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嬌跟著婦女主任去了嬸子家裏。

不出意外，家裏確實不是多幹凈，跟附近幾家比起來，也是普普通通的兩間黃泥巴房，上面用厚稻草蓋著。

都沒有院墻，門口那裏有顆大樹，下面綁了三只雞，周圍一圈泥巴地都被雞爪劃的不成樣子，家門口那裏更是不好下腳，都是爛菜葉子，還有水倒多了形成的臭泥巴溝……

婦女主任倒是沒什麽反應，推著車去了門口，然後找個靠墻的位子放著。

小鄭學著她的樣子，也將車停在旁邊。

弄好後還對陳玉嬌招招手，大概怕她不習慣，壓低聲音以過來人的口吻道：“沒事，這邊都這樣，他們家還算幹凈的了。”

她當初第一次下來時，也是有些嫌棄，後來來的次數多，也就沒覺得什麽了。

“主任，快進來坐噻。”

“還有兩個小同志，也快進來，家裏沒什麽好的東西，來吃吃梅子幹。”

“都是今年摘的呢，曬了好久，酸酸甜甜的咯。”

小鄭輕輕拽住陳玉嬌往裏走。

婦女主任進屋後就坐了下來，陳玉嬌和小鄭坐到她旁邊。

看著主任拿了梅子幹吃，陳玉嬌和小鄭也不客氣。

嬸子忙活個不停，還拿了抹布過來把黑乎乎的桌子擦了擦。

不過，不僅沒擦幹凈，反而把縫裏的黑漬都給弄出來了。

“主任，你們先坐著，我去做個飯噻。”

說完轉身便急匆匆往外跑，大著嗓門嘰裏咕嚕對外面孫女喊：“快去廁所那裏搬點柴回來喲，老幺呢，咋天天看不到她人影噻。”

“算了，老三你去供銷點買點菜回來，奶給你拿錢。”

“老四，你陪著你弟弟一道兒，老二你把鍋給洗了。”

“我去挑點水回來。”

屋子裏就剩下她們三個，陳玉嬌左看看右看看，最後低下頭從包裏翻出幾顆棗出來分給主任和小鄭，笑著道：“我以為這邊沒吃的，所以多帶了一點。”

自己也吃了一個，然後擡起頭問：“主任，我們等會兒吃完飯就走嗎？要不要註意點什麽？”

婦女主任拿著棗啃，聽了這話便道：“沒什麽好註意的，等去了人家裏後問幾個問題就行，要是那些人看你們年紀小不放在心上，那就說幾句厲害話嚇嚇人。”

“但也別太得罪人，要是把人惹怒了也不太好，盡量和氣勸解著。”

“哦。”

陳玉嬌點點頭，雖然婦女主任沒明說，但她發現這跟來之前俞錫臣提醒她的話差不多，寧願她什麽都不幹，也別沖動去得罪人，有種這邊人很不好惹的感覺。

小鄭吃了棗子後又拿梅子幹吃，然後搗了搗陳玉嬌胳膊安慰道：“沒事，還有我陪著你呢。”

“不用怕，我們差不多三點鐘就結束，不然回去就天黑了，一兩個小時去不了幾家，等會兒我們就去最近的兩家看看，下次再讓宋嬸子她們過來。”

“她們可比我們厲害多了。”

“嗯，好。”

……

中午三菜一湯，也不知道怎麽這麽大方，居然都是滿滿一大碗。

有油麥菜，辣椒茄子，辣椒燉魚和一碗雞蛋湯。

陳玉嬌原本想聽俞錫臣的話不吃的，但看主任和小鄭吃得香，忍不住咽了好幾口口水。

再看嬸子一家都在吃，就少了些顧慮，也夾了點魚吃。

吃完飯，陳玉嬌和小鄭等了一會兒。

嬸子讓自己孫子跑去喊了兩個婦聯的同志過來給她們帶路，人一來就準備走了，離開之前還看到好幾個公社裏的婦女隊長往這邊來。

有的身上還有泥巴，看樣子是從田地裏直接趕來的。

給陳玉嬌、小鄭帶路的是兩個年紀不大的婦女，應該也就三十出頭。

小鄭先把要去的人家跟兩個同志說了，然後問最近的是哪家。

“是老朱家，老朱家離這裏最近，在隔壁大隊噻，只要繞過兩個山頭就是了。”

“那行，我們就先去老朱家噶。”

小鄭說完看陳玉嬌，想聽聽她意見，陳玉嬌直接點頭，“聽你的。”

想了想看向旁邊兩個人，忍不住問：“同志，能說一下老朱家是什麽情況嗎？”

手裏翻出求助信，說是信，其實就是一張紙上面印著手印，送去婦聯的這些信，要麽是自己私底下偷偷跑來叫苦的，要麽就是底下公社送過來的。

如果是婦女偷偷送過來的，一般都是弄個手印，寫個門牌號，這些婦女不識字，只能這樣。

如果是公社送來的，那肯定都是很難解決的問題，不然也不會往上報。

果然，其中一個皮膚較黑的女人臉上為難道：“老朱家不大好說咧。”

雖然為難，但還是解釋起來，“他們家是好幾個兄弟住一起滴，七生產隊那裏好窮，一個個都住在山疙瘩裏，娶不到媳婦都是常有的事，我們這邊都不願意把閨女往那裏嫁，所以他們一般都是從老遠地方騙個女孩子過去。”

“一家子裏挑選個長得俊俏的，收拾收拾幹凈，然後幾家子湊點糧食出來，裝作不愁吃滴樣子，把人家姑娘哄到手後再幾家分，那麽多個兄弟，每家都想要兒子，那些外面的女孩子喲，一般待個兩三年就老的不成樣子咧。”

“老朱家也是，不過這幾年弟兄關系鬧翻了，現在都想要那個小媳婦，我們實在是管不了，這要我們怎麽辦？問那個小媳婦，那個小媳婦就知道哭，連話都不會說了。”

“她已經生了三個孩子，都不想丟開，那讓我們怎麽辦咯？”

陳玉嬌聽不懂這裏的話，而這個人又不會說普通話，不過好在有小鄭給她簡單解釋了下。

“……”

這事有點棘手啊！

小鄭臉上神色也比較覆雜，“……那要不換一家吧，過幾天讓嬸子們來，感覺這個比較難。”

“同志，你不用挑啦。”

旁邊另一個婦女道：“你們要去滴幾家我們都差不多知道，那幾家都是我們平時頭疼的對象，很難解決滴，我們也是想過辦法的，根本沒用。”

“就比如前面三隊的童家，男人愛打老婆，我們不知道勸了多少次噻，人就是不聽，有次都把警察給找來了，被關了幾天還是打，後來還打的更兇，那女人耳朵都聾了，左手也斷了，我們能怎麽辦？還想過讓那個女人離婚，給她重新找一個，但她自己不幹，我們有啥法子想。”

“那男人跟瘋子一樣，連我們都打，拿起凳子就直接砸人，幸好我跑得快，不然被還不得被砸死？”

“每次被打就來找我們，給她出主意又不領情，最後還怪我們沒用，我們不管了還不行，你說說這是啥子事嘛？”

“……”

陳玉嬌和小鄭面面相覷。

突然有點想回去咋辦？

小鄭扯了扯陳玉嬌的衣袖，“要不，我們先去朱家看看，大不了說幾句話就走。”

總比被人打好吧。

但心裏其實這兩家都不大想去。

陳玉嬌點了點頭，“那就去朱家看看。”

說著還從包裏拿出圍巾來，把自個臉給包住，隨口解釋道：“我這人愛招蚊子，幸好來之前帶了這個，要是去山裏，還不知道被咬多少包。”

“聽說山裏蚊子不僅多還毒，我可不想被癢死了。”

心裏其實有些虛，總覺得這趟不大順利。

不是她臭美，而是覺得就她們四個女人，去了那裏感覺就像進了狼窩一樣。

有點不安全。

小鄭聽了羨慕，拍了拍腦子懊惱道：“我怎麽就沒想到這個呢？”

四個人朝七生產隊去，繞過兩個山頭後，又走了一段彎彎繞繞的山路，才看到人家。

這邊人住的稀稀落落的，尤其是老朱家，屋子在半山坡上，周圍都是樹。

三四間泥巴屋，沒有院子，門口那裏有個年紀很大的女人坐在地上摘菜，旁邊還蹲著個女人，但年紀要小一點，看著應該也就三十多歲。

不過兩人臉上神態都有些疲憊，眉宇間籠罩著郁氣。

不遠處還有三個男孩在玩泥巴。

中間那個男孩最先看到她們過來，木著一張臉沈默的看著，眼底瞳孔烏黑黑的，那神色，根本不像一個五六歲的孩子。

最後扭過頭對那兩個婦女喊：“阿媽，阿婆，有人。”

話剛落，旁邊兩個男孩就擡起頭來看，眼珠子不停轉動，除了好奇，更多像是在打量商品一樣。

門口的兩個女人也擡起頭來，看到她們，皺了皺眉，眼底神色發涼。

臉上的厭惡一閃而過，還有些漠然。

周圍更是安靜的過分。

明明有好幾個人，卻感覺不到一絲生氣。

陳玉嬌抿了抿嘴，視線在兩個女人身上轉了一圈後，忍不住多看了眼旁邊那三個男孩。

都是黑黑瘦瘦的，應該沒比她的安安大多少，但這陰沈沈的模樣，心裏莫名發毛。

這家人感覺有些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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