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鴻博盯著楊帆看。

楊帆毫不相讓。

這個年輕人的眼中就像是有一團火，高鴻博甚至的有這樣的錯覺，這團火在燃燒。

“為了保險起見，你——”

“高指導。”楊帆動情說道：“坐在替補席上，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我做不到！”說話的時候，他指了指球員通道的方向，“我得做點什麽。以前坐在電視機前，看著那一幕幕失敗，一幕幕被淘汰，我除了傷心難過之外，無能為力！現在我有能力去做點什麽，去改變什麽，我的心中有一個聲音，去做！去做！”

高鴻博覺得楊帆的情緒有些不對頭。他能夠理解，但是，他還是不想要冒險讓楊帆上場，沒錯，楊帆憤怒，但是，他高鴻博就不憤怒嗎？球隊踢成這個樣子，他這個主教練會是首要問責對象，楊帆因傷缺席，沒有人會拿楊帆說事，大家都看到他為了傷愈覆出趕上這屆亞洲杯付出的努力，但是，他作為主教練，付出的努力，有誰看到？無數個日夜，他熬夜研究戰術，整天飛來飛去考察球員，和家人聚少離多，甚至幾個月都難得見一面，他付出的這一切，誰又知道？！

此刻的高鴻博也是憤怒的，也是無奈的，他想到可能會失球，可能會被動，但是，零比二的比分以及比賽過程，還是讓他很失望。

楊帆請求上場，有那麽一秒鐘，高鴻博是動心了，也許這個球員上場，一切會有改變，也許，會有奇跡呢？！但是，想到楊帆的傷勢，高鴻博猶豫了，他不能夠拿球員的健康冒險，盡管這個人是主動請戰的。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還是不能夠——”

“高指導，你的職業生涯有遺憾嗎？”楊帆突然問道。

高鴻博一楞，有遺憾嗎？有遺憾嗎？有遺憾嗎？！

怎麽會沒有遺憾？！怎麽會沒有遺憾？！

怎麽會沒有遺憾！

1985年隨中青隊征戰亞青賽，19歲的高鴻博作為首席射手包攬全隊所有5粒進球，拿到了中國足球歷史上第一個亞洲冠軍。同年征戰蘇聯世青賽，高鴻博打入英格蘭隊2球，率領全隊殺入八強。青年隊時代的榮譽，居然成為了高鴻博整個職業生涯的國家隊生涯最光輝的回憶。

1988年開始，高鴻博長期在徐根寶的國家二隊效力。直到1991年以後，高鴻博始正式入選國家隊。

在職業化之前為北京隊效力期間，1991年獲全國足球甲級聯賽銀靴獎，1992年以11粒進球獲全國足球甲級A組聯賽金靴獎。

1993年進入高鴻博的顛峰時期，在國家隊高鴻博身披8號戰袍出任前腰，成為國家隊無可動搖的首席射手。

1994年中國啟動職業聯賽，體能沒有任何優勢的高鴻博因俱於12分鐘的威懾，遠走新加坡加盟新巴魯隊征戰新加坡聯賽一年。輕輕松松拿了當年新加坡聯賽的最佳射手。

1995年重新回歸甲A聯賽，身披18號戰袍隨國安隊征戰，高鴻博的射手本色不減，在相當一部分比賽替補出場的情況下，在聯賽進球排行榜上僅次於當年大紅大紫的範志毅，奪得銀靴獎。

1997年以當年標王身份轉會徐根寶執教的廣州松日隊征戰甲B聯賽，與魏意民形成雙劍合璧，在恩師手下如魚得水的高鴻博以18個進球獲甲B聯賽的最佳射手，為松日隊重返甲A立下汗馬功勞。

1997年，已經31歲的高鴻博重新入選戚務生的國家隊，參加了世界杯亞洲區預選賽小組賽的比賽，並且在主場對越南一役中披掛上陣，這是高鴻博職業生涯中最後一次身披國足戰袍為國家效力。

與出生在70年代的球員比，高鴻博是生不逢時的，在其職業生涯中僅有2年在國家隊擔任主力，以來長期報國無門，令人希噓感嘆。

1998年初，一代天才高鴻博掛靴，球員時代的高鴻博結束了。

可以這麽說，退役之後，高鴻博開始從事教練工作，他一直夢想著執教國家隊，這其中有一部分是因為自己踢球時候的報國無門的惆悵和遺憾，他希望在自己的治下，能夠以教練員的身份，帶領中國隊殺出一片天地！

“這場比賽輸了的話，我們最大的可能就是從亞洲杯出局。”楊帆說道：“沒錯，這次亞洲杯出局了，還有下一次，下一次亞洲杯的時候，我也只是二十七歲，但是，二十七歲很年輕嗎？一個球員的職業生涯有幾個四年？！誰又能夠保證下一個四年的時候是什麽樣子？如果我就這樣在替補席，在看臺上看著球隊從亞洲杯出局，我會很難受，這會是我職業生涯的遺憾，一個永遠都無法彌補的遺憾。”

也許是楊帆的反問，也許是楊帆的這番話，高鴻博動容了。

“下半場比賽，我給你半小時時間。”他拍了拍楊帆的肩膀，“你自己的身體情況，你自己最清楚，也最應該愛惜！我不希望你因為上場比賽再次受傷。”

“我知道了。”楊帆點頭說道。

高鴻博轉身走向更衣室，走了兩步，停下腳步，“你剛才的問題——”他停頓了一下，“我的遺憾是沒有看到中國隊站在亞洲之巔，沒有踢上世界杯，沒有看到五星紅旗在賽場驕傲的飄揚！”

高鴻博邊說邊走，他的聲音遠去。

“這些遺憾，我會將他們踩在腳下。”楊帆喊道：“這次亞洲杯，還有三年後的世界杯，我們不會缺席！不會！”

高鴻博沒有說話，他只是揮了揮手臂。未來怎麽樣？他不知道，眼下這一關，還不知道怎麽過去呢。他沒有直接回更衣室，他要再抽根煙，平覆一下自己的心情，冷靜的思考一下下半場的比賽。

楊帆大步走進更衣室，站在門口掃視了一下眾人，沒有立刻進來。

聽到腳步聲，所有人都擡起頭，看著失蹤歸來的球隊隊長。他們以為隊長會說些什麽，會做出動員，但是，楊帆沒有。

中國隊隊長默默的回到自己的更衣櫃，他只說了一句話，“下半場比賽，我會上場。”

所有人聽了這話，心中滋味交雜。

楊帆的身體情況，他們是清楚的，高鴻博此前已經說了，楊帆身體並沒有痊愈到可以上場的理想地步，如果可能的話，最完美的回歸時間是淘汰賽階段，所以，這場比賽希望其他球員努力，不要讓他們的隊長帶著傷勢上場。

他們也答應的好好的，打算踢出一場漂亮的比賽，給隊長看看，給所有人看看，沒有隊長楊帆，他們也是可以信賴的。

可是，結果呢！

現在的形勢是球隊零比二落後，比分和場面，全面被動。

如果輸掉這場比賽，中國隊就站在了被淘汰的邊緣。

如此被動的形勢，迫使有傷在身的隊長不得不冒險上場……這讓這些球員心中多多少少的有些羞愧，有些難過，有些不甘心……

楊帆沒有再說什麽，但是，他只是這一句話，就足夠了。

他這個隊長都這樣拼命了，其他人還想怎麽樣？！

你們慚愧嗎？！

這個時候，中國隊主教練高鴻博進來了。

高鴻博並沒有開口說話，而是站在那裏，擡頭看著全隊球員。

“我頭一次如此痛恨足球規則的制定者。如果當初規定一場正式比賽可以換十一個人的話，我現在就會把你們全部換下來！”高鴻博的語氣平靜，但是，氣氛卻是如此的壓抑。

“我生氣的不僅僅是比分！而是過程，整個上半場比賽，你們踢得是什麽狗屎東西？你們被卡塔爾人打得找不到北！”

“下半場比賽，我會派上你們的隊長。”高鴻博頓了一下，然後嘆了口氣，“下半場比賽，我會給你們十分鐘的時間，十分鐘的時間，我希望你們能夠證明你們是爺們，是有種的男人！”高鴻博比出了十的手勢，“我希望你們能夠在你們的隊長上場前，給他減少一些壓力……”他收起手勢，“剛才楊帆再次請求上場，他一直在懇求我，我一開始沒有同意，他就一直請求！你們知道我是怎麽想的嗎？我覺得他好傻！這個傻小子！”

高鴻博突然吼道。

“他有傷在身，他本可以置身事外，即使是球隊被淘汰了，也沒人說他什麽！但是，他就是這麽傻，他就那樣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請求上場，他冒著再次受傷的危險請求上場！這個傻子，就是你們的隊長！”

“這件國家隊的球衣，這上面的國旗，這件衣服的榮耀，不是楊帆一個人扛起來的！你們的球衣和他一樣！！”

“我問他為什麽。”

“他說，不想要有遺憾！”

“他說，他不甘心！”

“你們呢？”高鴻博冷冷環視，說道。

高鴻博說這些話的時候，球員們看向他們的隊長。

楊帆一直在忙碌，他穿好球鞋，將護膝放好，脫掉外套，將球衣整了整……他已經在做上場的準備了，下半場比賽，他要去戰鬥。

只是，這個人在此刻卻顯得那麽孤單，孤零零的。

孤獨的戰士！

所有人的心裏都不是滋味。

“整支球隊是一個集體。”高鴻博的聲音響起來，“你們是隊友，是戰友！是互相信任的戰友！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要忘了這一點……”

我們是戰友！

是互相信任、榮辱與共的戰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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