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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凡人歌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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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米是塞門聖山第六區裏再普通不過的成員之一。

他上有能力普通的雙親, 下有能力普通的弟妹,家庭則是普通的“在十多年前的泡沫經濟破滅時跌落原本階層後就再也難以覆起”的背景,就讀的地點是“由政府出資的面向廣大民眾主旨是帶給孩子們一個快樂童年”的中學, 所住的地方則是“為了提高收入在平均線下的人們的生活水平與公共服務而建”的大型覆合居民樓。

簡而言之, 他有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身世背景, 是屬於西奧雷王國裏所占人口比例80%的那一階層。他們自稱自己是“普通人”, 而金字塔上的人們則更願意叫他們平民階層或者貧民階層。

不過傑米知道自己跟其他任何一個人都不一樣——無論是金字塔底層的平民或貧民,亦或是金字塔尖的富豪與精英,他與這些人都不一樣。

因為他有一個獨一無二的、即便從未接受過精英教育卻也能勝過金字塔尖那部分人的絕佳頭腦!

他應該是前途無量的, 他應該是有一個光明的未來的,他應該是能夠名留青史鑄就輝煌的。

但現在的他卻被困在了一個最簡單的問題上:

他的首府大學推薦名額,被人搶走了。

嚴格來說,西奧雷王國其實並不算那種完全由人物關系構築的人情網絡,因此出身普通中學的孩子如果想要考上西奧雷王國的頂尖學府, 除了得到一位教學資歷深厚的老師親筆寫的推薦信,以學生在校時的綜合成績和表現推薦入學外, 還有兩個非常公平公正的方法:

一是參加心儀學校的內招考試;一是參加學生綜合能力水平考試。

前者需要遠赴萬裏之外的王國首都, 去參加一場為期六天的考試,期間吃住都要自費, 開銷甚巨,不是傑米這種“平民”能夠輕易拿出來的錢;

而後者的“學生綜合能力水平考試”則是一場比較冷門的考核。它不屬於大學入學考試的內容, 並且考點冷僻, 所以很少有人參加, 一般兩年才會舉行一次,如果傑米想要參加的話必須要等到明年年底。

傑米是個聰明人, 而聰明人最擅長的事就是審時度勢和用最少的力氣做到最多的事。

所以面對“巨大開銷”和“考試時間太遠”的兩個選項, 傑米理所當然地選擇了三, 即在唯一有資格寫推薦信的凱思林女士面前好好表現,贏得那份彌足珍貴的推薦名額。

就像傑米預想的那樣,事情發展得非常順利。

凱思林女士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園丁。她非常欣賞傑米的靈活頭腦,也對他平日的在校成績與表現讚不絕口,所以就在前兩天,她終於松口答應傑米會為他寫下那封推薦信。

那一天,傑米幾乎是蹦跳著回家的。他的心情是如此明媚,以至於就連二弟的陰陽怪氣和三妹的漠然無視,都無法再激起他的怒意。

他感到自己的人生終於有了出路,就像是行走在黑暗中的旅人終於見到了皎潔的月光。而在這樣的情況下,路邊的蒼蠅與荊棘又算什麽?

他的人生從此將會徹底改變!

傑米按捺著胸膛內興奮得幾乎過速的心臟,在對未來的無盡美好期許下入睡了。

然而第二天,傑米就得知了一個噩耗:

那份原本為他而寫的推薦信,被一位頗有背景的使徒的侄女給搶走了。

那個人傑米記得。她天賦平平,頭腦平平,成績平平,除了有一位傳說中為戈頓集團高層服務的遠房親戚外,她根本沒有任何值得人高看一眼的地方。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卻搶走了他的推薦信和名額。

而他不但沒有得到任何通知,甚至還是從旁人閑聊的話語中得到的這個消息!

傑米強壓怒氣,強作鎮定,來到凱思林女士的辦公室,試圖向她求證,或者說想要挽回這個推薦名額。

但凱思林女士只是歉意地向他搖頭:

“傑米,我很抱歉……你的確是個有天賦的孩子,不過妮娜卻是個有天賦的使徒……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這一瞬間,在聽到這句話的那一剎那,傑米腦中一片空白,被強行按捺在心底的怒火一下子躥了上來,將他的理智焚燒殆盡。

於是原本在他心中計劃好的軟言相求,賣慘賣可憐,在這一刻也變成了近乎歇斯底裏的咄咄逼人:“什麽意思?就因為我是男人?是嗎?就因為她是個女人,我是個男人,所以我理所當然要為她讓路?凱思林女士,你就是這個意思,對不對?!”

凱思林女士眉頭皺了皺:“你冷靜一點。”她有些不悅了,“傑米,我以為你是個有天賦的聰明的孩子,沒想到你竟然也被那些激進的想法影響得那麽深……什麽男人女人的?這根本不關性別的事,我只不過是將名額留給了最有資格得到它的人。”

傑米氣笑了:“什麽最有資格得到它的人?你是說妮娜?那個平均成績只有F的人?那個十門功課裏有八門需要補考的人?那個——”

“傑米!”凱思林女士嚴厲打斷了他,“註意你的說話方式!你是在看不起妮娜嗎?你有什麽資格看不起她!她家學淵源,母族裏的每一位都是強大的使徒,為教會為王國出生入死,我們一直以為她會像她母族的那些人一樣,在畢業後直接去往教會的青訓營,這也是我答應為你寫推薦信而不是為她寫推薦信的理由!

“但現在,妮娜的母親為國捐軀,只留她一個孩子,孤苦伶仃。她的表姑決定讓她放棄教會青訓營的名額、遠離戰場,好好當一位文職人員,用普通人的方式為這個國家和子民們貢獻自己的力量,我們作為被妮娜一族一直保護著的普通人,雖然沒辦法為她保駕護航,但為她寫一封推薦信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我知道傑米你心有不甘,但你要好好想想,不得不放棄使徒身份的妮娜都沒有為自己的坎坷身世感到不甘,作為普通人的我們又有什麽不甘心的?

“傑米啊傑米……要怪,就怪你沒有一個好母親和好親戚吧!”

這一天,傑米忘了自己是怎麽回到家的。

他渾渾噩噩地上完了今天的課程,又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那間不到七十平卻擠了兩個成年人和四個青春期孩子的房子,用力關上房間的門,對門外不滿的拍門聲視而不見,爬上靠墻那側的單人床,將自己的頭埋在被子裏。

他不該這樣憤怒也不該這樣不甘的。

傑米知道。

他如今的生活已經好過了那麽多那麽多的人,因為他至少可以吃飽穿暖、至少雙親在世、至少有片瓦遮身、至少讀完了中學。

傑米很明白。

他已經過得這麽好了,他已經強過了這麽多人,他的起點就已經是一些人終生都無法觸及的終點,而如今的他也只不過是被一個哪裏都不如他的唯獨有一個好母親的、無知無能的家夥搶走了他最重要的晉升之階而已……只是一個名額而已……只是一封推薦信而已……他有什麽好不甘心的?

——但他就是不甘心啊!!

傑米用力一錘枕頭,甩開了被子。

他不能就這樣放棄。

絕對不能!

但是……要怎麽做才能挽回?

參加校招嗎?

可在首府自費吃住六天的費用太昂貴了,大學學費他還能狠狠心申請助學貸款,可跋涉千裏去考試的費用又有誰來出?

他那個廢物一樣的媽?還是偏心小女兒一毛不拔的爸?

所以,是參加學生綜合能力水平考試?

可是太久了,他還要等上整整一年的時間!

青春如此寶貴,他怎麽能將事件耗費在這種無意義的等待上?

所以……所以——

沒錯了,他只有一個選擇……唯一的選擇。

傑米的心跳越來越快。

他顫抖的雙手用力交握,下定了決心。

……

接下來的幾天,傑米巧舌如簧地與妮娜那幾個狐朋狗友套了近乎,並摸清了妮娜的行動規律。

就像傑米印象中的那樣,妮娜就是個學業上的廢物、一個仗著自己有個好母親就肆無忌憚地荒廢人生的無能之輩。

她從不早起,圖書館之類的地方從來不去;她也毫無上進心,在年輕人常見的體育場和訓練場內從來看不到她的身影;甚至就連酒吧和夜店她都不去,因為她從來得過且過,懶於拓展自己的交友圈,人生中唯一的愛好就是吃吃喝喝,與貧窮但卻努力上進的傑米截然不同。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卻因她的好母親,被一封推薦信送入頂尖學府,即將迎來光明的未來,與他劃出壁壘分明的階層溝壑?

傑米不甘心。

他無論如何都不甘心!

因此,在摸透了妮娜的行動路線後,傑米飛快將自己私自提煉的毒物——一種從金雪礦開采場內的廢棄物質提煉而出的重金屬毒素,趁人不備時,丟進了妮娜的杯子裏。

曾經,當東西奧雷王國還叫做奧雷帝國時,帝國內的每一位使徒,都要喝下由生命教會聖徒提煉過的金雪礦原液後,才能完成啟靈儀式,正式成為使徒。

但如今,這樣的儀式早已成為道聽途說的傳奇故事,而金雪礦在西奧雷王國境內,也變成了徹頭徹尾的儀式用金屬礦物、一種需要極小心操作才不會重金屬中毒的物質。

它重要,卻又沒有那麽重要,並且在塞門聖山不遠處正好有一座半死不活的開采場,巧合得令人心驚。

因此傑米輕而易舉地弄到了這樣的東西,並將它投放在了妮娜的杯子裏。

一切如此順利。

傑米眼睜睜看著妮娜回到教室,眼睜睜她喝下那杯有著劇毒的水,又眼睜睜看著她因“不明原因”一天天衰弱下去。

終於,在傑米投毒的五天後,妮娜於眾目睽睽的教室裏暴斃。

當她砰地倒下去的那一刻,所有人包括傑米在內,都尖叫了起來。只不過那些人是因為驚慌和恐懼,傑米卻是因為近在咫尺的成功和勝利。

——他成功了。

傑米用力用手掌按住自己的臉才能掩飾自己止不住的狂喜和大笑。

——他真的成功了!

美好的未來,是屬於他的了!

傑米如此篤信著,因為金雪礦的毒素太過偏門太過少見了,而當它發作後,死亡的速度又太快了,所以一般人根本想不到妮娜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而即便有人真的看出了什麽,那些人也絕對猜不到向妮娜投毒的人是誰。

畢竟——誰能想到呢?

一個來自貧民區的學生,竟然只靠著基礎設備,從金雪礦裏提煉出了劇毒物質?

不可能的。

絕對不會有人相信的。

所以,是的,沒錯——那份推薦信和那個推薦名額,是屬於他的了!

他終於能夠離開塞門聖山這座冷冰冰的城市了,終於能離開“家”裏那群或無能或無知的廢物們了。

他將迎來新生、迎來自己輝煌燦爛的未來!

這一天,傑米避開那些驚慌失措的人後,在人後終於露出了自己的狂喜和大笑。

他難得有閑心地在街上走走逛逛,更是難得掏出自己多年來攢下的私房錢,吃了一頓平時裏不舍得吃的美味。

最後,他買了自己這麽多年來的第一本閑書,準備回到自己的小窩裏好好回味自己的勝利和美好,可就在他哼著歌回到居民樓內,用鑰匙開門的那一瞬間,室內等待已久的警員如餓虎撲上,將他死死按在地面。

他的下巴用力磕在地面,嘴唇被牙齒意外咬破,鮮血順著下巴滾落,一張本該俊美的臉扭曲如同惡鬼。

而客廳深處,那個他向來瞧不起的小妹則指著他,大叫道:“對,就是他,警察姐姐,我舉報,就是他投的毒!我就說這些天來他怎麽一直鬼鬼祟祟的,還在一樓的棚房裏用儀器搗鼓各種東西……以前他可嫌那裏臟從來不去的……結果呢,今天妮娜一倒下我就知道了!沒錯,就是他!一定就是他投的毒!”

傑米目眥欲裂。

他怎麽都想不到,自己千算萬算,最後竟然卻因為“舉報”這種可笑的理由而倒在勝利的大門前?

而且那“舉報”他的人,還是他一直認為蠢笨不堪、不可造就的小妹?

怎麽會這樣?

怎麽會這樣?!

“啊啊啊啊啊!”

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咆哮了起來。

他像是要吼出自己一生的不甘和憤怒,像是要將自己的心臟都從嘴裏嘔出來。

“我不甘心!”

他用力掙紮,瘋狂咆哮。

“怎麽會這樣?我不甘心!!”

“你還不甘心?你有什麽好不甘心的?”客廳深處的小妹不屑呵斥,“一個推薦名額而已,竟然也值得你投毒害人?妮娜那麽好的人,哪裏對不起你了?傑米,你簡直發了瘋!你已經徹頭徹尾地瘋了!”

“一個推薦名額‘而已’?你怎麽敢!那是我的未來啊!那是我這麽多年來為之努力的一切啊!可是她呢?她明明就不需要,明明一點都不重視它,卻偏偏要將它從我的手裏搶走——是她搶走的!是她!她該死!我沒錯,我沒錯啊啊啊!”他撕心裂肺地咆哮著,用力向前撲,像是要從這一圈警察的包圍中掙脫,像是要將不甘的靈魂從禁錮他的可恥皮囊內掙脫。

但他的一切憤怒與咆哮都被警員的手按下。

冷冰冰的手銬套在他的手腕上,警員的聲音如同對他未來的宣告。

“不可理喻的瘋子。”

“好好享受你未來的牢獄生活吧。”

莫大的悲涼襲來。

那種與勝利近在咫尺卻又失之交臂的不甘和絕望,像是要將他整個人都踩入泥濘。

但傑米依然咬牙,在一團混亂與噩夢中喃喃自語,如同自我催眠。

“我沒錯……我沒錯……”

“我只是拿回了我自己的東西……我沒錯!”

沒錯的,他沒錯的!

妮娜該死!他只是搶回了本該屬於他的東西而已,他有什麽錯?

他沒錯!

[是嗎?]

驀地,像是幻覺一般,一個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你認為你沒錯嗎?]

傑米好像聽到了,又好像沒有聽到。

他布滿血絲的眼珠混亂地轉動著,一遍一遍,喃喃自語,像是在徹頭徹尾的瘋狂裏堅守自己唯一的清明。

“我沒錯,我沒錯!”

“我沒錯!”

[呵,沒錯?]

[那就讓我們再來看一看吧。]

下一秒,一只如冷霧般冰涼虛無的手掌按在他的頭上,將他按入了噩夢的更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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