一句話。

紫眉道人？

惠勳法師？

在四年之前這兩個名字江湖上沒有人不知道，可是後來不知道什麽原因他們相繼去世了，有人說他們是被人暗殺了，那個人是江湖上人的噩夢——

沒有打中目標的金葉子像離弦的箭簇一樣飛來飛去，在不知道何處傳來一聲哀嚎後，人們幡然醒悟過來，顧不得其他，紛紛抽出武器護在身前，眼睛卻滴溜溜只往二樓上瞄。

沒有人註意到，自房梁上突然跳出一個黑衣人，黑衣人一出現立馬灑出幾片金葉子，同時沖關揚大聲喊道：“關兄弟，首領命我來救你了，你快走——”

所有人包括關揚在內，又是一怔。

*

禦天痕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從床頂垂下來的一只細穗。那只穗子其實並沒有什麽特別的，但他已經盯著看了很長的時間，看得眼睛都花了，一只穗子變成了好幾只。

良久，他忽然嘆了一口氣。

“你嘆什麽氣？”屏風後有個聲音問。

“可惜——”

“可惜什麽？”

“我在可惜這只漂亮的細穗。”禦天痕道。

那聲音發出一聲輕笑，問道：“那有什麽好可惜的？”

禦天痕一本正經地道：“這麽好看的穗子要成雙成對才好看，現在卻只有那麽孤單單的一只，你說可不可惜？唉，若是藍兒看見這些又該不高興了，她最不喜歡單個的東西。”

那聲音又問道：“藍兒是你的心上人？”

禦天痕眼中光彩連連，連臉色都紅潤了不少，他不無興奮地道：“對對對，就是我的心上人，可惜她一直都不承認，不過這也沒關系，等我這次回去，我就去殺了她的意中人，然後向她提親，到那時——”

“放屁！”屏風那邊的人影謔地站了起來，可卻並沒有走過來，她的聲音聽起來冷冰冰惡狠狠的，“你們這些狗男人就知道用這些卑劣的手段，你可曾考慮過女孩兒家的感受，若你真的這樣做，那你就是害了她，毀了她的終身幸福，你同那些窮兇極惡的惡人有什麽兩樣！”

禦天痕被她罵得狗血淋頭，好大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道：“你又沒有心愛之人，怎麽能體會我們這種人的心情，我這麽喜歡她，自然不能讓她傷心難過。我不過是過過嘴癮罷了。”

那邊的人不說話了。

沈寂了半晌，禦天痕忍不住往那邊瞄了兩眼，伸出胳膊去玩弄那只穗子，嘆道：“藍兒現在不知怎麽樣了，我這麽久不回去她一定很著急，那丫頭啊，我在的時候對我愛理不理的，我不在的時候不知道擔心成什麽樣呢！不知道她吃的好不好，喝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唉，真想變成一只鳥飛到她身邊去啊——”

那人還是不說話。

禦天痕翻身坐起來，盤腿坐在床上，對著屏風道：“反正我現在已經被你們制住了，逃也逃不掉，不如你陪我去看一看藍兒，就當我看她的最後一眼。”

那人終於開口了：“你不會死。”

禦天痕驚訝地道：“為什麽？”

那人道：“沒人敢殺禦劍山莊的少主。”

禦天痕嘆氣道：“就算你這麽說，可如果你們利用我來做什麽壞事的話，我一定沒臉活下去了，再者壞事如果沒有做成的話，你們一定會拿我出氣，我還是難逃一死。”

那人問道：“你知道我們要做什麽？”

禦天痕道：“禦劍山莊財大勢大，誰知道你們要幹什麽，不過——既然牽扯到了第二樓，不會跟關揚有關吧？”

他這幾句話說的很慢，說話時眼睛一直盯著屏風對面的模糊身影，話一出口，果然見那人擡起了頭。

他哈哈笑道：“如果你們指望他會來救我的話就大錯特錯了，實話告訴你，我前後不過跟他見過幾次面，每次都不歡而散，對於他而言我不過是個熟悉的陌生人，試想你會為了一個陌生人赴湯蹈火嗎？”

那人沈默了好一會兒，不答反問道：“是這樣嗎？”

禦天痕心頭一跳，眨了眨眼，又道：“就算他想來，怕是也來不了，如果是我受了那麽重的傷一定連走路都成問題，他雖然表面上與平常一般無二，但實際上肯定好受不哪去。”

那人擡起頭透過屏風盯著他。

禦天痕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避開視線去拿小桌上的茶，他的手沒有半分力氣，此時竟連一杯茶也拿不起來，更別提劍了。

一個劍客無法使劍，就像鳥沒了翅膀一樣，只能任人宰割，禦天痕現在就是這樣。

禦天痕眼眸深邃，深深地註視著自己的手，無力感和憋悶的心情愈加強烈。他剛才說的其實都是心裏話，他和關揚真的交情不深，相信關揚也知道現在的第二樓已是龍潭虎穴，別說來了，恐怕見了第二樓都繞著走。

胡亂想了一會兒，想的盡是些壞的方面，他神色黯然，心中嘆氣，自己不會就這樣喪命在這破地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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