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俞錫臣在生產大隊那邊忙完後，手裏拎著一袋東西出來。

這是小半袋粗玉米粉，他為知青點爭取來的，這幾天知青點那些人也給大隊幫了不少忙，想著快要過年了，去年知青點過年也吃不飽，所以借著這個機會給他們添點糧食。

在岔路口和陳大伯分開，陳大伯拍了拍他肩膀，“我去其他生產隊看看，你先回去吧。”

這幾天在忙著來年收支的問題，大隊裏能用的錢就那麽多，必須算的仔仔細細才行，否則就容易出了漏子，吃不飽還算好的，就怕上交的糧食不夠，那就出大事了。

好在他這個侄女婿是個能幹的，有些東西一點就通，幫了他不少忙。

看了眼他手裏的糧食，笑了笑，覺得這孩子心眼也不錯。

俞錫臣點點頭，目送著陳大伯離開，等人走遠了，自己也拐彎朝知青點去。

知青點今年又來了三個人，兩女一男，俞錫臣都不大熟悉，只能說打過幾次照面，看見了認識。

來到村子口這邊，一眼就看到了兩間土坯房，曹琴和朱兆輝在棚子裏竈臺邊煮著東西，飄著白色的熱氣。

馬平則和一個男知青在院子裏鏟雪，不經意一擡頭就看到他了，眼睛一亮，“你咋過來了？”

丟下掃把朝他走來，這家夥適應快，現在說話都帶著點這裏的口音。

其他人聽到他的話，都擡起頭往院子外看。

俞錫臣直接跨過膝蓋高的院墻走了進來，“過來給你們送點玉米粉。”

將手裏拎著的半袋東西直接遞給了馬平，“快過年了，烙幾個玉米餅吃也挺好的。”

知青與社員不大相同，社員們都是到年底分糧食，然後管一年，而知青是每個月去領，有時候還容易被人克扣，可能是覺得他們幹的活兒不多。

現在也不知道好點了沒有，反正他也沒問。

馬平顛了顛半袋子的玉米粉，眼睛都發光了，然後看著俞錫臣笑，“我就知道你夠意思。”

曹琴他們也從旁邊過來，笑得開心，“我們又沾了你的福氣了。”

自從俞錫臣娶了大隊長的侄女，他們日子都跟著好過了。

朱兆輝也笑：“前段時間就聽到你媳婦懷孕了，恭喜。”

說到這個事，其他人也想起來了，看著俞錫臣的眼神都有些覆雜，怎麽都沒想到他這麽快就會有孩子了。

雖然有點快，但不得不說，俞錫臣每一步都走的又穩又妥當，仿佛永遠都把他們甩在後面。

不過嘴裏還是道：“恭喜。”

“恭喜你要當爸爸了。”

俞錫臣含蓄的笑了笑，“謝謝。”

這聲應得還有些心虛。

聊了幾句，俞錫臣準備離開，不過走之前還把馬平叫上了。

“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淡淡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出來。

兩人走到院子外沒人的地方，馬平見他臉上沒什麽表情，心裏莫名有些發怵，看著他的臉色小心翼翼問：“咋了，有啥事要跟我說？”

俞錫臣側過頭來看他，眼裏平靜無波，似乎直接看到他心裏去。

語氣不急不緩問：“你最近半夜出去幹什麽？”

昨天陳三哥私底下跟他說，馬知青最近可能被民兵盯上了，讓他小心一點，這話是虎子跟他說的，虎子在黑市混，有不少眼線，風吹草動都知道，馬知青也幹這個讓他們挺意外的，更沒想到的是這家夥膽子太大，幹這個也不知道躲著點，每次看到他這顧前不顧後的樣兒他們都怕。

好在最近沒怎麽看到人，還以為學乖了，哪知道竟然跑到供銷社那邊找路子，這簡直是不要命了。

萬一被人舉報了那就是等死啊！

最近街道上民兵突然增多，他們都不敢出去了，想著過來提醒一聲，畢竟是一個生產隊的，出事了肯定對大家都不好。

馬平臉色一白，雖然什麽都沒說，但看他那樣子就知道是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我……我……”

想解釋一下，但又說不出口來。

緊張的搓了搓手，小聲問：“你咋知道的？”

這事他做的隱秘，連朱兆輝他們都不知道，沒想到居然被俞錫臣找上門來問。

俞錫臣也懶得廢話，直接提醒了一句，“你最近可能被人盯上了，自己小心點。”

想了想又補充道：“你做什麽無所謂，但別拿自己命開玩笑。”

馬平聽了這話，忍不住擡頭看了眼俞錫臣，眼裏帶著幾分動容。

他也不想幹這個，但他想回城啊，他又不是俞錫臣，沒那麽聰明的腦子，會想到娶陳家女兒和大隊長家搭上關系，以後回城肯定有他的名額，看看大隊長現在多器重他就知道，有什麽事都喜歡把他帶在身邊，前幾天幫大隊裏算賬的時候，俞錫臣跟公社裏的領導都能說得上話，他看了是真羨慕。

他現在才反應過來，俞錫臣這步走的是真好！

他沒他有本事，所以才想著多攢點錢，到時候也好有資本買通人，他可不想像朱兆輝他們學，只知道在站在原地等著上面政策下來，不做點什麽，他總覺得沒底氣。

俞錫臣看他那樣子，忍不住隨口多問一句，“你跟誰合作？”

他不覺得就馬平這腦子能想到幹這個，肯定是身後有人，想不出他能做什麽，應該只是走中間路子而已。

馬平聽到他問，糾結了一下，偷偷看了眼周圍，見沒人才膽子大了點道：“是隊裏的人。”

小心覷了一眼他的臉色，見沒什麽反應，心裏松了口氣，倒不是他不敢直接說是誰，只是那人和陳家有點不大合得來，怕讓他知道了心裏不舒服。

繼續道：“我也是無意中發現的，有天晚上我起夜，然後就看到有個人鬼鬼祟祟從隊裏出去，嚇了一跳，後來想想覺得不對勁，第二天我半夜還起來看，又等到人了，背著一個簍子，那晚我沒睡，大半夜的直接跟在他身後，然後就發現他去的竟是縣城裏的黑市。”

“我以前不知聽誰說起過黑市，當時還以為是誰瞎編的，沒想到竟然真有。”

說到這裏還有些激動，“我也怕，但我看到黑市裏有不少人，一想到別人在掙錢過好日子，再想想自己現在都吃不飽，琢磨了好幾天還是心動了。”

然後看著俞錫臣摸了摸頭，笑得討好，“我手段也不算光明，直接找上門談條件的，算是威脅吧。”

這事誰都不敢聲張，如果不帶他一起發財，大家都討不了好。

不過胡家雖然一開始有點不高興，但現在大家都合作的挺好的，主要是他比胡家兩兄弟會賣，胡家兩兄弟就知道站著不動，來人了也不知道靈活變通，一晚上就賣出一點，掙不到多少錢。

俞錫臣深深看了他一眼，沒再說什麽了，只是覺得他這人陷得有點深了。

雖然馬平沒明說，但他心裏還是有了數，生產隊裏誰幹這事，虎子都跟陳三哥說了，就自己和胡家兩條線，胡家是今年新來的，可能是仗著周志軍當大官了，心裏有底氣，大家互不搭理。

前幾天還聽到陳媽她們閑聊，說胡家人都長胖了，家裏天天傳出來香味，也不知道咋那麽有錢，天天做好吃的，饞死人了。

想到是胡家，眼裏神色淡了些，只勸了一句，“這事並不是多靠譜的，你自己註意點。

雖然面上沒什麽表情，但心裏也是有觸動的，整個生產隊表面上看著平靜，其實私底下卻暗流洶湧，有多少人勤勤懇懇腳踏實地，又有多少人在暗中掙紮著前行，這些都不得而知。

只不過他已經有了努力的方向，並不願意參與這些，他如今要做的就是愛惜羽毛，為自己慢慢鋪好後路。

留下這句話便轉身離開。

馬平沒有說話，看著他的背影，眼裏有些無力。

俞錫臣可能不知道他有多麽羨慕他，明明同時來插隊的，他卻越過越好，而自己還在原地踏步看不到未來。

……

俞錫臣回到家時，全家人正圍在正屋裏烤火，粗粗掃了一眼，桌子上好像還放著什麽東西，大家圍在一起說的起勁兒。

走了過去，全家人都把目光放到他身上來，眼睛似乎還帶著期盼和興奮。

“……”

陳媽看到他激動的道：“女婿你可回來了，快過來看看，有你的好東西呢！”

不等他問就拍了拍桌子上的包裹，“有人給你寄東西過來了，快過來拆開看有啥？”

剛才陳爸在人家家裏竄門，回來時碰到了郵遞員，多嘴問了一句，沒想到居然就是要送到他們家的，立馬興奮的給抱了回來。

女婿人不在家也不好直接打開，就在外面隔著布摸了摸，硬硬的，也不知道是什麽好東西。

這麽大的一個包裹，肯定少不了吃的。

陳玉嬌也擡起頭看他，眼睛亮晶晶的。

伸手直接將他拽到旁邊坐下，“快拆開看看。”

好激動，有種拆禮品的感覺。

俞錫臣楞了楞，看著桌子上的包裹，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隨即心裏跟著有些波動，第一想到的就是他外公，但理智告訴他其實不大可能，不過還是懷著期待去伸手打開包裹。

東西是用軍綠色的布袋裝著，大概是怕裝不嚴實，用長布條纏了好幾道。

解開外面的布條，然後打開布袋扣子，從裏面拿出東西來。

俞錫臣先在裏面翻找信封，確實是找到了，迫不及待拆開看。

陳媽他們見他也不管布袋裏的東西，反正也拆開了，忍不住手癢拿出來看。

然後頓時倒吸了一口氣。

一大包糖果，兩罐麥乳精，和一袋細面粉。

陳媽陳大嫂他們眼睛都放光了，這麽個好東西，尤其是後面兩樣，她們當初在縣城供銷店瞅過一眼，但根本不敢多看。

沒想到有一天他們家居然也有！

幾個孩子則眼巴巴看著桌子上的糖，眼睛都舍不得挪開。

俞錫臣將信看了兩遍，最後拿著紙沒說話。

陳玉嬌看他怔楞著不動，忍不住歪過頭想瞅兩眼，“信上寫什麽啦？”

怎麽傻了一樣？

俞錫臣偏過頭來看她，臉上閃過一絲猶豫，但眼裏卻是控制不住的波濤洶湧。

抿了抿嘴，最後還是道：“我……或許可以去上大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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