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不會了！”康熙撫過豐離的腦袋，輕輕地承諾。豐離微微一笑，突然目光一斂，“皇上不願問我往昔之事，我卻想與皇上細細說說。這些話，除了皇上，我與誰亦不曾說過，埋藏在心裏那麽多年，我也想說給一個人聽聽，能是皇上，是極好的。”

康熙能感覺到豐離心中的沈痛，她願意說，他自然沒有不願意聽的。“你說，我聽著！”

以一個男人的身份，聽著他的女人心中埋藏多年的心事。豐離對於他稱呼的轉喚，輕輕一笑，握緊了康熙的手，“不管是皇上見過兩次的豐無情，還是今日初見的那位豐落臣，其實都是我前世的親人。或許不該稱為前世，只是，不稱前世，也不知該如何說曾經的事兒。”

感覺到豐離的緊張，她的手心中，盡是汗珠，康熙不知豐離為何緊張，還是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豐無情，是我的生身父親。”

康熙瞪大了眼睛，“他是阿離的生父，為何卻那樣千方百計的要置阿離於死地？”

豐離深吸了一口氣，“因為我的母親在有了我的時候，他被人追殺，所有的人都以為他死了，媽媽傷痛欲絕之下才發現有了我，為了我，他嫁給了我爸爸，也是豐無情的雙胞胎兄長，豐無塵。”

康熙的眉心一跳，只是這樣覆雜的關系，他就能想像到其中的愛恨糾葛。而豐離夾雜在其中，又該承受多少痛苦與折磨。

“我那時還小，總以為父母是世界上最好的父母，並不懂得母親為我犧牲了多少，那個名譽上是我的父親。實際是我伯父的人為了我放棄了多少。一個心有所屬卻嫁了另一個人，只有夫妻之名，而無夫妻之實；另一個不願弟弟唯一的骨肉受到任何異樣的眼光，放棄了心愛的人，從此生離死別，再無相見。他們本想待我長大了懂事了，便會放開彼此。沒想到平靜的日子只有短短的八年。都以為死去的那個人回來了。當他看到我母親嫁給了爸爸的時候，完全沒有給任何人解釋的機會，只以為不管是母親還是伯父都背叛了他。而我這個證明他們背叛而存在的最大證明，他只想把我殺了。”

八年，那豐離當時，只有八歲。八歲的孩子，又是自小在萬千寵愛下長大的。面對一個滿腹怨恨，一心要置她於死地的，她如何化解？

“他用了手段，把我從學校裏帶走。將我放在森林中，讓無數的毒蛇將我包圍，若不是保護我的暗衛舍命相救。我早就已經死了。他是無聲無息的回來的，一回來就對我動手。在他動手之後，我爺爺才知道他沒有死，可他沒死，這八年來卻了無聲息，乍回來不管不問，直接就朝我動手，爺爺大怒，誓要將他捉回來，並非要告訴他，我是他的女兒。”

說到這裏，豐離合起了眼睛，面露悲痛，“可沒有等爺爺出手，他的動作更快，他與我爸是雙胞胎兄弟，長得一模一樣，他裝成我爸進了豐園，見了媽媽，媽媽第一眼就認出了他，歡喜地無法言語，她想要告訴他，她為他生了我，可他卻附在她的耳邊問她可記得曾經說過的話，她愛他，愛到願為他死，願意死在他的手上。我媽媽歡喜地點頭，而後，他就那樣殺了我媽媽，我媽媽死的時候，竟然還帶著笑容。”

此時此刻的豐離，那充斥的憤怒與不甘，這折磨了她許多年，到現在都抹不去的一幕，她不明白究竟豐無情怎麽會那麽狠，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她，就那麽殺了她，哪怕她死得心甘情願，也願意用死來證明她對他的愛，可豐無情當真明白，明白嗎？

“我親眼見到他殺了媽媽，他在媽媽毫無反抗的任他動手之後，抱著媽媽的屍體，也有些怔住了，我的叫聲，引來了其他人，爸看到他懷裏的人時，也驚住了，他告訴他，我是他的女兒，可他卻不信，最後要帶著媽媽的屍體離開了豐園，爸為了搶回媽媽的屍體，與他打了起來，被他錯手殺死。”豐離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兒，康熙卻緊緊地將豐離抱緊，親眼見到生父殺死生母，養父更被生父錯殺，那對年幼的豐離，究竟造成了多大的傷害，康熙完全無法想像。

“爸爸死了，媽媽被他帶走，豐家的人陸續趕來，他知自己寡不敵眾，連忙離開，一日之間，我的世界翻天覆地。那時候我不明白，豐無情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對爸媽，爺爺也不願意將這之中的糾葛告訴我，只要求我長大，只有我長大了，他才會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我。我並不願意這樣等待，旁人不願意告訴我的，我總會自己查得出來，最後，我知道了，可那個時候，我比不知道還要痛苦。原來，我是害死他們的罪魁禍首，如果不是我，他們不會結婚，豐無情不會誤會，他們不必為我喪命。”豐離真正的自我內疚，康熙聽得心驚不矣，忙道：“不，阿離，這與你無關，與你無關。”

“怎麽會無關呢。豐無道說我是他們背叛他的最大證明，我的存在，無時無刻不提醒著他，在他性命攸關的時候，他所愛的女人與他的兄長在一起，這是他無法容忍的，不能願意的。可三哥跟我說，我的命早已不是我自己的，那麽多的人為我而死，我必須要好好地活著，代替那些為我而死的人，好好地活著。我連死都都不能吶！”濃濃的悲哀充斥了豐離周身。

康熙沒有說話，豐離已經邁過了那個坎兒，那麽她便會一直好好地活下去的。

“這麽多年，他一直想要我死，打從我十二歲後，為了保護我身邊的人，我一直在與他交手，這麽多年來下來，他越發奈何不得我。為此也更加的失去了理智，越發的癲狂！”

“沒有想過要殺了他嗎？”豐無情死了，便就一了百了，這麽多年的對峙，他不相信豐離沒有殺死豐無情的機會。

“殺他嗎？雖然我不願意承認他是我生父，可血緣關系洗不凈，毀不掉。我這條總是他給的。他又何其可悲，最愛的人被他親手殺死，而我。終其一生都不會認，若是哪一日我真死在了他的手裏，他若知曉我真是他的女兒，他該有多麽痛不欲生。這樣的報覆。夠了！”有什麽比他自以為要報仇之後卻發現，他一直以來什麽都不曾失去。卻是他自己葬送了他所有的一切。

“可是你吃了那麽多的苦！”

“那是我應得的，父債子還，天經地義，他造了那麽多的殺戮。由我還償還，又有什麽不對呢！”豐離並不曾怨天尤人，她已經擁有得太多了。凡事有得必有失，世上的事。又豈會十全十美呢。

“不能跟他解釋，你的身份嗎？”康熙並不願意豐離吃那麽多的苦。若是能解開豐無情的心結，如此一來，豐離定然能過得好些。

豐離果斷地搖頭，“不，該說的都已經說過了，他不曾相信，爸為了我跟我媽已經賠上了性命，在我的心裏，他就是我的父親，告訴豐無情我們的關系，讓他相信我們的關系而以此換回我的平靜，就像要抹去了他曾經為我所做的一切，我寧願不要。”

豐離從來都是個倔強的人，因為這樣，這麽多年來，不管豐無情做過什麽，卻沒有人再提起要告訴豐無情真相，以換得他們的握手言和。那麽多的人為了保護豐離而死了，豐離與豐無情之間夾雜的東西太多，根本無法再像正常的父女那樣，若是哪一日豐無情知曉了這些事，誰也不知道豐離會如何。

相比豐無情的瘋狂，他們更擔心豐離撐不下去。康熙此時亦是想到這些，握緊豐離的手，“阿離不願，那便不願吧，總歸往後，他不會再出現。”

豐離靠在康熙的肩頭，“我知道自己這樣的堅持很可笑，可是，我們父女相認了，那他們那些因我們而死的人，難道就白死了嗎？因為我的命是他給的，我沒有辦法幫他們報仇，可這樣背負一身罪孽的人，又有什麽資格過得寧靜？”

康熙垂下眸，如果豐無情不是豐離的生父，豐離殺了他為那些人報仇，豐離自不用再背負那麽多人的性命，可是，偏偏豐無情是豐離的生父，她不能報仇，甚至連為他們喊一聲冤都不能，豐離心中的掙紮因痛苦，無處可說，她只不斷地承受著豐無情對她所做的一切傷害，以此而懲罰自己。如豐離所說，當有一天，豐無情了解了真相，到那時，對於豐無情的報覆，也達到了。

有什麽比他以為的背叛從不曾存在，他曾經希望擁有的妻女，一個被他親手所殺，他的女兒這麽些年更因他而嘗盡世界的折磨，生不如死，痛不欲生，到那時的豐無情，只怕更會生不如死。

看著豐離，康熙輕輕地磨擦了她的臉蛋，其實豐離的心雖然很軟，可一但被人觸了逆鱗，其報覆之狠絕，絕不心軟。

“我該說，幸虧我從來不曾觸及阿離的逆鱗。”康熙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

豐離擡眼看了康熙，“皇上當真想嘗嘗我的手段！”想要試試，觸及她的逆鱗，會是什麽樣的下場。未出口之言，康熙又豈不明白，連連擺手，“不然！”

豐離將自己的一切都坦露在他的面前，這個女人，堅強，自立，不願屈服，同樣也十分脆弱，只是堅強的外殼，隱藏了她的脆弱，她是那麽讓人心疼。可認識她那麽多年，他從來不曾見過她表露一絲一毫。許多的時候，她都靠自己一步一步走過那些艱難，不會道一聲苦！

“往後，有朕在，阿離若是累了，苦了，難受了，都能與我說！”他很希望，以後的豐離都可以像現在這樣，道出她的諸多不易，如此，至少他能讓她靠一靠。

“人生誰人不苦，皇上縱然貴為九五至尊，亦有諸多無奈。不過是壓抑了許多年，無人可說，與皇上說說，擾了皇上的耳！”她從不以為自己有多麽的不幸，多麽的苦，人生百味，世間百態，她總會願意多想想自己好的，比如，她有自小疼愛她入骨的爺爺奶奶，伯父伯母堂兄，他們為了能讓她開心些，總會為她網羅天下奇珍異寶，也會扮著小醜，做一些她喜歡的東西，放在她的面前。

“對比起許多人，我擁有的，得到的，比他們好上許多，我沒有多麽苦，多麽累，相比那些人三餐不濟，我不單衣食無憂，可還有著許多至親的疼愛。”豐離的目光很是柔和，想到她的親人們，那些痛苦似乎就沒有那麽痛了，這也是她這麽些年，一直好好少的原由。

康熙真摯地道：“阿離能這麽想，我就放心了。”

豐離道：“皇上對我的關心，我記在心中！”

有什麽比心愛的人能懂得你的情義更讓人歡喜的呢，豐離一直都是一個懂得如何讓人歡喜的人，以往不願意對康熙費些心思，如今想了，康熙只覺得豐離說的話，每一句都烙在他的心頭。

康熙聽得心中歡喜，面上還是不曾顯露的，只是點點頭，“阿離記著我的關心，可要好好的照顧自己，悟明大師可是叮囑了你要靜養，那就得好好靜養，你要與朕白首偕老，瞧著子孫滿堂。”

“皇上可是早已當了祖父了。”豐離揶揄地說。“等我當祖母，可要等個好些年，阿恒得先有個歡喜的姑娘才成。”

一說到這兒，不可避免地就說到了年齡，康熙瞧著豐離宛若十八的臉龐，再看看自己已經漸漸蒼老的臉，有些幽怨地道：“朕可是比阿離老了許多。”

豐離一頓，他們相差二十歲，康熙是要比她大得許多的，只是，康熙會在意。一看康熙的表情，又怎麽會不在意呢，豐離勾著康熙的手，鄭重地道：“皇上不老，對我，剛剛好！”

瞧著豐離認真沒有一絲敷衍的眼睛，康熙眉開眼笑了，只要豐離不嫌他就好！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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