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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年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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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難覆疏他們,否則你這天帝的位置能不能坐得穩就不好說了!”

洛世奇剛想辯駁,人影一閃,落花已經消失了,甚至連招呼都不打,更不給他辯駁的機會。

洛世奇站在原處,呆了一般,半響才從袖裏伸出手來,照著她剛才的位置,去摸她的臉,好像她還活生生的站在這裏一般。這個女子,讓他愛的瘋狂,也讓他恨的發狂,現在更是讓他對她生出幾分懼怕,若是她真的不愛他,也不能為他所用,那麽以她魔神的身份和她強大的魔力,勢必會成為他最大的敵人。

當日在淩霄寶殿,她未取他性命,只是重傷了他,原以為她是顧念舊情,如今看來怕不是這麽回事。當日她既能為秦子凈出手,如今也就能為魔宮出頭,她若真的動了殺心,他不過是她手裏捏著的一只螞蟻,螢火之光焉能與日月爭輝,他又怎能是她的對手?便是這天帝的位置,也是她不要,這才輪到他,有一天她真的回來,他可真的舍得退位讓賢?做了幾十年的天帝,對他人生殺大權的駕馭,對至高無上的權利的渴望,真的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超越了對這個女人的愛嗎?

想到這裏,洛世奇嚇了一大跳,從什麽時候開始他開始猜忌這個曾經他視若生命的女子?從前他想花兒回來天庭,即便她做了天帝,她的身份也不過是他的妻子,真正的大權還是握在他自己手裏。他從未想過他們兩人真的有分道揚鑣的一天,若是她真的不回頭,也不願跟他站在統一戰線,他要怎麽辦才好?難道真要殺了她嗎?

這個想法一出,他反手抽了自己一巴掌,狠狠咒罵了一句:“你這個瘋子!”

☆、心生殺念

臨淵投身的那戶曹姓人家,在他長到十六歲的時候,宮裏當娘娘的長姐忽然病故,墻倒眾人推,那些曾經因曹娘娘受寵而受到排擠和冷遇的嬪妃紛紛落井下石,她們在朝中為官的家人也在朝堂之上上書參奏曹大人,皆是些莫須有的罪狀,初時皇帝也未理會,奏本多了,時日長了,慢慢皇帝也就信了。曹娘娘歿了,皇帝跟前也沒了說的上話的人,失去了宮裏的依靠,原本富甲一方的宦官曹家漸漸門庭冷落,風雨飄零。

其實曹娘娘初進宮時很是得寵,不知何故,一直未能給皇帝誕下一兒半女,宮裏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新人跟春花似的一茬茬的,總有那麽幾個能入皇帝的眼。暮去朝來,曹娘娘年歲漸長,顏色衰敗,皇帝來的次數愈來愈少,她這邊一失寵,家裏也跟著沒落。

直到宮人來報,說是曹娘娘歿了,皇帝才想起宮裏還有曹娘娘這號人,身邊新人如玉,早已忘了舊寵,既然已經死了,也未留下子女,按著一貫的禮制,照著娘娘的位分葬了便是,這邊依然是夜夜笙歌,宴飲無暇。遙想當年曹娘娘入宮時的盛寵,“承歡侍宴無閑暇,春從春游夜專夜,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不禁感慨:一入侯門深似海,最是無情帝王家。

曹娘娘歿了,曹家沒了指望,曹大人被冤入獄,曹夫人一病不起,二老相繼病故,只留下臨淵一人。這原是人間大悲大慟之事,臨淵沒有常人的七情六欲,倒也看的開,父母病故,家道中落,他便去了終南山的懸空寺,直到他七十歲壽終正寢,一直待在寺院,一心修佛,終其一生未動凡心,未戀未娶。

原先臨淵住在曹家的府邸,丫鬟婆子,家丁侍衛,人來人往,好不繁雜,與他說話尚且不便,更別說促膝長談了,後來住進了寺院,倒讓落花有了更多與他相處的機會。

只是投身為凡人的臨淵,失去了常人的七情六欲,即便落花多次來往寺院,他待她也一如旁人。落花也無甚怨言,只要能看見他,陪著他打坐,聽他論佛講經,就已經滿足,好似前生不能陪他的虧欠,都在這一世得到了補償,而這一切都無關情愛——臨淵叫她施主,她叫他大師,二人的關系看似陌生,卻也融洽。

對於這樣的關系,落花欣慰且滿足,洛世奇卻很是心焦。原以為能借著落花來往寺院探望臨淵的這段時間,來修覆兩人的感情,誰知落花也跟臨淵一樣,好像也被人抽去了七情六欲一般,臨淵如何待她,她便如何對待洛世奇。甚至還不如臨淵,臨淵在必要時還與她閑話幾句,而她對洛世奇卻無只言片語,當真是冷漠至極。

初時洛世奇也未放在心上,想著時間還早,七十年,只要她一出闌珊谷,他就趕來陪她,噓寒問暖,關愛有加,她即便是鐵石心腸,也該捂熱了。如今七十年的期限已到,落花對他的態度卻沒有絲毫的轉變。原以為秦子凈一死,落花沒了指望,早晚會回到自己身邊,如今前後已經過了一百年,招數都使盡了,任他怎麽努力,她都不為所動。落花變了,變得不在他的掌控之中,洛世奇絕望了,覺得再沒有什麽能打動她了,可他並不甘心。他糾結的游離在絕望和奔潰的邊緣,整日渾渾噩噩,苦不堪言。

這日正是臨淵壽終正寢的日子,也是他們商量好取走元魂的日子。洛世奇心裏悲苦,接過元魂的時候並未多說什麽,因為該說的,不該說的,在過去的幾十年裏,都說盡了。

反倒是落花,因為知曉他的為人,所以不放心的叮囑了一句:“別耍心眼,若是被我知道你做了什麽手腳,我絕饒不了你!”

這話頗有威脅的意味,洛世奇壓抑已久的情緒一下爆發了出來,他再也忍耐不住,指著落花控訴起來:“我身為天帝,這一百年來只圍著你轉!我身邊一個女人都沒有,你在闌珊谷為秦子凈守著,我在天庭為你守著!闌珊谷是一座墳墓,你可知對我來說,沒有你的地方,哪裏都是墳墓!我對你百般討好,不辭辛勞修覆了臨淵的元魂,這幾十年我撇下正事,一心追隨你,我對你一往情深,你卻毫不領情,稍有偏差,你就威脅要取我性命,你……看來你的心裏是真的沒有我了。”往日的風光早已不在,天帝的威嚴也蕩然無存,此時此刻站在落花面前的不過是個情場失意的尋常男子。

落花像過去很多次一樣,答也不答,轉身就走,以往洛世奇都默默的目送她離開,期盼她能忽然轉身,再與自己說上一句什麽,而這次他卻像個瘋子似的沖了上去,強行將落花抱在懷裏,瘋狂的囈語:“花兒,別離開我,別離開我,我們不該是這樣的……”這是困獸之鬥,是看不見希望的孤註一擲。

落花微微用力將他震飛數米,洛世奇受了傷,口鼻裏流出血來,卻仍不死心,又撲了上來,落花一拂袖擺,又將他掀翻在地。這一回他徹底爬不起來了,他黃袍的前襟被鮮血浸染,隨著鮮血一並流下的還有他的眼淚。

“我們不該是這樣的,我們怎麽會變成今天這樣?”他痛哭流涕,天帝的威嚴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孩子般的無助和絕望。

落花不為所動,甚至都沒有看他一眼,揚長而去。

洛世奇伏在地上,狼狽不堪,更是身心俱碎,他怎麽也沒想到這個自己珍愛的女人,有一日竟會這麽對他。上次悲痛欲絕,痛不欲生的時候是誅仙臺之約的前夕,那時她尚且將他擁在懷裏好言相勸,而今日……原來,愛的對立面不是恨,而是冷漠。既然怎麽努力也得不到,左右是傷心,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將她除去,一了百了!

絕望之下的洛世奇對落花生出了殺意,真的等他回了天庭,又從窺天境裏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時,他又猶豫了。恨的時候巴不得她死,但是真的要謀劃殺她,卻又不舍得。愛到深處,卻是如此的膠著和矛盾。

然而洛世奇到底是個理智的人,他以修覆臨淵元魂為借口,實則在天庭研制伏魔丹。伏魔丹是用來抑制魔神之力的丹藥,服了之後短時間內魔力不得施展。參照《魔神典秘》,沿襲著前天帝弒殺魔神的方法,等丹藥一好,他邀請落花來天庭,哄騙她吃下丹藥,趁她昏睡、魔力不得施展之時,將她投身荒澤,到時她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出不來。

其實早在秦子凈殺天帝的那天早上,洛世奇以事關重大,須請來天界的眾位仙家為由,遣走了當日在場的侍衛,人不知鬼不覺的將天帝隨身攜帶的兩把天機秘鑰收歸己有。而現在這兩把鑰匙正握在他手上,只要他修改了荒澤的密咒,落花被棄荒澤,即便不死也是終身受困,不得出來。眼不見心為凈,更是少了一個潛在的敵人,這原是極好的辦法,然而實施的時候洛世奇卻一再猶豫,思來想去前後竟用了一百年的時間。

其實早在五十年的時候,落花就來過天庭,催問他臨淵的元魂可是已經修覆了,那個時候伏魔丹就已經煉制成功,洛世奇卻猶豫不決,下不了決心殺她,只是推說臨淵的元魂還未修覆,還需些時日。落花走後,他又責怪自己心軟,暗下決心下次等她來時一定要殺了她,可是心裏又盼望她能再來,如此也好多見她一面。

又過了五十年,落花再來催問,洛世奇見她對自己依然沒有絲毫留戀,盼著見她,她真的來了,唯有冷漠、絕望和傷心。這一個世紀的煎熬和痛苦不足為外人道,他的耐心早已被歲月磨光,秦子凈仙逝的二百年後,他終於下定決定,他要除去落花,除去這個曾經讓他奮不顧身,愛到骨子裏的女人。

☆、情到深處

洛世奇的鴻門宴設在百花宮,落花應邀而來,洛世奇挽留她一道吃酒:“花兒,坐下飲一杯酒吧,臨淵的事一了結,我知你再不會見我了。”

落花不願多留,聽他又說:“即便看在我修覆了臨淵元魂的份上,也該飲了這酒再走。我們好歹相識一場,距離你師父仙逝也已經兩百年了,你我之間的恩怨也該煙消雲散了,只當這是告別宴,飲了這酒,我們再無關系。”

如今洛世奇技不如人,落花原也不怕,但她不願與他圍桌而坐,舉杯暢飲——他們早已沒有了這樣的情分。左不過是要她喝酒,瞥了一眼桌上那精致的看起來像是一件工藝品的白玉酒壺,在洛世奇灼灼目光的註視下,她端起酒壺,昂起頭,咕嚕咕嚕的飲起酒來。片刻之後她將壺身朝下,翻過來給洛世奇看,言下之意:酒我已經喝了,元魂也該給我了吧?

洛世奇沒料到她竟會有這樣的舉動,臉上一陣青一陣紅,灼灼的目光裏流露出叫人看不懂的神情。

落花又催促道:“元魂呢?”

“哦,怕你著急,元魂一修覆,我就命人投入九道輪回了,想必不日臨淵就能轉世為人。”

“真的?沒有騙我?臨淵再世為人,可是一個七情六欲俱全,完完整整的人?”

“自然。”

落花將酒壺放在桌上,口裏喃喃自語:“那就好。”轉身往外走的時候,忽覺一陣暈眩,揉了揉太陽穴,又蹣跚了幾步,噗通一聲響,人已經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洛世奇忙上前查看:“花兒,花兒你怎麽了?”見她真的昏了過去,這才將她抱進懷裏,內心五味雜陳:“花兒你真的如此嫌棄我?若不是臨淵的事,你又怎麽會來找我?只怕以後你再也不會見我了!”

酒裏參了伏魔丹,落花不擦,中了洛世奇的詭計。這丹藥原也不是毒·藥,只是暫時抑制住了她的魔力,猶如醉酒一般昏睡上兩個時辰,兩個時辰後伏魔丹的藥效一過,落花自會醒來,但是對洛世奇來說,兩個時辰內將她轉移到荒澤,時間綽綽有餘。

洛世奇抱著昏睡的落花,原打算直接去荒澤,可美人在懷,軟香如玉,他卻邁不開一步,最後將她放在了一旁的軟榻上。

看著她毫無防備的睡顏,前程往事盡數湧來,想到他們的初遇,醉仙樓上初相逢,誰能料到會是一生的膠著;想到他們在魔宮一起生活的日子,濃情暖語,耳鬢廝磨。現在做夢,他也時常夢見當初在魔宮給她綰發描眉的情景,仿佛她依然在他身邊。午夜夢回,看到偌大的宮殿空蕩蕩的連個鬼影都沒有,他的心就像剝離了心房一般的尖銳的疼痛起來。

他從未像愛她一樣愛過任何人,曾經為她奮不顧身,不惜一切,甚至連性命都可以不要,怎麽今天竟有了殺她的心思?看著眼前這張叫他魂牽夢繞的臉,他怎麽忍心親手毀掉?

曾經她為了她的師父,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他,甚至多次出手殺他,現在他倒寧願他當初死在她的手裏,也好過讓他面臨這個艱難的抉擇。

平生第一次,洛世奇覺得自己很沒用,他為自己猶豫不決,膽怯懦弱,臨陣倒戈的行為感覺嫌惡和鄙夷。他天性裏的殘忍和理智在搖旗吶喊:殺了她,反正她活著也不愛你,還叫你白白的傷心;殺了她,一了百了,她也永不會成為你的絆腳石;殺了她……

在兩股思想的激烈碰撞和交鋒下,洛世奇終於敗下陣來,此時的他像一個臨陣脫逃的小兵,心力交瘁,狼狽不堪。他什麽也不願去想,只盯著榻上的少女——他夜夜都會夢見她,而這是兩百年來她離他最近的一次,一伸手就能摸到她的臉,她也不會嫌棄他,更不會不理他,任他對她說什麽,她都安靜的聽著。

他顫顫巍巍的去摸她的臉,觸到她肌膚的瞬間,忽地一下哭出了聲:“花兒,你為什麽不愛我了?我卻一如既往的愛著你,寧願被你殺了,也不願先殺你!”眼淚像雨點一樣落在她的眉心,她的眼睫,她的鼻梁和她的唇瓣,而她睡得安詳,絲毫沒有察覺。

看著她微微染上紅暈的臉頰,他的手滑到她脖頸處的盤扣,他貧瘠的毫無希望的內心亮起了一道曙光,猶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若是與她有了肌膚之親,她有了他的孩子,也許會像上次那樣,她會心甘情願的留在他身邊。可是轉念又想:即便現在與她發生關系,她是否有孕一時也不得而知,她醒來若是看到自己被侵犯了,怕是什麽慘烈的事她都做得出來。

他現在技不如人,也困不住她,難道是侵犯了她再將她關進荒澤?那麽他與禽獸又有什麽區別?他是真的愛她,想與她長相廝守,豈是為了一時貪歡?

而且今時不同往日,即便她真的有孕,怕是也不會像過去一樣甘心留在天庭,這個法子怎麽行得通?停在她腰上的手,悄無聲息的滑了下去。

“花兒,今時今日,我拿你一點辦法也沒有,我知道你的心裏已經沒有我了,我卻不舍得殺你。真希望時間能停下,我能一直這麽看著你。我……我真沒用!”這一刻,他終於承認了自己的失敗,他又想起當日在襲月落花問他:“你深深愛上的人,深深愛上了別人,有什麽法子?”當時他說:“我若是愛上什麽人,定能叫她也愛我,這世上還沒有什麽是我洛世奇想要而得不到的!”當時的豪言壯語現在聽來是多麽可笑。

眼淚悄無聲息的落在她的手背上,他的眉眼和神情已經有了鐘離沫式的空洞和死寂。都說男人的衰老不是時間的累積,而是某個瞬間的爆發,曾經的少年情懷、意氣風發都在這一刻走遠了,此時的他仿佛是一個歷經風霜的中年人。任憑他再會算計,再有能耐,也終是贏不回一顆已經走遠的心。得了天下卻輸了她,人生終究是不圓滿,而在他決定不殺她的時候,就已經接受了這樣的不圓滿。

落花醒的時候嚇了一跳,心想莫不是又中了洛世奇的詭計?聽見一個聲音說:“你醒了?”

這才發現床邊還坐著一個人,他眼圈微腫,神色疲累,朝她勉強扯出一個笑來:“這是天庭上好的瓊漿玉液,你喝了一壺自然是要醉的,既然已經醒了就無大礙了。”

落花坐了起來,卻感覺不到尋常酒後的頭昏腦漲,心想也許這酒與凡間的不同,翻身下榻的時候又問了一句:“你……你一直在這?”

洛世奇沒有起身,背對著她輕聲說道:“臨淵的事已經辦妥,你若對他的命數有何不滿,可教司命官按著你的意願隨意更改。酒已經喝了,你可以走了。”

落花不知其中的緣由,只覺今日的洛世奇與往日不同,也無心深究,心想今日酒後未失儀已是萬幸,這洛世奇向來狡詐,還是走為上策,一面對洛世奇道:“臨淵的事,多謝你了!”

洛世奇再也忍不住,轉頭去看時,落花已經走了,空氣裏還留有她的味道,大殿上卻已經空無一人。一直噙在眼裏,強忍著的眼淚終於悄無聲息的滑了下來。他站起身來,漫無目的的往外走去,庭院裏的牡丹不知何時開始雕零,一片片的,那碎了一地的不是牡丹,而是他被淩遲成片,再也無法覆原的心。

☆、百年孤獨

臨淵二世為人,投身在王爺家裏,身為世子,皇親國戚,富貴和榮耀自是無人能比,等他長到成年,娶的是宰相家的小姐,小姐容貌出眾,知書達理,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也是樣樣精通。自成親後,小兩口別出心裁,學起了晉代的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他們搬到了鐘南山隱居,搭了一座草棚,親自耕種勞作,打獵捕魚。碰上運氣不好,天公不作美的時候,往往會餓肚子,每每這時倆人就各作一副字畫,拿到街市上去賣,還競相比較看誰的字畫賣價高,一拿到錢也不知道節約,定要去酒樓猛搓一頓。

其實不過是王爺心疼兒子,特意叫人在山下的小鎮守著,看到他們來賣畫,就給買了,好幾次那負責買畫的人在酒肆喝的爛醉,畫還是落花給買走的,看著他們夫婦恩恩愛愛,和和美美,落花心裏也為他們高興。

臨淵這一世的命數,落花也未加修改,司命官也頗識時務,不看僧面看佛面,給臨淵的自然都是頂好的,所以也不需修改什麽。

落花原還時常來看臨淵,直到他娶了親。上次來時,她抱著白狐站在半山腰,看著山腳下日暮裏炊煙裊裊的茅屋,千金小姐穿著粗布衣服,撈著袖管,忙著洗菜做飯,臨淵也是一介布衣的打扮,在堂下生火,倆人說說笑笑,打打鬧鬧,忽然那小姐親了臨淵一口,惹了導·火·索,臨淵猛地將她拉進懷裏,火也不燒了,飯也不做了,兩人你儂我儂的親昵起來。

小夫妻親熱本來是極尋常的,落花藏在暗處偷窺卻覺得極不妥當,當即羞紅了臉,懷裏的小狐貍卻異常興奮,瞪大了眼睛,啾啾的叫著,落花忙捂上它的眼睛,剛想轉身回避,卻見臨淵橫抱起被他吻的意亂情迷的女孩兒,往屋裏去了。落花這才松開手,見無甚可看,白狐又蜷進她的懷裏,閉上眼睛,安靜的睡了。

既然來了,也不急著回去,落花躍上半山腰的一棵歪脖子樹,淩空坐在樹上,百無聊賴的晃蕩著雙腿,心不在焉的俯瞰著蒼茫的山色。夕陽西下,半邊天燒的通紅,林裏一絲風也沒有,靜的出奇,她雙臂交疊枕在腦後,半躺在樹幹上,棉布白袍的下擺隨意的垂在半山腰,輕輕的晃著。

對於臨淵現在的生活,她很高興,這樣的臨淵是她從未見過的,記憶中的他一向斯文有禮,從未見他像現在這樣想笑就笑,無拘無束,灑脫恣意,這就是愛情的力量。曾經她不能給他的,如今他也都擁有了,不禁想起幼時墨玉說過的話,“便得一世相守,已是心滿意足”,總好過她這樣,蟄居在闌珊谷,幾百年如一日的孤寂。

到了晚上,臨淵和那小姐又一起坐在屋頂看星星,說說笑笑,相依相偎,好不幸福。直到圓月西沈,女孩倚著他的肩頭睡著了,他才小心翼翼的抱著她回屋了。起風了,林裏的樹葉婆娑作響,落花坐在樹上,半山腰生出來的一株歪脖子樹,白日裏從這處看風景還覺得別具一格,到了晚上就變得陰森可怖,寒氣從谷底漫上來,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陣的呼嘯聲。她原也不怕,想著以後臨淵公子不必再由她守護了,又想起躺在闌珊谷的師父,心裏莫名生出一陣酸楚。

第二天一早,臨淵早早起來做了早飯叫那睡得跟小豬似得女孩吃飯,女孩兒賴床,不願起來,兩人又嬉戲打鬧了一番,直到日上三竿,他們才帶著漁網,提著水桶去溪邊捕魚。看著他們手挽手,悠悠晃晃的身影消失在樹林盡頭,落花才抱著白狐回了闌珊谷。等她再來的時候,已經是幾年之後,算好了是他們孩兒的滿月酒,此後但凡臨淵人生中的重要時刻,落花都會出席,站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靜靜地看著他,默默的給他守護和祝福。

終其一生,落花從未在他的生活裏出現過,也未跟他說過一句話——既然不喜歡他,請別與他說話。她只在背後默默註視他,他們是兩道平行線,她從未交錯進他的生活。當他還是個嬰孩的時候,她也曾忍不住趁他熟睡的時候抱過他,他的咿呀學語,蹣跚學步,他第一次上學堂,他童年和少年時代的每一件小事,她都陪著他一起經歷,陪他一起成長,感受他的歡樂與失意,直到他成婚,她才慢慢淡出他的生活。等他與那位小姐的一世情緣了結,相繼離世的時候,她才最後送了他一程。

臨淵三世為人的時候,距淩霄寶殿上秦子凈刺殺天帝已經過了三百年,凡間早已是滄海桑田,便是仙界,當日這件轟動五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事件,時至今日也已經沒人提起。在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裏,人們早已經遺忘了還有魔神這一號人物。

闌珊谷日月悠長,三百年如一日,秦子凈依然躺在落花齋的榻上,一動也不動。直到今天,落花仍不相信他已經死了,他只是睡著了,有一日他終會醒來。每天她都跟他說話,告訴他她知道的一切,她當他還活著,只是以另一種方式在陪她,這也是為什麽她能日覆一日的在這空蕩蕩的闌珊谷裏一直堅持下裏的原因。

一直跟在她身邊的白狐卻懶惰了許多,前世它五百年就修成了人形,現在已經過了三百年,也許是因為生活太過安逸,它整日待在落花身邊吃吃睡睡,從不修煉,這樣下去,別說五百年,只怕五千年都不見得能幻化成人形。落花原本很著急,後來時間久了,索性隨它去了,左右也是管不住它。

洛世奇也未來糾纏,自上次一別,匆匆已過百年,聽覆疏說他納了不少妃妾。落花想時間久了,始終得不到回應,他也失了耐心,如此也好,省的再有糾葛,再起殺孽。算來覆疏也有幾十年沒來了,因她經常去凡間看望臨淵,覆疏來時卻逢她不在,如此錯過幾次,他來的也就少了。

而今已經是臨淵三世為人,他投身在宰相之家,爺爺是當朝宰相李希夷。李家在京城可謂根基深厚,權傾朝野,每天上門拜訪的人絡繹不絕,只差沒把門檻踏破。李大人為官四十載,便是宰相也已經做了二十年,深谙官場之道,處世為人也向來低調,深得皇帝的信任。臨淵的父親是當朝的大學士,叔父和年長的哥哥也皆在朝中為官,李家是典型的書香門第,官宦之家。到他這裏,因他不是長房長孫,上面的壓力又有父親頂著,長輩們一時也管不到他,也沒有非要考取功名之說,所以在這高門闊府,深宅大院裏,他倒是難得的清閑。又因他是家裏最小的男丁,曾祖母對他格外疼愛,依照她老人家的意思,書也不必讀精,識一些字,懂一些道理即可,成年後,依著關系尋個閑官做做也不是難事。

這樣的家室,不嬌慣點公子哥的毛病出來幾乎是不可能的。這不,在他十七歲這年,留書一封,說要去闖蕩江湖,這可急壞了一貫寵溺他的曾祖母,派多少人去找,都是大海撈針,了無訊息。

臨淵離家出走,一路走一路玩,漫游到了潯陽江畔,當起了漁夫。剛出門時穿的那身價值不菲的真絲外袍,在餓肚子的時候被他典當了,換了一身粗麻布青衫和一天的幹糧。還用隨身佩戴的玉佩跟人換了一條破舊的小船,他整日待在船上,白天釣魚,傍晚時分拿到街市上去賣,換點小錢,買點饅頭包子等幹糧借以果腹。晚上就宿在船上,看著星星,聽著江水流淌的聲音入眠。這樣的生活倒也別有一番趣味,沒有了那些整日跟著他,叫著“少爺,少爺”的家丁和下人,跟從前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山珍海味的生活相比,他也不覺得清苦,只感到從未有過的自由和滿足。等第二天天一亮,他就坐在船頭看初生的朝霞,然後一頂舊氈帽,一根釣魚竿,又是一天的時間。

若是逢上大風大雨,釣不到魚,幹糧又吃光的時候,就只能挨餓了。落花曾在他餓肚子的時候,偷來一只烤雞悄悄放在他的船頭。他也不問緣由,抓起來就啃,一面還說:“一定是老天顯靈,不忍看我餓死,這才給我送吃的來了!”他狼吞虎咽,絲毫沒有記憶中那個彬彬公子溫文爾雅的模樣,不多一會一只烤雞就吃的精光,連骨頭渣子都不剩,落花想著要不要再去偷一只的時候,他躺在甲板上已經睡著了。

臨淵在潯陽江畔的漁船上住了兩個月,算來今天該是他遇見女扮男裝的未婚妻的日子。落花原不想錯過,想看看這對冤家是如何不打不相識的,誰知她剛要出谷,卻有人先她一步闖了進來。莫不是覆疏來了?她忙迎了出去,卻在桃花林裏撞見一個懷抱嬰孩,形色匆匆的女子,她毫無頭緒的奔跑著,不時回頭去看,似乎在逃避什麽人的追捕。

不多時,她的身後現出一個人來,一身黃色禦袍,頭上還戴著朝見眾臣時佩戴的冕旒,顯是事出突然,還沒來得及更換衣物。再瞧他的容貌,雖已百年未見,他卻無甚變化,依然還如舊時一般俊美不凡,來人正是早已做了天帝的洛世奇。落花心裏起疑:他為何要追趕這女子?怎地還跑來了闌珊谷?

☆、一個孩子

“賤人!偷了朕的窺天鏡,竟然還敢引朕到這裏來!原還想饒你一命,現在看來,你非死不可!”

那女子看見落花,像看見了救星,忙藏身在她身後:“姑娘救我!”

落花懷裏的小狐貍被吵鬧聲驚醒,一溜煙竄到她的肩上,窩在她的頸窩,擡著小腦袋,輕輕拂動尾巴,烏溜溜的小獸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著她身後那女子懷裏抱著的嬰孩。小嬰兒頭發不那麽濃密,微微發黃,濕噠噠的並在一處,淡淡的眉眼緊緊鎖著,臉上鄒鄒巴巴的,身上裹著一截撕下來的裙擺,原本是上好的迷霧綃,卻沾滿了幹涸的血汙,胡亂的裹在他身上,露出來兩個雪白的小腳丫,不時蹬一下,發出貓一樣的叫聲。

女子顫顫巍巍的從落花身後探出頭來,苦苦哀求洛世奇:“看在往日你我也曾恩愛一時的分上,求你網開一面,饒過我們母子吧!我即刻就帶孩子走,我們娘倆躲在深山老林,或者一處無人的海灣,你就當我們死了!”說著她望了一眼懷裏那個小小的生命,像要掉下淚來,滿是不舍的說道:“他還這麽小,他只是個凡人,根本不會影響你,求你手下留情,放過我們母子吧!”

“哼!你偷了我的窺天鏡,現在又逃到這裏來,原是你一早就想好要背叛我,現在還有臉求我饒你?你是自己動手將功折罪,還是我親自動手送你們西歸?先跟我出去,不要汙了這地方!”這般說著,就要上來抓她。

女子一把扯住落花的衣袖,跪地懇求:“落花姑娘救我!我母家本是北海的鮫人一族,我原是北海的人魚,因生的有幾分像你,母家為了籠絡勢力,巴結天庭,將我獻給了當今天帝。到了天庭才知道,天帝的後宮充斥了各色美女,有仙有妖,也有凡人,我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都有幾分像你,那些像你多一些的,得的恩寵也多一些……早些年,五界之中常有女子刻意模仿你的衣飾打扮,言行舉止,就是為了能入天庭,得恩寵,誰知後來……”

“住口,你這賤婦!休要在這裏胡言亂語,跟我出去!”洛世奇打斷了那女子的陳述,臉上一陣青一陣紅,眼裏也已經有了怒意。

見求饒無果,那女子也不甘示弱,與洛世奇爭鋒相對,惡語相向:“怎是我胡言亂語?每每醉酒你都叫著花兒,花兒,後宮佳麗三千,你心裏可曾有過我們任何一個?你的一顆心全都系在她一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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