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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精巧的誘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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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念不記得自己在那裏跪了多久,唯一記得的是在那種極度的震蕩和恐懼之下,頭腦一片空白。

這裏是全封閉的刑室,從這裏看不到外面任何的一點天光。

這是無比寂靜的時刻。但林念覺得她聽到了雪落下來的聲音。

撲簌的落雪聲無比洶湧,它肆虐在林念和秦燕蓀這兩個親密的朋友身上,將一切染成了蒼白。

跪在冰涼的地磚上的下肢已經毫無知覺,林念甚至感覺得到生命在此時悄無聲息的流逝。

她不知道,她現在所經歷的一切正是當年程征面對被捕的燕蓀的哥哥,嚴禾時所經歷的。那種震蕩,那種奔潰,那種不顧一切發瘋似的想要奪過槍,掃射這片人間地獄掃射這群活在人間的魔鬼的感受,正是當年的程征竭力克制的。

她耳邊響起竹內野子洋洋得意的聲音:“半個月之前,我們在江西的地界上發現了這個女人。她帶著機要文件從□□的根據地裏出來,剛過修水,就被抓住了。她的骨頭很硬,比一些男人還能忍,既然這麽能忍,那就忍吧。”

野子註意到林念轉開臉,視線避開了秦燕蓀受酷刑的場面,不過她並沒有因此變得合作些,始終一言不發。

於是她俯下身,在林念耳邊極近的距離輕聲地描述秦燕蓀被捕後的所遭受的一切。

“一開始,我們很客氣地詢問她問題,請她配合,但是她也是跟你這樣,咬著牙一句話也不說。”

野子在言談中將他們野獸般的行徑輕描淡寫地和盤托出,“拿刀子敲她的太陽穴,註射麻醉藥,放狼狗來撕咬,拿竹簽穿她的指甲蓋,她堅持不住就要咬舌自盡,可又被我們發現了。不過舌頭毀了,人還能用。”

用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義,作恐嚇之用。

“死很簡單,但世界上總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野子抓著林念的頭發,慢慢地把林念的頭掰正,逼她直視著離死只差一步的秦燕蓀,大聲吼道:“你說,你是不是共//黨的特務!你要是不配合,下場就是她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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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小虎在門外,在窄不能再窄的縫隙中看見了林念的背影。

在門的縫隙之中,他看見她跪著,雙手被縛在身後,細得不能再細的腰肢,渾圓的屁股,脊背挺得很直,一如他第一眼在和平飯店見到她的時候。

林念垂著頭,過了不知道多久,她慢慢把頭擡起來。

“我可以配合你的問話。”他聽見林念沈聲說,“先把我的手解開。”

野子眼睛一轉,見林念好不容易開口說話,於是讓特務把林念背後綁著的雙手解開。林念轉動了一下手腕,用手撐著地磚,忍受著雙腿的麻木腫脹,然後慢慢站起來。

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很慢,像電影裏的慢動作一樣。

好幾分鐘過去,她才說:“站在這裏,我無法開口,請安排我去其他的房間。”

竹內野子不同意。其實以林念的身份,這要求是完全合理的。但是野子出於自己折磨她的私心,不同意這個要求,只叫人搬來桌子和凳子,把現場布置成簡易的審訊室。

“那麽把她放下來,這種恫嚇的場面,我不想說。”林念坐下後提出了第二個要求。

林念在賭,竹內野子這麽恨她,是絕不可能會答應讓她離開這地獄般的房間。所以她先這樣說,然後再提出第二個要求,野子就算極不情願也得為了哄出情報而答應她的要求。

野子果然如她所料,極不情願地答應了。

林念閉上眼,不去看被擡下來時幾乎沒了意識的好友。

燕蓀喉管裏發出的微弱呻//吟像一根長長的鐵釘,釘進林念的眉心,冰涼徹骨,接觸到她熱得快要融化的神經,迫使她幾近癲狂的思緒必須平靜下來。

原本就紮得松散的頭發被冷汗打濕,淩亂地沾在額頭和臉頰上。

竹內野子以為這樣就能夠擊垮林念,但她致命的失誤在於她在戰略上太過輕敵。

林念遠比她想象的堅韌。

這種堅韌近似於冷酷。

林念抱定了信念,就算她最後死在76號,也必須有尊嚴地死去。

她早就意識到,世界上有人會被痛苦打敗,有人會打敗痛苦。既然選擇了走這條路,自己必須是後一種人。

林念渙散的意識一點一點收攏聚合回來了。她強迫自己忽視燕蓀悲慘的呻//吟,聚精會神地將整件事迅速分析一遍。

她的思緒清晰地沈澱下來。

現在回頭看,這整件事是個再明顯不過的圈套,精心的設計加上偶然的巧合。計劃從石孟同留下的那封遺書開始,遺書或許是真的,但也有可能是假的,無論真假,傳遞消息的人的目的或許就是把燕蓀引出上海。

有意誘捕秦燕蓀,其後在她身上得到了一本不知道代表著什麽的亂序密碼簿。恰逢北平的日本憲兵隊秘密破獲了黨內的地下組織,那文件上被火燒過的痕跡就說明組織中的人員來不及完全銷毀文件就被抓住了。

常規操作是,這些文件會被仔細閱讀後歸類,將涉及不同地域的文件分派到各地,於是這封標註為一級保密的信件就到了76號手中。

兩相一對,就找出了她。

林念在腦中憑著這些線索拼湊出了事情的大概。

還有一點可以說明這是一場用心良苦的謀劃:找到林念之後,他們還按耐住了急於抓捕的心,用調虎離山的手段把程征調離了上海才動手的。這或許是因為他們清楚,若程征在,這場抓捕從一開始就不會成功。

不對,有什麽不對。

林念在這電光石火之間的直覺提醒她,她遺漏了些什麽,有什麽顯而易見的東西被她忽視了。

還有什麽呢,還有什麽呢……

這麽精巧的計劃,這麽確鑿的證據擺在眼前。

但是她多年從事情報分析的直覺卻告訴她,事情絕不是表面看起來這樣的黑白分明鐵證如山。

竹內野子的耐心漸漸被林念的沈默所消耗殆盡。

她起初以為眼前的這個女人坐下之後,閉著眼睛深深地呼吸,是因為害怕和不安,是試圖躲避慘不成相的秦燕蓀。

但是她很快意識到,不對,秦燕蓀給林念的震懾在漸漸失效。林念並沒有任何打算開口說話的意思——這個狡猾的女人在借機休息,同時在拖延時間。

吳世寶給竹內野子的時間只有三天,這三天的時間就是程征從衢州趕回來路上要花的時間。

如果在程征回來之前,林念還沒有招供的話,他們的計劃就失敗了。

竹內野子急了,她突然斷喝了一聲,“還不說!”從一旁擺放著刑具的鐵架子上抽出一條軍用皮帶,猛地抽向林念的身體。

沈重的金屬皮帶扣帶著嘩的風聲,淩厲地抽過來。

林念糯米粉一樣的雪白肌膚表面立刻高高地鼓起了一條的紅紫色傷痕。

林念擡眼,平靜地反問:“你要我說什麽?好,我配合你,我說,我不是共//產//黨,可以了嗎?我認識秦燕蓀,但這不代表我知道她是共//產//黨,如果我知道她是,為什麽會不避嫌地和她來往?現在是民國,難道還用前清連坐的那一套嗎?”

她頓了頓,又冷冷地補充:“按照這種法律來說,竹內小姐你是人盡可夫的女人,是否可以就此推斷你所出身的橫濱竹內家在日本是賤籍。”

野子氣急,林念一反擊,她的話就被梗在喉嚨裏。行動越過了語言,野子握著皮帶的手又高高揚起來。

康小虎眼看著那個金屬扣就要落在林念的頭上,他不管不顧,“砰”的一下撞開門,想要去救她。

然而他離得距離太遠,怎麽有皮帶落下來的速度快,眼睜睜地看著那條棕褐色的寬厚牛皮又一次劃開寒冷的空氣,然後——

然後——被一只手抓住。

白皙修長的手指,幾乎看不到明顯的骨節,可此刻竟爆發出意想不到的力量,截住了半空中揮來的厚重牛皮。

林念的左手準確地抓住了皮帶,她霍然站起來,拽住皮帶的頂端用力一帶,野子不防,被她拽得一個踉蹌。

林念用上挑的眼角斜睨野子。她知道這裏發生的一切都有一群人在監聽,於是森冷而有力地陳述著她從前和程征為了以防萬一而早早排練好的陳詞。

不是給竹內野子,而是給在監聽的那些人聽。

“我的丈夫是中國政府的高級官員,你們沒有確鑿的證據,又未向中國政府照會怎麽能夠逮捕我?日本對中國大講什麽友好、平等,這些全是假的!你們聯合憲兵隊抓人,簡直沒把中國政府放在眼裏,沒把中國人當人看待。你們是純粹的強盜!”

林念轉瞬之間徹底否認了竹內野子的全部說辭,這是一招險棋,但是並非沒有根據。

就在剛才竹內野子因為語塞而高高舉起軍用皮帶的那一瞬間,林念恍然大悟。

那些看不透的迷霧,被撥開了。

這的確是個精巧的誘捕計劃。

但是還是有漏洞。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故事的文案已經寫得很清楚啦,有甜有虐。既然選擇寫民國這麽一個敏感的時代,我肯定會將虐的部分完整的寫下去。況且有些東西並不是我杜撰的,而是查閱了文獻看到的歷史上真實發生過的殘酷,我覺得在文裏回顧這些殘忍的歷史比單純的甜文有意義得多,因此會按照自己的想法寫下去。這個故事五章內完結,完結後會有在瑞士生活的番外。追文愉快是第一要義,不必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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