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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送她去遠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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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佛海冷哼一聲,作出滿不在乎的樣子,道:“那麽,你便拿去給汪先生聽聽好了,我相信他心中自有判斷。哦,對了,”他又似想起來什麽似的,反擊道:“你有這個時間,不若去76號看看弟妹,我聽說從吳世寶的手裏不會留下一個完整的活人。”

言下之意,從76號出來,要麽是不完整的活人,要麽是完整的死人。

程征恍若未聞,臉上還是微笑,將懷中一個信封推過去,“多謝周主任關心內子。聽聞你的家人在重慶,如今的危局,你家中長輩即多,小輩又是垂髫,日本人時時轟炸,炸彈也是不長眼的,想必嫂夫人一力獨撐,應對諸方面的白眼,日子很不好過吧。”

信封中是一張照片,黑白底的全家福,周佛海的家人都在照片上。

雖然闊別已久,但周當即認出這是他們家在重慶住的洋房的花園,尤其註意到雖然是合家團聚的照片,但照片上的每個人都殊無笑意。

孩童不經事,表情倒還相對自然,但大人們的表情僵硬,仿佛鏡頭後面有什麽極恐懼的事情正威脅著他們,因而半點也笑不出來。

周佛海捏著這張照片的一角,久久註視,漢奸的眼中也有對家人不舍之柔情。

他將照片的一角幾乎捏變形,然後擡眼看程征,對面的人的臉上還是平靜甚至和煦的笑容。

他切齒道:“你勾結戴笠,威脅我的家人,我若將這一切告訴汪先生,你以為你還能有所得嗎?”

程征“哦”了一聲,奇道:“周主任怎麽這樣說,何來的我勾結軍統一說?你是說這張照片麽,哦,它是王宛華之父的手筆。王父痛恨杜田飛害死女兒,可是杜死了,大仇無人可報。後來他得知是你將她女兒接來上海的,自然會將賬算在你頭上,難免做出些過激的行為。幸而我得知了此事,才托在重慶的朋友將嫂夫人等人回護下來,現在他們正在前往上海的路上,周主任不謝我就算了,怎麽反而責怪我?”

程征的話說得滴水不漏,周佛海就算是錄了音也拼湊不出什麽來。況且他非但說得滴水不漏,還十分合情合理。

周知道自己失算了,這局裏被這個年輕人玩得團團轉。

如今自己的家人就在他手上,自己還要記一遭恩情給他,委實憋屈。

周佛海這時才擺正姿態,面對這個他以為是上門求救的年輕人,指著桌上的錄音帶和照片,勉強露出個笑臉,道:“程老弟,這兩樣東西實在沒必要叫其他人知道。你有什麽難處,做哥哥的,必然萬死不辭。”

說萬死不辭那肯定是誇張的說法,他周佛海現在第一恨76號那幫人,第二恨的就是程征。

但是既然有把柄在人家手上,就要識時務,話不說得誇張怎麽能夠動人。

況且眼下程征確實有麻煩,他周佛海不是沒有本錢交換條件的。

拿林念一個人的命換周家八口人命,這買賣很劃算。

周佛海見程征沈吟不語,又想到一個問題,狐疑道:“等等,我何如知道你是否真的將我家人安排上了來滬的列車?”這事兒連他自己都做不到。

魚上鉤了。程征心想。

自己還未答應是否交換條件,周佛海便已經問到了這種細節,便知道他是真的心急。

程征一笑,有些寬厚的原宥意味,言下之意是“你一個老特務怎麽會問這種問題”。

他道:“他們的專列不日就抵達上海,到時候他們一定會希望你可以親自去接。”

這笑容倒叫周佛海感到幾分不好意思。他的確是關心則亂了,才會問出這種有失水準的問題。

程征又道:“小弟這邊,的確有棘手的事請大哥幫忙。”

周佛海跟他自稱兄弟,程征也就順竿子下了。他在桌下擡起手腕看看時間,此時時間已經不早,他在這裏耽擱越久,林念在76號受的折磨也就越久。

他要在戲做到位的極限時間內,達成交易,減少林念受的苦。

周佛海見程征果然是有求於他,心中不由竊喜。

雖然家人現在還在程征手裏,可一旦等接到家人,程征便再無可以掣肘他的東西。而只要程征一旦提出讓他去救林念的事情,那麽他就可以以程征被赤化為由,反將一軍,到時候私電重慶一事也可以順利解決。

此刻只等程征開口。

周佛海擺了擺手,爽快道:“哎,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盡管開口。”

萬萬沒想到,程征決口不提為林念洗脫罪名的事,反而開出了三個看似相互之間無甚關聯的條件。

第一,致電汪先生,將林念被捕的前因後果告訴他;再打電話到吳世寶處,勒令放人。

第二,減少慈愛醫院周圍警戒。

第三,汪先生從南京回來之時,提議重啟“獨輪案”的卷宗。

這三件事很簡單,周佛海動動手指頭就能夠做。只是出了第一點的後半句他能夠理解,其餘的都莫名其妙,不知所雲。

程征走後,他立即打電話給吳世寶,斥責他私下抓捕高級官員的家眷,鬧得偽政府中的官員人心惶惶,以為自己給皇軍賣命但竟連自己家人的生命都無法保全,影響之壞,甚於一場小型對敵作戰的失敗。

周佛海語氣嚴厲,可以稱的上是痛罵了,當然其中也有發洩私人情緒的成分。

吳世寶苦於林念沒有招供,手上的證據也不足以證明林念就是共//黨,只得先放人。

但這兩方面自然都不會放過程林兩人,暗中派了好幾撥探子和特務悄悄跟隨,跟到程征把林念送進慈愛醫院便進不去了。那裏都是特別行動處的人,是程征的嫡系。

這三撥人角力,楊浦的巡捕房都要靠邊站。

幾天過去,除了程征將林念送進慈愛醫院的那天,再沒見他來看過林念,於是警惕心也漸漸松懈。

加上醫院本來就是人來人往的地方,在人流量這麽大的盯梢,本身就是個極累人的活計。

元旦前一天的深夜,三撥人都蹲點蹲得累極了,貓在林念病房外面的角落裏打盹。

一個中等身材,褐色皮膚,留著小胡子的外國醫生穿著白大褂,推著一個巨大的工具車進了林念的病房。

盯梢的探子和旁邊的人悄聲耳語:“哎,今天怎麽來個了新醫生?”

旁邊的人打了個哈欠,不耐煩地說:“洋鬼子都長個樣,裏面的女人沒走就行。”

“你看,”探子忽然用手一指外面,“外面的天怎麽紅了?”

林念的病房在走廊的盡頭,外面傳來紛雜的叫喊聲,道是著火了。

這火勢來得突然而兇猛,看眼就要燒進來,幾個人顧不上任務,自然是逃命去了。

這時候老托扮的小胡子醫生才又推著工具車從林念的病房出來。

·

楊樹浦碼頭,輪船今夜離港。

程征坐在遠遠的汽車裏。黑色的汽車,和夜色融為一體。

他搖下車窗,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遠遠離去的輪船的小小輪廓,再往遠處開,視線裏便只能看見剪影似的移動的白色方塊。

那艘船是他在三年前就準備好的,停靠在這個碼頭上待命,現在載著昏迷不醒的林念和老托還有幾個醫生一道前往香港,等林念病好以後再轉去歐洲。

接下來的事,是程征早就計劃好的。

周佛海感到莫名其妙的三個要求,實際上只是他精心謀劃的一環。

他知道等被周佛海疏散的警戒再次聚攏到慈愛醫院撲滅熊熊大火後,會在林念的病房發現一具燒焦的女屍;

他知道當汪精衛回來上海以後,勢必要重啟對林念的調查,到時候他就可以借周佛海之口重啟“獨輪”案的卷宗;

他知道獨輪的卷宗裏面隱藏著他早就埋下的偽造密碼簿,可以徹底混淆76號手中的那組編碼,夜鶯和林念的關系將永遠分開。

由此,他才可以借由林念的“死”真正在汪偽立足,並借此事插手76號的內務,救出秦燕蓀,調查北平的諜案,從而挽救無數同志於危局。

後來的歷史證明,他的選擇是正確的。

林念離開上海,他的潛伏才剛剛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是he哦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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